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治病

    沈宜秋醒转过来, 忆起昨夜的事, 仍旧有些头晕目眩, 不觉红了脸,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但上辈子光顾着忍痛,实在称不上什么欢愉,敦伦敦伦, 敦的便是一个“伦”。

    然而昨夜太子一反常态,像疯了一样, 将“伦”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也差点疯了,礼义廉耻都忘得一干二净, 只知道浑浑噩噩地随着他的节奏沉沉浮浮。

    尉迟越的那些举动不止难以启齿, 单是想一想都让她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

    哪里是敦伦,分明是敦不伦。

    沈宜秋的思绪成了一团乱麻,然而她没有闲暇去理清,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撩开了帐幔。

    她一见那只手,不免又想起这只手做下的事, 头脑中轰地一下炸了。

    穿戴整齐的尉迟越站在床边, 撩开帷幔,便看见沈宜秋红着脸坐在床上发怔, 凌乱的长发委了满枕, 在想什么显而易见。

    尉迟越喉结动了动, 俯身扣住她的后脑勺,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本来想的只是轻轻一啄,可甫一触到她的双唇,他立即改了主意。

    他一手托住她的腰,一手顺着她的肩头和手臂摸索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沈宜秋不自觉地仰起脸,有些喘不过气来,在他偶尔抽离的间隙呢喃道“我还没洗漱”

    尉迟越轻嗤了一声。

    沈宜秋立即领会了这声轻笑中的涵义,想起昨晚的荒唐事,双颊烫得要烧起来,连带耳朵和脖子根也变得通红。

    他们今日要带那胡僧去蓬莱宫替张皇后诊治,太子不敢太过火,不多时便松开了沈宜秋。

    不一会儿,沈宜秋梳洗停当,匆匆用了点羹汤点心,便与尉迟越一同登上马车,前往蓬莱宫。

    两人早已商量好了,暂且不将那胡僧治好祁十二的事明说,只当是太子的人寻访来的,免得生出期许来,治不好却又大失所望。

    那胡僧非但脾性古怪,生得也是其貌不扬,眇了一目不说,剩下一只眼睛黄不黄绿不绿,猫眼似的,嘴上生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黄胡须,长得过分的下颌往上挑,乍一看像只重台履,红鼻尖却往下钩,鼻尖多出一坨,好似赘瘤。

    形容丑陋便罢了,入宫觐见也不愿换上太子准备的僧伽服,仍旧穿着自己那袭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的僧衣。

    尉迟越和沈宜秋见多了所谓的高人和隐士,大多行止不羁、状似癫狂,不过是彰显卓尔不群,以此自高身价。

    故此他们一眼便看出这胡僧并非惺惺作态,他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便如闲庭信步,是真的不将富贵权势看在眼里。

    到得甘露殿,张皇后听儿子说明了来意,并未放在心上。

    她的病根是如何落下的,她自己一清二楚,知道尉迟越四处寻访名医不过是白费功夫,不过儿子要尽孝,她不好拂了他的意,不管他从哪里找来什么奇形怪状的名医高人,她来者不拒便是了。

    尉迟越生怕一会儿那胡僧惹恼了嫡母,预先对她道“这位高僧是化外之人,不拘礼俗,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母后海涵。”

    张皇后点点头,便即宣那胡僧入殿觐见。

    胡僧泰然自若地走进殿中,也不向皇后行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

    饶是张皇后见多识广,见到那胡僧的衣着和形容也不免有些吃惊。

    那胡僧的大燕官话倒是说得不错,将张皇后的症状、得病的因由、医官的诊断、所服的药方都细细问了一遍,又将她的指甲、舌苔、眼白等各处都查看了一遍,末了皱着眉摇摇头。

    张皇后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也谈不上失望,笑着对儿子媳妇说“早说这是陈年旧疾,跟了我多少年了,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治不治的都一样”

    尉迟越和沈宜秋对那胡僧寄予厚望,见他摇头,心便往下一坠,他们活过一世,都知道张皇后早逝,时间所剩无几,若是连这样高明的医者都治不好,恐怕是难有转机了。

    两人正失落,那胡僧却道“若是二十年前遇到贫僧,立即施救,倒是都能保下,如今根深蒂固,完全拔除是不必想了”

    太子和太子妃听他这话似乎有余地,不由喜出望外。

    张皇后却是眸色一黯,侍立一旁的女官秦婉亦是瞳孔一缩。

    皇后不慎服下毒物,娩下一个成形的男胎并且落下病根,便是二十年前的事。

    那胡僧语焉不详,却隐隐绰绰指着二十年前那桩事,若非张皇后知道当年的知情者全都被皇帝灭了口,那毒物的来源也查得一清二楚,她简直要怀疑这胡僧也参与了当年的事。

    那些宫廷秘辛他无由得知,能看出她的病因,还能估算出她中毒的时间,可见他的医术确实出神入化。

    尉迟越对那胡僧道“若阿师能缓解一二,孤亦感激不尽。”

    胡僧用独眼盯着皇后看了片刻“这位檀越至多剩下三四年寿数,贫僧竭尽全力也只能再延六七年。”

    秦婉大惊失色,虽然她也知道张皇后的身子每况愈下,可那胡僧说当朝皇后只剩三四年好活,岂非大逆不道

    然而尉迟越和沈宜秋都是经历过一世的人,上辈子张皇后的确如那胡僧所言,只撑了三年。

    本来尉迟越还有一丝狐疑,如今也打消了,对那胡僧深施一礼“无论如何,请阿师尽力而为,孤感激不尽。”

    这胡僧替人诊治,一向是先诊视,看能不能治,若是不能治便作罢,若是能治再谈代价,算得童叟无欺。

    尉迟越一早便与他说定,若是能治,这代价便由他来偿付。

    一国太子躬身行礼,那胡僧却连眉头都未动一下,没有半分诚惶诚恐或是受宠若惊,心安理得地受了,然后摆摆手“感激就不必了,若是檀越要治,便来谈价吧。”

    尉迟越道“阿师尽管说。”

    那胡僧将手伸进衣襟里,扪了只虱子,又往秃脑门上抓挠了两把“只能延数年寿命,这要价倒也不能太高贫僧最近合一剂药,缺了一碗孝子血,不知檀越舍不舍得。”

    尉迟越还未作答,张皇后“腾”地站起身“将这胡言乱语的妖僧赶出去”

    又对儿子道“三郎,你怎么也叫这些神神叨叨的人蒙骗了”

    尉迟越忙请罪“母后息怒。”

    张皇后道“你贵为储君,当为社稷保重身体,不可听信妖言,伤及自身。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虽未生你,却承你唤一声母后,你若自伤,便是不孝。”

    尉迟越恭顺道“儿子一时失察,谨遵母后教诲。”

    那胡僧饶有兴味地看着,一点也不心急,时不时扪只虱子玩,发出“吧嗒”一声轻响。

    张皇后仍旧未消气,尉迟越忙命黄门将那胡僧带下去。

    他受嫡母教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

    他与沈宜秋两人好言安抚了半日,反复保证不会听信这妖僧的妖言,张皇后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张皇后身子本来就虚弱,发了一通火,便觉疲累不堪,叫宫人扶她躺下。

    尉迟越和沈宜秋侍奉她喝了汤药,又在床边陪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退。

    回到东宫,尉迟越方才叫人将那胡僧带到跟前,对他道“阿师别见怪,不知母后的病如何治是服药还是行针”

    胡僧以为方才太子一番做作,不过是在嫡母跟前装个样子,博个“孝子”的贤名,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不想太子又召他来问话,倒是始料未及。

    他想了想答道“服药即可,贫僧写个药方与你,都是寻常药物,并不难得。”

    尉迟越当即颔首“好,阿师何时取血”

    胡僧道“随檀越之便,收了诊金,贫僧便写方子。”

    尉迟越便即命黄门去请医官,准备伤药、纱布和洁净的匕首。

    一切准备停当,那胡僧从背囊中掏出个化缘用的小陶钵。

    沈宜秋本来还想在碗上做做文章,一见胡僧手里的陶钵,脸便是一白,便即阻止道“殿下不久前还受了伤失了不少血,还未将养好”

    尉迟越一笑“早知有用,当日就该拿个碗接着。”边说边从托盘上取了在火上烧过的匕首。

    沈宜秋听他还有闲心说笑,气得瞪了他一眼。

    尉迟越知道她这是心疼自己,心头一暖,柔声道“别担心,你转过头去别看。”

    沈宜秋压根不肯理睬他,对那胡僧道“皇后娘娘亦是我母后”

    尉迟越一横眉,冷声道“休要胡言”

    胡僧哈哈大笑,来回打量两人“有趣,有趣。”

    半晌方才道“你和他有你和他的因果,此事却不是你们之间的事,不是旁人能替的。”

    沈宜秋还想说什么,尉迟越轻斥了一声“胡闹”,便毫不犹豫地向自己左臂上割了一刀。

    鲜血如注,淌到那口脏兮兮的陶钵里,沈宜秋的眼前顿时模糊成一片。

    那胡僧满面红光,时而大笑,时而快速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胡语。

    血注了半钵,那胡僧忽然眯缝起独眼,探头往钵里瞧了一眼“够了够了。”

    尉迟越有些诧异,这分明还只有半碗。

    医官忙上前替他止血、敷药、包扎伤口。

    那胡僧却郑重地捧起碗,一脸如获至宝的模样,然后走出殿外,翻着一只独眼,朝着天空拜了数拜,嘴里念念有词。

    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胡僧突然将半碗宝贵的“孝子血”泼在了庭院中的青砖地上,殷红的血顿时流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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