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二婶依旧站在村头苦苦等待大哥、大嫂,还能抽时间洋洋得意和老太太的儿媳、孙媳争论谁是谁非, 心里不断唾弃这群见识短浅的乡巴佬。
与此同时钱谨裕和张静棠受到钱三婶一家热烈欢迎。
自从钱三婶知道二房克扣他们的东西, 她就爱和二嫂对着干, 最喜欢看到二嫂吃瘪的模样。
谨裕没进老二家的门, 而是直接到三房,意味着今年五家人在三房吃饭。
钱三婶暗搓搓竖起尖刺,时刻准备找茬刺激二嫂。前两天二嫂来要粮食,从语言和神态都流露出瞧不起他们这些穷鬼,钱三婶气的牙龈疼, 暗自唾弃二哥、二嫂靠卖孩子赢得大房扶持,只要看见他们牛气哄哄的样子, 她想吐。
钱谨裕扫视一圈众人脸上的表情, 他睑了睑眸停好自行车,拎起一块肥肉和一条八九斤重的大草鱼。
他注意到众人眼睛里划过一丝惊异,三婶家的孙子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欢呼有大鱼大肉吃,他不好意思笑了笑“今年爸妈预备多带点肉回来,没想到静棠争气嫁过来第一年生欢欢, 家底子全用在她身上,所以今年带回来的肉比往年少一点。”
钱三婶蠕动唇畔,半晌说不出话。每户农家妇女都精打细算过日子, 多少肉能炒出多少菜,她们看一眼肉就能估摸出一个大概。
谨裕手中的肉比往年少,那为什么二嫂只用了谨裕手中不到三分之二的肉炒菜, 是大哥、大嫂示意二嫂扣一块肉,还是二嫂自己偷偷扣一块肉呢她不相信大哥、大嫂不知道二嫂扣肉,既然不乐意三房、四房、五房占便宜,何必假惺惺问他们要粮食,请他们吃饭
院子里气氛凝固,搞得原本满心欢喜的钱老太太不敢大口喘气。
钱老太太暗道糟了,前不久老二媳妇挎着篮子来摘白杏,三个儿媳不愿意,她硬着头皮打开门让老二媳妇进院子摘白杏。前两天老二媳妇阴阳怪气问三儿媳要粮食,言语中瞧不起三个儿子,不加修饰警告三家人不要去打秋风,这下子老二家彻底得罪老三、老四、老五三家。
三个儿子看她和老头子年事已高,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才忍住怒火给老二媳妇粮食,等大儿子一家回村吃顿团圆饭。
早些年她已经知道老二家做的小动作,心里想着东西全进儿子、孙子肚子里,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谨裕不知道一些情况,一下子捅了大篓子。
纵使钱老太太想替老二家说好话,她明白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向着二房,真的寒了三个儿子的心。再等等,等三个儿媳消了气,她再替老二家说说好话。
钱三嫂眼角瞥着老太太,皮笑肉不笑道“哎呀,你爸妈和你二叔是亲兄弟,跟你三叔、四叔、五叔是陌生人。你妈的岗位让你二叔家的堂哥顶替,你二婶高兴地指桑骂槐我们是穷鬼,你是不是走错门,该去你二婶家做客啊”
钱老太太听的心惊肉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三婶,我妈明天去厂里办理提前退休手续,小齐表弟明天到厂里接替我妈的岗位,有我二婶家什么事”钱谨裕轻蹙眉头把肉和鱼交给小侄子们,几个嫂子怕侄子们糟蹋鱼肉,她们顾不上生气接过鱼肉。
“蛤”
“外公那边已经跟厂里档案处的领导打好招呼,小齐表弟的档案已经递交到厂子里。”张静棠走上前握住钱三婶的手,感受到三婶身体僵硬,她噗嗤一声笑出声,“谁传的假消息”她清了清嗓子叙述一遍张外公对自家恩重如山的话,“再好的关系一味付出得不到回报,关系迟早变得生疏。谨裕回报外公外婆,想和张家长长久久走下去,您觉得谨裕做的对吗”
钱三嫂捶胸顿足大笑“对消息当然从你二叔家传出来的,还说大哥、大嫂要将国强、民富或者爱华的户口移到他们名下。”
她突然觉得小两口子格外顺眼,些许的不满也消失了。她指了一位嘴皮子利落的儿媳妇“去把咱们家的粮食要回来,顺便问你二婶几个人来咱家吃饭,交几个人的伙食。”
“好勒,妈。”儿媳妇一脸笑容走出去。
“谨裕、静棠,你俩别生三婶的气。三婶实在被你们二婶气狠了,又突然知道你们二婶克扣鱼肉,心里的火气一下子爆发出来。”钱三婶和俩人叙述钱二婶多可恶。
从岗位的事她看出谨裕恩怨分明,要是谨裕知道二嫂为人尖酸刻薄、喜欢占便宜、喜欢踩高捧低,她断定谨裕不会给二嫂好脸色看。
随着三儿媳说的内容越来越多,谨裕脸色越来越难看。钱老太太十分焦急,谨裕和老二血脉相连,万不能厌恶老二夫妻俩。
和二婶相处一段时间,张静棠大致了解二婶为人。但是她没想二婶比她猜想的还可恶,这种人顺着杆子往上爬,永远不知道满足,一旦和她搭上关系,再想甩掉她十分困难。
她下意思偏头看丈夫的神色,若不仔细观察丈夫,还以为丈夫只是心寒,但她的眼睛撞进丈夫布上寒冰的瞳孔里,寒冰后面藏着他在无尽的黑暗中苦苦挣扎。
钱老爷子离开稻场到村头找老伙计下土象棋,二儿媳掐腰骂人不能入耳,他让二儿媳消停点,二儿媳竟然凶声恶煞瞪他,他深感丢人便回到老三家。
他走进院子里看到谨裕和静棠,听到老三媳妇越说越不像话,观察到谨裕神色不对劲,他心里一凛“老三媳妇,你去村头找老二媳妇,你俩商量在你家做饭,还是在老二家做饭。”
老二媳妇知道谨裕回来了,十有跟老三媳妇回来。钱老爷子长长舒一口气,只要让老二媳妇住嘴,怎么着都行,他实在丢不起人。
“还杀什么鱼,鱼和肉拎到你二婶家,把属于咱家的粮食拎回来。”钱三婶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窜出来。
三房好吃好喝照顾不能干活的两老口子,伺候二十多年,二老的心还偏着二房,她能不寒心嘛。她天天迁就老二年纪大了不能受刺激,谁来迁就她。
钱三婶当着谨裕的面,不想再迁就任何人。
儿媳妇刚剔掉一半鱼鳞,站起来不知所措看着婆婆。
“咱家穷但有骨气,不吃肉吃树皮也高兴。”钱三婶瞪着儿媳妇,示意儿媳妇把肉甩出去。
“吵什么吵,今天三儿媳做饭,其他兄弟来老三家吃饭。”钱老太太冲老头子挤眼睛,让他别火上浇油。
她明白今天孙媳妇把肉拎到老二家,看老三媳妇的架势,不想和老二家继续来往。不行,他们五个是亲兄弟,不能说断就断。
钱老爷子才意识到院子里的人对他有敌意,他也没说什么话。大儿子去县里生活,二儿子担起长兄的担子,五家人难道不该到二儿子家吃团圆饭么。
钱谨裕垂眸,手抵住太阳穴揉了一会儿。他脑子里闪过刚才观察到的画面,从每个人细微表情分析每个人的性格以及每个人之间的关系。当他睁开眼睛,白色眼球上布满红色血丝。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
张静棠冷眼旁边钱家爷奶如何处理家务事,待刚刚出去的堂嫂拎着粮食回来,四婶、五婶心情愉快来了,二人听到小辈们叙述方才发生的事,脸上爽快的笑容变成冷笑。
两个婶子示意侄媳妇把肉和粮食拎到厨房里,然后架着三婶进厨房不知道说什么话,不一会儿厨房里传出爽朗的笑声。张静棠回过神打量院子,没发现爷奶的身影,她盯着一张紧闭的门,眼睛不由地暗了暗。
“我带你出去走走。”
沙哑的声音闯入她心底。张静棠昂头看丈夫,一双爆红的眼珠子吓了她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钱谨裕眉心皱起两条沟壑,声音干哑撕裂。
丈夫牵起她的手,张静棠盯着丈夫下颌,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
他俩沿着大路向村尾走去,钱二婶的孙子跑去告诉她谨裕在老三家,她不和穷鬼们纠缠,拉着孙子火急火燎赶往老三家找谨裕,最后扑了一个空。
一路上俩人遇到很多村民,钱谨裕总是停下来和他们说会儿话。
村民们总会提起钱二婶,他们发现钱谨裕神情变得不自然,甚至有些躲闪,眼睛里多了一道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村民们非常困惑,往年谨裕爸妈带他回村,谨裕笑的无忧无虑还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大男孩,他眼睛里何曾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随着他们和谨裕谈话越来越深入,他们察觉到每当谈及钱二婶,谨裕的表情十分古怪,真令人费解。
“都到中午了,”钱谨裕挥手和他们告别,轻喃道,“有机会再见。”
最后一句话很轻很柔,还未到耳边就被风吹散。
张静棠身体一顿,看着丈夫的神情和往常一样,大概她出现了幻觉。
待两人走远,村民们凑在一起议论“钱二媳妇的儿子还不是县里的工人,整天张口闭口咱们县城里人,呕,”大娘捶着胸口假装呕吐,“听到没有,谨裕表弟接替谨裕妈的岗位,她孩子还是老农民。”
“你和谨裕提钱二媳妇偷他家东西干嘛,你又没有证据,小心谨裕找钱二媳妇和你当面对质。”
“钱二媳妇每次到县城里,她大包小包拎着东西回来,当天她家院子里飘出肉香味。她不到谨裕家偷东西,能每天吃肉嘛”
“诶,韦党媳妇,你和谨裕说自从他出生后,钱二两口子越来越懒,但是日子越过越红火,你说的会不会有些过了。”
“哎呀,你们还提谨裕爸妈为人厚道,经不住钱二媳妇一哭二闹三上吊,经常被钱二媳妇骗钱,是不是有些过了”
介于钱谨裕神色有些不对劲,她们默认谁也不准提方才发生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这群人心里惴惴不安回家吃午饭,看着饭桌上的粗茶淡饭,心里暗暗嘀咕钱二家走运。
钱谨裕和张静棠刚到钱三婶家门前,一位堂哥正巧出去寻找他们回家吃饭。
堂哥带领两人洗手,看到钱谨裕拿毛巾擦手,他撞了一下钱谨裕的肩膀,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进屋里多吃饭少说话,有人和你说话,你最好假装哑巴或者聋子,千万别掉进坑里。”
堂哥看到二婶站在堂屋门口阴沉地看着他,他搂着钱谨裕的肩膀一副兄弟好的样子,热情地招呼堂弟、堂弟媳到堂屋吃饭。
钱谨裕目光深沉地看钱二婶一眼,眼睛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
堂屋摆了三张桌子,四房、五房只来了成年男丁以及两个婶子、几个堂嫂,二房一家十五口人全到齐。二房两个堂嫂、一个堂弟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坐着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所有人还没有动筷子,七个孩子手和嘴巴油乎乎,闹着站在堂嫂怀里抓肉吃。
钱谨裕收回视线,跟着堂哥坐到大房该坐的位子上,他正好紧挨着钱二叔,静棠紧挨着钱二婶。
钱三婶气死了,二房只给了四个人的粮食,竟来了十五口人,一张桌子不够二房坐。要不是丈夫叮嘱她老头子脸色不好看,她早掀桌子把人赶出去。
钱二婶端着架子乜了一眼谨裕,拿起筷子拨一下碟子里的肉“三弟妹,肥肉和鱼肉的斤数是不是不对呀”
大哥、大嫂每年带固定的肥肉和鱼,她瞥了一眼三张桌子的鱼肉,断定三弟妹克扣肉。
“是吗”钱四婶伸头瞅了又瞅,“没有啊,和往年二嫂做饭菜的分量一样。今年谨裕家事多,还少带一点肉回来。”
“三嫂心善,自己贴补一点肉,二嫂没看出来吗”钱五婶笑眯眯看着二嫂。
钱二婶攥紧筷子努力平复呼吸,咬着牙道“是我看错了。”
明知道三个奸险的人私吞剩余的肉,她还不能闹开,别提多憋屈。
二十多年来,从来没人能让她受委屈,没想到今天接二连三饱受憋屈。如果有人添一把火,她的理智绝对会燃烧殆尽。
钱老太太举起筷子,按理说儿孙满堂聚在一起吃饭,她应该非常高兴,偏偏高兴不起来,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胸口。
她神情复杂看着谨裕,这是她的亲孙子,却只跟张家亲。她心里难免埋怨大儿媳,若不是有人故意教导谨裕和张家亲,对待本家人客套,谨裕会把几千、甚至几万人争抢的岗位拱手送给张家么。
“谨裕啊,即便有人年纪再大,只要父母健在,做重要决定之前都要和父母商量一下,爷说的对吗”
红烧肉被三儿媳烧的入口即化,钱老爷子也没有胃口。他放下筷子,神色凝重看着只跟张家亲的亲孙子。
除了二房目光灼热盯着钱谨裕,其他三家人吞咽口水盯着红烧肉和红烧鱼。
“爷,知足常乐,您说对吗”钱谨裕夹两块肉放在爷奶碗里。
“吃过午饭你和静棠回去吧,让你爸妈回来一趟。”
亲孙子被大儿媳养的姓张,已经和钱家不亲。钱老爷子不想和亲孙子浪费唇舌,只想等大儿子回来和大儿子好好讨论,大儿子是不是上门女婿。
“妈对您二老非常好,逢年过节给您二老送最好的节礼,平日里回来看您们,也大包小包往您们怀里塞。可爸妈却两手空空到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拼命往爸妈怀里塞东西。”钱谨裕淡淡地笑了笑,“得到这么多,该还礼了。”
钱老爷子脸涨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话。
刚刚他遇到一个村民,打趣他二叔家的堂哥要和他共同分享一个爸妈,他再也不是独生子,还问他什么感觉。整个大队里的人全知道钱二叔的儿子要到县城里上班,钱谨裕不相信爷奶不知道,二老纵容谣言从钱二叔家流传出去,大概默认爸妈的东西就是钱家的吧。
钱谨裕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爸妈待爷奶以及四位叔叔不薄,有些人竟把爸妈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实在心寒。
如果今天爸妈来,看着这个架势,恐怕爸妈下午就能牵出二叔家某一个儿子的户口。
国强、民富、爱华的心坠入寒潭,若不是理智提醒他们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们早就打得钱谨裕满地找牙。
凭什么都是一个妈生的,他到县城里过好日子,他们却在乡下受苦。可能上天听到他们的祈求,给他们一个机会到县城里当高贵的工人,这个人为什么要坏了他们的好事。
兄弟三人眼神狠戾地瞪着钱谨裕的后背,看到父亲朝他们摇头,三人垂眸闷头吃肉。
在坐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相反大家很聪明,其中的弯弯绕绕大家心知肚明。岗位怎么着也轮不到三家人身上,他们安安静静吃饭。
五家人好不容易凑到一起吃饭,本该充满欢笑,气氛却十分凝重。
主桌这边饭菜吃的慢,钱二婶家几个孩子吃完他们桌子上的肉,跑到他们爷奶怀里伸手抓肉吃。钱谨裕和张静棠不约而同放下筷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样看着大家吃饭。
钱三婶家几个孙子跟他们母亲在院子里吃饭,他们碗里只有肉汤不见肉。他们端着大海碗站在门前看着堂弟、堂哥们连吃好几块大肥肉,忍不住吞咽口水。
几个孩子刚想进去找爷奶要肉吃,就被他们的母亲拉到厢房里吃饭。
见此,张静棠暗自点头,钱三婶家孩子教养不错。
碗里寻不到一粒饭,碟子里找不出一滴油,这顿饭结束了。
钱老爷子没留钱谨裕和张静棠,让他们回去叫大儿子回家。
“你爷已经七十多岁,不知道能活多久,能多见大哥一面算赚到了。”钱二婶握住谨裕的手,“别让你爷久等啊”
二儿媳虽然说得在理,但是钱老爷子听着心里别扭。
钱三叔、钱四叔、钱五叔握紧拳头,二嫂诅咒父亲短命呐,真想揍她一顿。
“我娘家堂太奶奶今年八十八岁,前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染上风寒,药也吃了,针也打了,可就是不见好,现在我堂太奶奶只能喝米粥吊着命。”张静棠感激地望着钱二婶,“二婶说的不错,我堂太奶奶快九十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能见堂太奶奶一面就是赚到了。”
钱谨裕抽出手,推着自行车离开院子“静棠,正好下午我们有时间,我们去看望堂太奶奶吧。”
“好。”张静棠踏出院门坐到车后座上,挥手和大家告别。
“诶”钱二婶跑出去召唤两人回来,没有一个人理她。她转动眼珠子叫上儿子、丈夫,怒气冲冲回到家里。
作者有话要说 a国庆节窝在家里当宅女 b出去玩喽 c补课写作业咯
我举起可爱的小爪爪,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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