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晨光熹微,积雪渐融。

    景华仙门上下书堂,平日此时早已传出朗朗晨读声,今日却人声嘈杂,无人读书。

    仙门里外,不论管事还是弟子,或是受点化的灵兽灵禽,都在叽叽喳喳议论一件事。

    昨日祁朝剑尊,从后山禁地抱回一个人。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诡异。祁朝,禁地,抱回一个人,三个关键词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成为一日的谈资。

    众人皆知,祁朝剑尊一向独来独往,不喜与人结交。连自己峰上都没有仆从,全是点化成人的灵宠灵兽。

    凌云峰独立一峰已有百来年,至今仍未收徒。景华仙门五大峰,就数他凌云峰人烟最为稀少。

    每次仙门收徒日,无数人冲破重重考验慕名而来,想拜入凌云峰门下,都被挡在山脚,历年来不知碎了多少人的心。祁朝不收徒的名声也传扬出去。

    再加上祁朝剑尊无大事不出现,基本没几个人见过他本人,剑尊,已经快成为传说中的人物了。

    而后山禁地,则是景华仙门一大神秘地界。

    所有弟子入门时便会立誓,不受传唤,不入禁地半步。

    有传言说,禁地这么严守,是因为凶险异常。远古时期,曾在此发生过仙魔大战,留下许多未消散的魔气,不宜靠近;也有人说,是因为有圣人居于此,不宜打扰。

    至于“抱回一个人”,就很微妙了。

    单看“抱”这个字,举止亲密,起码应该是熟识的人。放到祁朝身上,就很引人遐想了。

    八卦是很可怕的。平日里没几个人见过祁朝,更别说与他相熟的人。再加上有传言道,祁朝剑尊抱回的人年纪看着并不大,诸多可能性排除,只剩一个可能了。

    此人,必定是剑尊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此时凌云峰众人,并没意识到,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峰主不仅多了一段香艳劲爆的往事,他们还莫名其妙多了个少主。

    这私生子传闻迅速席卷仙门上下,还传得有模又样。什么出尘绝色的女子,捕获了剑尊冰冷的心,一日露水姻缘后,一隔两别。女子艰难抚养孩子,不幸去世。孩子某日被剑尊撞见,当即带回仙门,要亲自教导,纪念死去的美人。

    众人皆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剑尊也不能免俗啊。

    不过这些无凭无据的意淫,到凌云峰底就戛然而止了。

    清晨凌云峰顶,宁静无声。

    一座竹屋隐于竹林,陈设简单,干净随意。

    竹屋内,一十八九岁少年卧在床上,面色雪白,睫毛微颤,映着暖金的晨光,睁开眼。

    他怔怔看着房顶,少顷,些许生气像是回到身上。

    有触感,很温暖。嗯,看来还活着。

    他略侧过头,缓缓举起手,仔细端详一会儿。

    肤色莹白,手指修长。这绝不是曾经自己日夜辛劳的手。

    看来还是在书里。

    楼云闭眼,深吸一口气,脑中迅速过一遍记忆。

    他穿书后,被魔尊的人一路追杀,逃到山下森林,差点命丧黄泉。

    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出现在另一片森林,躲过一劫。可惜体力不支,憋着一口气刚走出森林,就不省人事。

    现在这情况,我是被人救了吗?

    还未想明白,竹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探进头来,圆圆的眼睛望向他,眨了眨。

    “你醒了吗?”

    稚嫩清脆的童音响起,楼云转头与他对视,默不作声。

    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还是少说话为妙。

    小孩也不在意,推门进来,手上抱着一碗茶汤,走到楼云床边,递给他:

    “仙上吩咐,等你醒了就喝这个,对身体有益。”

    楼云神色微动,撑起半身,低声道:

    “谢谢。”

    他接过茶汤,一口饮尽,又问道:“你家仙上是谁?”

    小孩收回茶碗,神色有些傲气,刚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他转身小跑到门口喊道:“仙上。”

    门外晃进一片雪色衣衫,楼云抬眼,顿时呼吸一滞。

    那人一身月白华服,气质冷冽,好似一柄利剑立于天地。周身威压不自觉扩散,强势冷厉,让人不禁双腿一软,不敢生出冒犯之心。此刻若不是坐在床上,怕已经跪倒在地。

    这这这,我终于也遇到隐士高人了吗!路人角色也有这待遇?

    楼云心下擂鼓,下意识低头,目光不敢直视这人。

    那片雪色的衣角移到床前,头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线,如冷泉击石:

    “祁朝,凌云峰峰主。”

    楼云内心震动,瞳孔蓦然放大。

    ——祁朝!?这不是……

    不待他回神,一只微凉的手捏住下颌,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抬起,楼云视线上移,终于看清这人容貌。

    墨发垂腰,面若寒霜。薄薄晨光下,勾勒出幽深的五官。双眸细长深邃,眉宇间好似藏有万千剑意,凌厉而有压迫感,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楼云霎时头脑空白一片,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明显而急促。

    他看见祁朝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认真,嘴唇微启吐出一句话。音色冷冽,停留在脑海好一会儿,才解析出这句话的意思。

    “你可愿随我修行,拜我为师?”

    ……

    ……什么?

    ……拜谁为师?!

    楼云愣住,脑子仿佛被冻住,面上做不出任何反应。

    等等,这剧情不对啊!

    原书中至断更时,主角并未收徒。魔尊大婚,这是断更前的内容。

    所以是剧情发展不一样了,为什么?是我穿进来,新娘逃婚,魔尊不按剧情走,主角也不按剧情走了?

    楼云思维混乱,表情发怔。祁朝见他沉默,剑眉微皱,开口道:“不愿?”

    像是触到某个机关,楼云终于从震惊中回神。

    主角!大腿!送上门的机会啊,不快点抱紧,还想不想在这世界活下去了?

    他喉结轻轻滚动两下,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

    “愿、愿意……”

    祁朝静静看着他,楼云反应过来,下床躬身行礼。

    “……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祁朝微一点头,伸手扶起楼云:“今日起,你便是我祁朝亲传弟子。”

    楼云神思一阵恍惚,心跳急促。祁朝扶着他,两人距离很近,呼吸间是很淡的冬雪气。

    这样的人就站在自己跟前,还收了自己为徒,简直像梦一样。

    天道宠爱的极致,就是祁朝这样吧?随便往哪儿一站,只怕日月星辰,也会黯淡下去。

    楼云不自觉伸手,掐了下自己。

    咦,不痛。

    ……原来真是梦啊。

    他顿时有些失望,神色暗淡下来,仿佛失去了一层光彩。

    祁朝漆黑的瞳仁盯着他,像万年寒冰下的深渊,剑眉轻挑,气势逼人。

    梦里连压迫感也这么真实。

    楼云忍不住感叹,下意识又掐自己一下。手腕忽然被握住,触感微凉而有力。

    “徒儿这是怎么,对为师有何不满?”

    祁朝嘴唇张合,眼神不移,眉头挑得更高。

    “……”

    楼云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一抹绯红爬上耳尖,低头恨不得原地消失。

    “没、没有,我不是……”

    他头脑发热,像有团热气直冲头顶,尬得人思考不能。

    祁朝看着面前的人,没计较他莫名其妙的小动作,转而说道:

    “你刚醒,还需修养,明日锦白再带你去宗门,布置相应事宜。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说罢,松开楼云手腕,转身朝外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什么,略一停顿,抛来一个东西。

    楼云伸手接住,是一块温润剔透的玉佩,掌心大小,上面雕着一只飞舞的鸟,栩栩如生,精妙异常。

    这不是原书中提过,祁朝从不离身的玉佩吗?

    “我此前从未收徒,所以并没有在宗门定制入峰门牌。这块玉牌你带在身上,可出入自由。”

    “谢谢师尊。”楼云握紧这块玉佩,心下感叹:

    这可是祁朝不离身的玉佩,一定有很重要的意义,得好好保管。他想了想,放进贴身的衣袋里,这样不会轻易掉出来了。

    祁朝早已离开,楼云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衣袖忽然被拉了一下,又拉了一下。

    低头,是之前的圆眼小孩,裹在赤红的袄子里,像颗大樱桃。

    “我叫锦白,你叫什么?”

    “楼云。”楼云蹲下,跟小孩搭话。

    他看了小孩几眼,瞧着着实可爱,但又想不起原书中,祁朝身边这号人。想来是原书中描写不多,但剧情自动补齐了。

    楼云看这“樱桃”实在好奇,忍不住道:“你原身是樱桃吗?”

    大樱桃眼睛似乎更圆了,一脸鄙视:“我是锦鲤。”

    这么一说,确实颜色上有几分像。楼云有些不好意思,忙开口道歉,又问了不少事,锦白都一一回答。

    从锦白口中总结,除了事件发展跟原书不同,其他设定都一致。楼云不确定这会不会引起什么后果,只能先看看再说。

    白天很快过去。凌云峰人少,灵兽也少,夜间更显得寂静。

    楼云大伤未愈,起来久了身上还是痛。他没多久就觉得困倦,天一黑就沉沉入睡。

    梦里落入一片黑暗中,他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紧追不舍。他拼命朝前跑,心脏跳动得简直要蹦出喉咙。

    背后一股凉意爬上脖子,楼云心里一沉,脖颈被一只手按住。不待他反抗,就被猛地按在墙上。

    视线里全是暗色衣袍,上面有金色纹路,在黑暗里隐隐流转。这场景似曾相识。

    楼云努力克制害怕,不断在心里暗示:这是梦这是梦这是梦!

    暗示似乎有用,脖子上的手劲,略微松了些。

    他听见那个带着杀意的声音问道:

    “人在哪。”

    说的话连语气语调,都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楼云不由自主地回道:“我不知道。”

    果然下一秒,楼云被震出几米远,剧烈的疼痛卷席全部神智,仿佛又在死亡边缘转了一圈。

    “人在哪?不说的话,你会死的。”

    又来!

    怎么做梦都梦到这种场景,谁想再来一遍这种回忆了?我没这种受虐嗜好!

    楼云心里憋屈,却无法阻止场景的发展。下颌被捏紧,抬起,视线里晃入一双细长冰冷的眼,让人心底发凉。

    楼云拼命挣脱梦境对身体的控制,壮胆企图恐吓这个梦境产物,艰难道:

    “我师父祁朝会来找我的……”

    祁朝这名字一出来,哪怕是梦境幻象,也该吓得乖乖散去了吧?

    虽然才刚拜师,但左右祁朝也是他师尊,在徒弟梦里发挥下作用,也不过分吧。祁朝盛名在外,书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敢跟他作对?

    果然话音落,面前的记忆幻象手一顿,楼云内心欣喜,还来不及松口气,忽然直觉气氛不对劲。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透着些不在意,像听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一样。

    本该遵循记忆行动的幻象,突然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瞬间活了起来。

    他松开楼云的脖子,顺着细长的颈部线条,缓缓滑到胸口。

    “你拿了我东西。”

    微凉的手指顺着胸口,继续往下,停在腹部,轻轻按住。

    “祁朝会护一个偷东西的小贼?”

    明明没用力气,只是轻轻贴住衣料,楼云却有种浸入骨髓的恐惧感,仿佛下一秒,这只手便会狠狠穿过腹部,掏出他的内脏,整个人瞬间毙命。

    他克制不住地微微抖动,面前这人声线分明是个少年,个子比他还高半个头。银色面具在黑暗里微微反光,冰冷而无情。

    他喉结滚动,哽道:“你误会了,我没有拿……”

    大兄弟你信我,我啥时候拿你东西了?为什么我穿书以来一直在背锅?这本书能不能友好一点!

    “撒谎。”那人轻声道。

    随即覆在腹部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深深的威胁感浸透开,楼云头皮发麻,恐惧地几乎要叫出来。

    不要——

    晨光透过窗棱,冬日的阳光照在床边,带着些许温度,惬意而舒适。

    楼云猛地睁眼,急剧喘气,冷汗湿了一片。他头脑空白地盯着屋顶,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深呼吸几口,惊魂未定地摸向肚子。

    还好……人还是完整的……

    梦的后半段,明显是有人操控。至于是不是魔尊本人——小说没看完,不确定魔尊有没有入梦的能力。

    但是想想就很可怕,万一是真的,哪怕一百个自己,还不是魔尊动动手指的事。

    楼云缓缓坐起来,看向窗外。凌云峰顶竹林茂密,翠绿的竹子相互掩映,风过微动,一派和煦的景象。

    良久,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神色凝重。

    哪怕身在仙门,还是有危险。这个世界,能跟魔尊抗衡的,恐怕只有祁朝了。

    唯一的生机,就系在祁朝身上。

    不能再顺其自然坐以待毙了,不赶紧刷主角好感度,抱紧大腿,怕要被魔尊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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