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不用国强带路, 钱谨裕一家三口到县医院急诊室走廊, 一眼就看见钱二叔父子三人以及三个儿媳妇。一家三口疾步走上前, 这才看到被二房遮住的其他三家人和两位老人。
走廊里弥散着消毒水味道,两面长长的墙壁露出一块一块不规则灰色墙体, 墙面和地面的夹缝里能寻到脱落的石灰。即便有些地方白石灰没有脱落,上面也布满了黑灰色的斑斑点点,靠近地面的墙体长出青苔藓。
间隔很长一段距离有一盏白炽灯, 暗橘色灯光笼罩阴冷、寂静的走廊。
暗冷色调与暖色调融合在一起, 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钱谨裕腹部一缩, 慢慢地落后父母两步, 扶着墙靠在墙壁上。他眉头微微打结, 有力的指骨曲折抠住身后的墙体。
“怎么回事”钱父走向前搀扶母亲。
他刚伸出手, 还没碰到母亲, 母亲拍掉他的手和父亲相互搀扶, 二老焦急地盯着手术室的门。
公婆看都没看丈夫一眼, 却用愤懑的眼神乜了她一眼,钱母心里咯噔一下,想不通她和丈夫哪里得罪公婆。
钱三叔、四叔、五叔以及他们的媳妇不打算跟来蹚浑水,可老爹老娘闹着来,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来。几人看到老爹老娘对大哥、大嫂的态度,对二老越来越失望。
钱三婶不着痕迹拽丈夫的袖子,示意丈夫看公婆明知道二嫂打的注意,却做出一副大哥、大嫂逼死二嫂的样子。她想的比较远,将来二嫂看上她家某一件东西, 如果二嫂以死相逼,公婆是不是让他们把东西给二嫂。
这不是没有可能。
她只要想到奉养公婆二十多年,到最后公婆拿她家的东西送给二房,让她如何痛快。
钱三叔收回视线,低着头颅暗自琢磨一些事情。
走廊里这么多亲人,没有一个人回应钱父,钱父心急的同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想到手术期间不能在走廊里大声喧哗,便拉着妻子靠墙站,等手术结果。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钱父、钱母总觉得老二以及他的儿子、儿媳们看他们的眼神不对劲,弄得他们自我怀疑自己逼死二弟妹。
钱父、钱母被弄得即将喘不过来气,“咔”手术室的门被打开,钱二婶躺在病床上被护士推出来。
“辛亏老鼠药喝的不多,要不然病人从乡下送到县医院的路上就没了。”医生见多了喝药自杀的妇人,有些妇人真的想死,她们喝下一碗老鼠药,十来分钟人必断气。有些妇人想死又不想死,往往她们只喝一点点老鼠药,这类人基本上都能救活。
“谢谢医生,太感谢你了。”钱二叔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感谢医生妙手回春救回已经不行的妻子。
“我们医生的责任是救死扶伤。”医生礼貌性说了两句客套话。
这时有一名护士拿着缴费单走过来“病人要留院观察两天,病人家属跟我走一趟,补齐手术费、交住院费用和针水药费。”
钱二婶的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扑跪在地上,哽咽喘泣“妈,您日思夜想和谨裕相认,还没相认呢,您为什么要喝老鼠药”
“难道中午谨裕、静棠反驳您的话,视您为仇敌,您一下子想不开喝老鼠药一死了之。”
“您不能死,您忍心让谨裕背上气死亲生母亲的罪名吗您忍心让他一辈子活在自责中吗”
二房人围在病床周围痛哭,护士没办法把床推到病房,她索性不推了,告诉病人家属病人住哪间病房,让病人家属把病人推到病房。
拿缴费单的护士提醒病人直系亲属跟她去缴清费用,病人直系家属沉浸在悲伤中,没听到她的话。她拿着缴费单一脸为难看着病人其他家属“不缴清费用,医院不能为病人治疗。”
和谨裕相认这句话像一枚炮弹,钱父、钱母被炸的头脑一片空白。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看着钱父、钱母,谨裕逼死亲生母亲,一句句诛心的话在钱父、钱父脑中炸开。
钱母大口喘气捂住胸口,没工夫询问中午发生什么事,必须马上缴清所有费用,不能让儿子背上逼死亲生母亲的罪名。她哆嗦着摸着口袋,翻遍所有口袋才发现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我回家”
“妈我腹部疼。”
钱母顺着沙哑的颤声寻找儿子,竟不知道儿子何时蹲在地上,儿子一双眼睛布满红色血丝,苍白的脸上布满薄汗,身体不停地痉挛。
汗水顺着额头滴落在睫毛上,晶莹的水珠模糊了钱谨裕的视线,他的世界变得朦胧。
“谨裕,”钱母急忙扶住儿子快要倒地的身体,被儿子的体温吓了一跳,“医生,我儿子身上好烫,他说腹部疼。”
医生少说给一两百名病人看病,一看便知小伙子的情况不容乐观,十有不是发烧引起腹部疼痛。他让病人家属把病人抬到病床上,粗略给小伙子检查一下,交待病人家属立刻去缴手术费,他跑到办公室看专治急性阑尾炎手术的医生有没有走。他不专攻这一方面,大概能判断小伙子的情况比较严重,希望没有阑尾穿孔。
“我去找工友借钱,医生来了你让医生先给谨裕做手术,咱们不会不给钱。”不等妻子回答,钱父扶着墙跌跌撞撞跑出去,找住在医院附近工友借钱。
钱谨裕没钱做手术,意味着钱父、钱母掏不出来钱替钱二婶交住院费。钱二叔倒是隐晦提出让大嫂回家拿钱,但是大嫂要守着谨裕,死也不离开医院。
眼前着钱二婶因为没钱交住院费,就要被护士请出医院。钱老爷子、钱老太太让其余三个儿子帮忙垫付钱,三家人纵然不喜,也要给二老面子,于是他们硬着头皮凑一些钱交给钱二叔。
三家人只凑了一天的住院费和药水费,如果钱二婶还想住在医院,让她其中一个儿子回家拿钱。
钱二叔交完钱,钱二婶被推到病房打点滴,钱谨裕这边的手术很快被安排下来。
听医生说阑尾炎是小手术,二儿媳被救回来,钱老爷子和钱老太太让三房、四房、五房趁着天还没有黑回家,并嘱咐三个儿媳妇接二房重孙子、重孙女到他们家。
二嫂已经醒了,三个侄子、侄媳妇全留在这里没有用,钱三婶试图带走两个侄媳妇,让她们自己回家带孩子。最后她不仅没有劝成功,还惹来一顿抱怨。
三家人累的要死来医院,不提白白搭进去一些钱,还要走回家帮忙照顾二房的孩子,别提多憋屈。他们越来越不满两位老人处事方式,当他们再次和两位老人说话,已经做不到发自真心关怀二老。
天快黑了,钱老太太和钱老爷子腿脚不便,和三个儿子一起回去肯定拖后腿。两人决定到大儿子家凑合一晚上,并且嘱咐三个儿子明天下午赶牛车接他们回家,三家人黑着脸离开医院。
二老年纪大了,精神萎靡到二弟妹病床上坐一会儿,二房的人沉浸在二弟妹苏醒的喜悦中,都去病房陪伴二弟妹,只有钱父、钱母守在手术室门口。
手术进行一半,民富请大伯、大婶娘到病房,见大伯、大婶娘不愿意离开手术室,他双眼红肿鞠躬祈求道“我妈不愿意配合治疗,一心寻死,求您们去劝劝我妈。”
他算是看明白了,钱谨裕专门破坏他们的好事,必须赶在钱谨裕清醒之前,他们家和大伯俩口子好好谈谈岗位的事。
民富隐晦提醒钱父、钱母,假如钱二婶去世了,这笔账全算在钱谨裕身上,那时钱二婶娘家人到瓷器厂大闹一场,届时钱谨裕没法继续留在瓷器厂上班。
两口子打算一个人留下来守着谨裕,另一个人去劝说钱二婶,但是民富非让他们一起去,否则钱二婶依旧不愿意配合治疗。两人被逼无奈和护士打招呼,手术结束后,拜托护士帮忙推谨裕回病房,见护士答应,两人才稍微放心跟着民富去病房看望钱二婶。
钱二婶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护士扎好针又被钱二婶拔掉。这是医院里最有耐心的护士,现在她语气冷硬,板着脸道“这位病人,我还要到其他病房查房。”
言下之意,如果病人继续拔针头,让病人自己或者病人家属给她扎针。
护士匆匆收拾酒精棉、医用胶布,她端起用具挤了出去。
钱二婶朝钱父、钱母惨笑一声,配上她惨白的脸,显得她格外虚弱“大嫂不能生,我割下一块肉送给你们一个儿子,每次看到谨裕只和你们亲,叫你们爸妈,你们知道我和国强爸的心有多难受嘛”
“日日夜夜想我的儿子,即便想的要死,我和国强爸也没有和谨裕相认,只希望谨裕把我们当亲人看待,你们却教导谨裕仇视我们,为什么啊,我们那点对不起你和大哥”
钱二婶大口呼气,水珠在眼眶里打转,她闭上眼睛不想看到大哥、大嫂,吸了吸鼻子再次拔掉针头。
钱二婶手背上密密麻麻十几个针眼,钱二叔求妻子别丢下他一个人,他跪在床边握住妻子的手,哽咽低喘“大哥、大嫂,我们不和你争儿子,可是我们忍不住就是想儿子怎么办。我们不是故意占你们的便宜,原本打算让国强接替大嫂的岗位,想着国强和谨裕在一个工厂上班,以后我和国强妈有借口经常到县里看望我们的儿子,这样一来谨裕不会起疑,他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可是我们没想到谨裕竟把我们当成打秋风的穷亲戚,看不起我们。”
民富两口子和爱华两口子脸上的肌肉僵了僵,他们果断低头掩藏不满。
国强想到大伯家的四间房子、一个大院子,他嘴角上扬悄悄退出病房。
钱父钱母不是傻子,总算明白二弟妹为什么喝老鼠药。他们闭上眼睛将苦涩咽到肚子里,听着两位老人劝说他们依了二弟的请求,还有隔壁病床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也为老二家说话。
“人家给你们一个儿子,你们还给人家一个岗位,你们赚到了咧。”
“养父母挑拨养子和亲生父母的关系,啧啧,心被狗啃了。”
钱谨裕做好手术没见到父母,他询问护士才知道父母被人请去看望喝老鼠药的病人。他谢过护士的好意,没让护士扶他去病房,而是自己扶着墙去找父母。
早在一个星期前,他腹部频繁刺痛,大概估计出自己得了阑尾炎。今天回乡下看望爷奶以及亲人,腹部越来越痛,但他没有表现出异常,像平常一样与人打交道。终于钱二婶喝老鼠药躺在手术室,他也倒下了。
在他看来有用的东西,都会成为他翻盘的武器,是武器迟早有天会派上用场。
他的眼睛像夜空中揉碎的星河,即便他刚做完手术,扶着墙、微微弯曲腰往前移动,但是他身上依旧有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傲骨。
国强低头看自己黑一块、黄一块的皮肤,无论他洗的多干净,始终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而钱谨裕整个人像是被人揉搓一顿,却始终给人一种感情清爽的印象。
国强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如果他拥有钱谨裕的人生,必然比钱谨裕讨喜。他会权衡大伯、大婶娘和父母的关系,让两个人共同为他资源。看吧,他生来比钱谨裕聪明,只怪父母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生活条件,导致他处处不如钱谨裕。
一个高大的身体挡住他的去路,钱谨裕斜靠在墙上看着他。
“看在你是我亲弟弟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下午爸妈躲在房间里商量几个小时,如果你继续和他们对着干,他们不但认回你,还要想方设法让大伯、大婶娘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意味着你必须回大队当老农民。”国强漆黑的瞳孔闪现惊人的亮光,眼睛死死地盯着钱谨裕,想看到他惊恐不安的表情。
可惜钱谨裕让他失望了。
国强看着他那双冷清的眼睛,眼睛里藏不住浓浓的嫉妒。从小他知道钱谨裕是他亲弟弟,每次大伯、大婶娘带他回乡下,亲眼见证钱谨裕过得像戏曲里小少爷的生活,天知道他多么想取而代之。凭什么钱谨裕一个人享受大伯、大婶娘的爱,而他父母的爱被割裂成好几份分给他们兄弟,太不公平。
“我记得七岁那年夏天,爸妈带我回乡下看望爷奶,你和几个堂哥带我出去玩。当时几个堂哥在前面玩,我们俩落在后面,你指着河里的螺蛳,趴在我耳边说捡螺蛳回家,让二婶做爆炒螺蛳给我吃。我一听说有吃的,馋的不得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于是你一只手抱着河边的柳树,一只手拉着我,让我身体探进水里抓螺蛳,你手忽然一松,我整个人掉进河里,如果不是有人恰巧路过,我应该是一名淹死鬼。”若不是他看到国强眼中不容人忽视的嫉妒,钱谨裕不会翻出被他扔到犄角旮旯幼年发生的意外。
“钱谨裕,我发现你这个人挺会推卸责任,明明是你自己贪玩,不小心滑进河里。”国强斜靠在墙上。
钱谨裕嗤笑一声,他身体离开墙壁,移到路中间朝钱二婶所在的病房走去。
“谨裕,做小手术也是手术,只要开过刀就伤元气,别死倔逞强,大哥架着你回病房不丢人。”国强不由分说抬起钱谨裕的手臂架在肩膀上,手用劲按住他的腹部。用余光观察钱谨裕脸上的表情,感受到钱谨裕全身急速抽搐,他呼出一口浊气强行拖着钱谨裕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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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夕、百香果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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