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前尘18

    第18章

    叶澄与众人告别, 走在园间, 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叶兄。”

    叶澄回头“夏兄”

    夏珺站在不远处, 看着叶澄的眼睛, 一时出神。

    他很早就知道叶澄, 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 这满天下的修真门派的年轻弟子,谁不知道青崖首徒叶澄, 八岁入道,十五结丹,青云会上以一敌百, 从此名冠天下。

    但他以前不知道,叶澄是这样一个人。

    锦带玉冠的青年五官极俊秀,但常人第一眼看过去, 很难会立刻注意到他的相貌, 而是被别的东西先吸引。

    他神色总是快活的, 眼底总是含着笑,像是个不知人间忧愁的富家公子, 明明周身天寒地冻,荒芜灰败, 但他站在其中, 整个人都带着一种鲜亮。可他又没有那种富贵养出来的娇惯与轻浮气。负剑而行,有着足够从容和坚韧的力量。

    夏珺的手指忍不住在袖子间蜷了一下, 面色却温和“后天便是疏影山的梅花会, 叶兄不留下看看吗”

    “疏影山”

    “是。此去三百里便是疏影山, 其上遍布梅树,正以疏影横斜水清浅得名,每年冬季举办的梅花会,附近门派的弟子都会前去,观花会友,别有意境。”

    叶澄眸子一动,明显感兴趣,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从青崖往返,最快也要五天,今年是赶不及了。等到来年,我早些带了家里小孩过来,再与夏兄一同赏花。”

    夏珺有点摸不着头脑,笑道“是青崖新收的小师弟吗”

    叶澄就笑起来,这种笑和他平常的笑不一样,好像每一个字都不自觉咬轻了几分“其实是我的道侣。”

    夏珺神色微变“倒未听闻叶兄举办合籍一事”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叶澄是什么身份,若是有了合籍道侣,外界不可能没有耳闻。

    叶澄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他年纪比较小,要再等两年,才考虑合籍一事。”

    按照来时的脚程计算,归途需要四天。第二天夜里,叶澄躺在树枝上,借着月光,看季芳泽飞鹤传来的信。

    青崖下雪了。

    其实叶澄出发之前就知道,他十之是赶不上今年这场初雪了,当时倒也不觉得有多遗憾失落。但这一刻,看着这简简单单几个字,想象着季芳泽坐在窗前,认认真真地将纸鹤点燃的模样,突然就体会到了什么叫归心似箭。

    叶澄跳下树枝,连夜御剑赶路。他的速度极快,甚至顾不上将所有的严寒和冷风都阻挡在外,偶尔夹杂着雪花与细碎冰棱扑面而来,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叶澄莫名很快活。

    他平常大多时候也是快活的,哪怕枯燥地练剑,也能从中找点乐趣出来,但今日的快活,却和往常都不一样。

    他一路披风沥雨,赶去见季芳泽,觉得心像是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情势危急,时桑也不敢跑远,直奔破云峰搬救兵。破云峰执事的长老赶到时,战斗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魏晋元受了伤,季芳泽挡在他面前,除了脸上多出一道划痕,倒没受什么别的伤。反而是对面几个人则更惨一些,皆失去了战力,甚至有两人已经重伤昏迷。

    这些人的身份很快就弄清楚了。云泽近来水鬼肆虐,云泽郁家的家主来到青崖商议此事,这些人正是那位郁家家主的随从。

    长老将重伤之人看押起来,带着其他人去求见掌门。

    掌门原本在殿内议事,听到通传,很快便传了他们进去。

    大殿之上,除了青崖几位高层,还坐着一位季芳泽不认识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笑眯眯的模样,却很难让人心生亲切之感,反而无端有股冷意。

    中年男子慢悠悠地拍了拍手“三个金丹,两个元婴,不对,再加上那位闻长老,一共是三个元婴。都奈何不了这位小兄弟。想必结婴有一段日子了,还是说,已经进入了分神”

    掌门平日里脸上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了“比起这个,难道郁家主不该先跟我解释一下,诸位郁家的道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打伤了我青崖的弟子吗”

    季芳泽和郁继的梁子已经过去数年,但当时闹得大,众人还不至于忘了。流霞峰的峰主笑意盈盈“郁家出手伤人,莫非是不满当年青崖戒律堂的审判如果带人来踢山,这点人倒是不太够。”

    郁继无故偷袭同门,其实早在当年事发,便该被逐出青崖,只是当时无人能证明郁继真的动了杀心,而季芳泽在制住他之后,还出手重伤了他。青崖众人商议之后,便各打五十大板,结了此事。

    郁家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郁继,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感情“他伤人不成反被伤,不过是咎由自取,丢尽了郁家的脸。我还真不是为他而来。”

    掌门淡淡道“那我还真是好奇郁家主的来意了。”

    郁家主的视线落在季芳泽身上“我只是突然好奇一件事,当初这位小兄弟在制住郁继之后,仍然痛下杀手,究竟是因为被偷袭心中郁愤,还是当时已经控制不住,想要杀人吞魂”

    此言一出,青崖众人脸色都沉了下来,殿内剑鸣阵阵。一位峰主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竟能有如此修为。不到三十的元婴期,我这辈子也没在人族中见过几个,倒是深渊里这种事挺常见。”

    “大师兄二十五结婴,玄冰宗的墨师兄结婴之时,亦不过二十七。青崖往上数十代,足有十七位前辈在三十岁之前结婴。如果您还觉得不够,青崖过去还有位真人,四十年无法筑基,苦修剑术,结果一夜入道,升至大成。”

    魏晋元的眼神中尽是讥讽“您没见过几个,是您的见识少。不要因为自家孩子天分跟不上,就自暴自弃,平常多娶几个脑子好用的老婆,家族还是有希望的。”

    他一个小辈贸然插嘴,又出言不逊,青崖却没人呵斥他,反而都老神在在地坐着,青崖对此事的态度可见一斑。

    郁家主脸上的笑消失了,淡淡道“魏家的孩子啊。”

    魏晋元正义凛然“是啊,尽管把帐都记在我们魏家头上。”

    “不要扩大打击范围。”清亮的话音落下,一个青年从门外跨了进来,含笑道,“冤有头债有主,子不教父之过。郁家主,你只管把帐都记在他爹头上就是。”

    这是个锦衣玉冠的青年人,看着更像是个富家公子,但他背上那柄平平无奇的剑,却昭示着剑修的身份。

    叶澄先是扫了一眼季芳泽和魏晋元,见两人没什么大碍,心才算是彻底放下,对着座上众人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和诸位师叔。”

    他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一抬眼就看到一片杂乱,花折树倒,连屋子塌了,若不是破云峰的师弟及时告知内情,真的要被吓死了。

    他没注意到,他看过去的时候,季芳泽僵了一下。等他移开视线,原本一脸冷漠站在那里的青年,悄悄地往魏晋元身后躲了一下。

    殿内气氛一下子便和缓了许多,掌门摸了摸胡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

    叶澄规规矩矩道“回禀师尊,弟子已将东西完好带回。”

    “弟子想问郁家主几句话。”得到肯定,叶澄转身,“芳泽不是第一天待在青崖,当初伤人一事,也过去七八年了。郁家主突然怀疑芳泽杀人吞魂,总有个依据吧”

    “郁家主不必拐弯抹角地试探,也别再提那套年纪小修为高的说辞。先不说这多可笑,郁家主在找人上门之前,应该不知道芳泽的具体修为吧,要不然,也不至于派了这点人去。”

    连他都不知道好吗。他们平常形影不离,但凡有动手的时候,都是他上,季芳泽最多也就是布个阵法辅助一下,叶澄甚至都不知道他还会打架

    郁家家主看向叶澄“短短三年,上百深渊遗子犯案被杀,人间堪称风声鹤唳,却还是不断有人选择听从那个声音的蛊惑,修行深渊的功法。难道深渊的遗子都是疯子和傻子吗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直到我前不久发现了一件事。他们不是傻,不过是瘾性难耐,明知是死路,还是忍不住往上踩。”

    叶澄却听不懂这话“他们修行深渊功法之前,根本没有沾过吞魂,哪儿来的成瘾性”

    郁家家主平静道“他们沾过。所有深渊遗子都沾过,包括你护在身后的那一个。”

    他话音落下这一瞬间,季芳泽感觉到灭顶的恐惧从心头漫上来。他心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杀意,哪怕当初叶澄闭关不出,郁继口出狂言,也不能和此刻相比。好在这些年,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克制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所以他硬生生忍住了,一步也没动。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现在这场面,他打不赢,就算能打赢,他也不能动手。否则叶澄会怎么想他

    他不想在叶澄心里,真的成了一个嗜杀成性的魔头。

    所以他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等着铡刀一点点从头顶落下来。

    郁家主喝了口茶,自顾自说道“为什么深渊人口始终不多因为深渊遗子在腹中之时,需要母体的魂魄供养,这是他们的本能,虽然不至于像是吞魂一样,将母体吞吃殆尽,但孕期本就凶险,再加上魂魄受损,母体堪称九死一生。故而深渊女子很少有愿意受孕者,深渊才会把主意打到人间女子的身上。而带有深渊血统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沾着母亲的血债,带着噬魂的恶瘾。只不过这种来自母体的供养,灵海里察觉不到罢了。”

    “叶小友与他相处甚密,平常他有哪些不同常人的症状,想必更为清楚。”郁家主看向高座,轻笑,“我一开始以为青崖不知情,但看诸位这反应,实在叫我大吃一惊。这样的孽种,你们竟能容他”

    叶澄懵了。他下意识看向台上诸人。诸位长辈面沉如水,却也没反驳。于是叶澄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过去一直以为,莫盈师叔是单纯的难产而死。

    这一瞬间叶澄想明白了很多事。

    为什么莫凡会逼着芳泽从小“静心”,其他长辈也不干涉这种明显过激的手段;为什么已经入道,芳泽夜里还这么怕冷;为什么一向开明的师父,不赞同他与芳泽合籍

    一片寂静之中,流霞峰峰主闭了闭眼睛,沙哑的声音中闪过一丝悲意“尚在腹中的懵懂稚儿,全凭本能行事,岂能因此就断定罪行”

    当初莫师妹被救回青崖时,已经是怀孕后期,根本没办法去胎。后来莫师妹在生产中死去,他们心中也悲痛万分。但他们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养大季芳泽。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季芳泽什么也不懂,他毕竟是无辜的。只要季芳泽别迈出去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他们就没想过要杀死季芳泽。这和他是不是叶澄的道侣,没有半分关系。

    “深渊留在人间的遗腹子,可能最多也就那么几百个,这上百人都忍不了,凭什么他就能忍得住更凭什么,刚好是他,年轻轻轻,就有如此的修为境界”

    青崖一位峰主沉声道“他当初从外归来,当众验过灵海,干干净净。”

    “青崖的莫盈真人当年被深渊魔主所俘。季芳泽在深渊之中,想必也算血统高贵,焉知没有躲避探查之法你们如何证明他没做过”

    “你拿不出证据,这世上难道有随意诬告,逼被告之人自证清白的道理你如何证明他做过”

    一直没说话,好像被此事惊住了的叶澄,突然开口“我敢以命担保他没做过。郁家主也敢以命担保他做过吗”

    叶澄抬起头,语调平静“若是郁家主敢,我便与郁家主开生死台。”

    “你死,此事了;我死,他同我一起。”

    “阿澄,胡言些什么。”不等郁家主开口,掌门站起身,一锤定音,“我们青崖都是些提剑的粗人,却也知道有理有据一说。郁家主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没有确切的证据,还是免开尊口,以免引起麻烦,就不好了。”

    “看来青崖是执意要护着他了。”

    郁家主转身要走,跟随他离去的几位郁家人,却被守在门口的青崖弟子执剑拦下。

    纵然是好脾气的流霞峰峰主,也忍不住冷笑道“莫非你们郁家在青崖闹完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既然这几位这么喜欢在青崖乱转,就留在青崖做客吧。若再有下次,只怕郁家主也得在青崖住几年。”

    郁家主终于有了怒意“我此上青崖,是不愿青崖一时执迷,误入歧途。你们如此信他,却不知天下人信不信”

    掌门平静“我青崖守护人族千年,二十年前深渊一战,更是死伤过半。青崖执剑,不过是为了心中道义,何曾在乎过天下人怎么看。”

    郁家主拂袖离去,只留下殿中青崖诸人。

    季芳泽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走到叶澄身边,甚至不敢抓叶澄的手,只是拉着他的衣袖,脸色苍白如纸“师兄,我真的没有,我是难受,可我没害过人。我真的”

    “我知道。”叶澄打断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季芳泽脸上的伤,对他笑了笑,“你先回家等我,给自己上点药,好不好我还有些事要与师父说。”

    季芳泽不敢松开叶澄,恨不得当场把灵海,把心都剖出来给他看,好自证清白。但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松了手“好。”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我在家里等师兄。”

    掌门等季芳泽和魏晋元离开,想具体问问这次外出的过程。

    叶澄却突然跪了下来。

    “这又是闹什么”

    叶澄重重叩首“弟子不孝,求师父逐我离开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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