第32章
屋内,季芳泽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句, 气氛有片刻的紧绷。但众人都不想将气氛闹僵, 很快便掠过了那一段。季芳泽也缓和了面色,语气客气了几分, 怀化将军和陈太守面上更加恭谨。众人恢复了之前的相处模式。
怀化将军迟疑道“既然叶端瑜有殿下作证,自然洗清了嫌疑, 但此事目前还不明朗, 若立刻将他放出来, 只怕会有一些麻烦。”
怀化将军和陈太守不会怀疑季芳泽说谎,但季芳泽的身份特殊, 不能直接公布出去, 证词在旁人那里自然没有这么大的说服力。当初关人就不太理直气壮,现在又没有查出什么明确的进展,又随意地将叶澄放出去了,只怕此事在军中更难服众。而且也可能会打草惊蛇, 让幕后之人再起动作。
这位殿下和叶澄关系不同寻常,怀化将军有些担心季芳泽会因此不快, 或者干脆强硬地插手此事。
“为什么要放他出来”季芳泽的反应却和怀化将军担心地完全不一样, 他靠在床头, 敲了敲床板,语气平静, “有吃有喝有大夫, 就让他在那里面待着吧, 挺好的。对了, 给他安排的大夫和看护,都换成年长的。要面目普通,粗犷些的,不要好看的。”
听怀化将军的意思,叶澄也受了不轻的伤,正好这些天在医帐里安安心心地养病,省得出来没事就有花花草草往他身上沾。到时候再冒出来个什么相好来,季芳泽真怕自己被叶澄活活气死。
在季芳泽心里,叶澄简直无一处不好,模样好,性子好,有才能,偏偏又自来熟,跟谁都能称朋道友,而且还有点喜欢美人的毛病,实在很难让季芳泽觉得放心。
这样想想,其实叶澄在军营也挺好的。
季芳泽看得出来,叶澄对军中的生活没什么抗拒,反而如鱼得水。而且军中风吹日晒,雨淋雪冻地,能有几个模样秀美好看的自然比当初文人扎堆,才俊频出的翰林院,更叫他放心。
怀化将军的微笑有点僵硬。他觉得季芳泽说这话时的表情,很有他家夫人冷笑着把家里好看的小丫头统统都赶出去的风范。
但这个猜测有点太不敬,只能悄悄藏在心里。怀化将军无奈应下“末将记住了。”
季芳泽刚醒没多久,他们也不好太过打扰。该说的话说得差不多了,见季芳泽没有其他吩咐,两人又看了看大夫给季芳泽诊的脉案,知道季芳泽并无大碍,便早早告辞了。
怀化将军送陈太守离开。路上,陈太守斟酌着开口“北怀,殿下所说的,掌管木炭和粮油的人”
当时怀化将军的脸色太难看,屋内所有人都看得真真切切。季芳泽给了他面子,没有当场追问,但陈太守却不能假装没注意到。无论是作为一方长官,还是怀化将军的朋友,他都必须问起这件事。
怀化将军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山中巡防供给严,能直接接触到大量木炭和油,并且有能力安排这样布局的,不过寥寥数人。如果事情当真如殿下所想,找出背后之人只是顺藤摸瓜的事。你放心,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但这条线毕竟是猜测,文晏,查探药铺的事也要抓紧。”
“那是自然。”
陈太守应了一句,知道他心里有数,也不再多说。若当真如季芳泽所想,那幕后之人多半是怀化将军信任的下属。
陈太守看怀化将军面色凝重低沉,便想活跃一下气氛。他换了话题,笑道“你看重的那位未来的爱将,可真是了不得。”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某种一言难尽的情绪来。怀化将军扶额“那混小子可真是个惹祸精。”
陈太守嘲笑他“不是你说的吗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人不风流枉少年是没错。”怀化将军苦笑,“可人太风流,恐怕很难活到中年啊。我真怕他没死在疆场,倒死在沾花惹草上。”
当初叶端瑜和季呈佑到底是不是情真意切,他们没亲眼看见,但那传遍天下的当朝请婚,叶端瑜落难,昱王爷长跪求情,这可都是千真万确的事。那昱王到如今,好像都没有成婚的消息传出来呢当初有过婚约的王爷还一副痴心苦等的模样,他倒好,现在又把皇长子给弄到手了。
看殿下刚刚那紧张的样子,只怕不是随便玩玩,而是在意地很。说不定殿下说的“在来虎啸关的路上偶遇”都只是借口,真相是殿下他千里迢迢追着人家过来的,要不然为什么他俩刚好要一起来虎啸关
陛下他知道自己的长子“千里寻夫”这事吗
还有,殿下他到底知不知道,叶端瑜这小子家里还有个大家闺秀
难道殿下甘心给他当外室还是说,叶端瑜压根就什么都不知道,殿下只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忍气吞声地留在他身边
这也太虐心了吧
总觉得叶端瑜这小子的人头不是很牢固啊。
屋内,崔阳正在用细布擦拭自己的铠甲,平常这是他最专注,最兴奋的时候,但此刻的他,却一把将那细布丢在了桌上,狠狠锤了一下桌面。
放火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按理说,他早该带着其他安好的人回山中巡防,但是将军这次却换了另一支去巡防,让之前山上的人都留在了军营中,照常训练。
那个哨所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醒了,虽说崔阳觉得他们应该问不出什么,但计划接连出错,却让他的心里很烦躁。
自从叶澄来到军中,他便处处不顺心。那个人就是来克他的
突然门被敲响,崔阳迅速收敛了表情,若无其事地去开门。门打开,外面是和他交好的将军亲卫“阿阳,将军找你。”
崔阳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边往外走,边问道“将军这时不是该在军中巡视吗,怎么突然找我”
亲卫答道“今日军务多,将军没去巡查,在屋内批文书,大概有什么事交代你去做,就让我喊你过去。”
崔阳进了帐子“末将见过将军。”
怀化将军却没在批军务,而是背对着他,在看墙上的舆图。那是虎啸山的舆图,将军挥了挥手,让他过去,问了他几个有关地形的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上来了。这几年,他常带兵在虎啸山巡防,对虎啸山非常熟悉。
怀化将军点了点头,突然开口道“阿阳,你在这边关多少年了”
崔阳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恭敬道“距离末将到虎啸关,已经有十二年了。”
怀化将军仿佛是起了怀旧之心“是,十二年了。我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人。我嫌你年纪小,赶你回去,你却不走,说定要在军中混出个人样,叫家中偏心庶子的父亲看看,谁才是家族真正的芝兰玉树。那几年,我们和荣国还正在交战,你虽然年纪不大,上阵杀敌却极卖命。如今,你官至校尉,在家里的子弟中应当是头一份了。”
“将军还记得末将当时赌气说的话。”崔阳笑着,眼中带出几分孺慕来,“这十二年,多亏了将军的照顾和栽培。”
怀化将军转过身,他语气和缓,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冷得吓人“崔阳,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你在边关这十二年,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叫你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阳脸色巨变,他满脸的不解和惊骇“将军这话从何说起啊”
怀化将军虽然人至中年,又有两年没再沾血,但多年在战场尸山血海中练出的气势半点没有褪去。他慢慢朝崔阳走过来,竟叫崔阳喘不过气来。崔阳虽知此刻不能露出半点破绽来,却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崔阳惶恐,实在不知将军何出此言。”
怀化将军抬手朝他袭去,崔阳心乱如麻,竟抬手冲去墙边,拔起长剑,便朝怀化将军刺去。怀化将军一把打落他手中的剑,将人按在了地上。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冲进来,将这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崔阳被几人按住,脸贴着地,清醒了几分,急切道“将军,刚刚是我冲动了,但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罪名,竟不叫辩解两分,将军就直接给我定了罪。”
“你派人悄悄去外城,又分开了不同的店铺抓药。我们找到了那些店铺的伙计,他们指认了你手下的人。那日为出事的哨所送碳的人,还有为你额外取油的人,都已经招了。你想见见他们吗”怀化将军看着此时犹不死心,拼命狡辩的崔阳,只觉得满心都是疲惫和愤怒,“崔阳,纵然我有一二对不起你的地方,那些山上的兵,曾有人跟着你出生入死,在死人堆里救过你的命他们也对不起你吗”
崔阳知道事态已经不可扭转“将军我没有要杀咱们军中的人,我只是,只是”
怀化将军替他接上了“你只是想杀叶端瑜,为了杀他,宁愿把那么多人的命都赔上。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不公”崔阳眼中终于流露出怨恨来,“他不过是一个罪卒不过因为他读过几本书,你便百般看重栽培我不服我不服”
怀化将军一怔,简直觉得可笑“本将军在军中,栽培过数不清的人难道人人你都要害死难道栽培过你,便不能再栽培他人”
崔阳已经破罐破摔,讥笑道“事到如今,将军又何必遮掩你连嫡亲的侄女,都要嫁给他我为虎啸关立下过汗马功劳,你却属意一个区区罪卒,来坐这虎啸关将来的交椅”
怀化将军大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面色肃然“我不过是奉旨驻边,从未想过,要将这虎啸关当做自己家的东西。”
他的确动过牵红线的念头,但那不过是因为想给侄女找个良人罢了。他从未想过,要结什么亲,将虎啸关将军的位置传给谁。但既然崔阳这么想,这种话他只怕也是不信的。
怀化将军已经懒得和这种人再说下去,挥手道“拉下去,搜查他的营帐和卧房,一角一缝都不要放过,所有的书信都递上来。”
他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山中巡山的人,一半都是崔阳手下的兵,是他在军中最大的仪仗,单纯是因为嫉妒猜疑,不至于做出烧山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可能是有人许了他什么好处。
崔阳被人拖着往外走,犹在挣扎着喊道“我在边关待了十二年十二年如今休战,我不想做一辈子校尉不想巡一辈子的山我有错吗”
怀化将军看着他被手下人拉了出去,门帘垂下,面色终于浮上了悲痛和愤怒。
这种愤怒,从他猜到是崔阳的时候,就一直在心上燃烧,直到这一刻,尘埃落定。
果然是他。
当年英气勃勃,傲骨凌人的少年,到底是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样
片刻后,怀化将军抬起头,看着从里屋走出来的季芳泽,抹了一把脸“如今凶手已经捉到,但身后到底有没有别的人,还未可知。殿下是再多待些时日,还是就此随天使启程回京”
季芳泽看着崔阳被拖出去的方向,神色淡淡“谁说我要回京。师父交代我,要多与人接触,体味世间百态。我打算做个军医,体味一下军旅生涯。将军放心,我跟着师父多年,在医术上还是略有所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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