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提着那盏白鹤花灯,正欲放回摊位上,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你不拿着吗?”
“啊?”楼云侧头,魔尊走到他旁边,看着那盏花灯。
“喜欢就拿着吧。”魔尊再次开口,不等他回应,便随手抛了一块灵石给小贩。小贩瞪大眼,接住那块足以买下他所有花灯的上品灵石,连连道谢。
楼云:“……”
行吧,那就拿着吧。
三人在街上又走一会儿,此时距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一座古朴的茶楼。纪清文收起折扇,遥遥一指,道:
“出来有一会了,诸位口渴了吧,不如我们去前面的茶楼坐坐?”
楼云点头,魔尊一直是没什么意见的。遂走进茶楼。
街上人很多,茶楼里也是座无虚席。纪清文转了大半圈,好不容易在角落寻到一张桌子。
三人刚一坐下,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寻声望去,大堂的台前围了好些人,台上有几人作戏子装扮,好像正在准备表演什么东西。
楼云顿时来了兴趣,轻轻拍拍附近一人的肩,问道:
“请问,台上是要表演什么吗?”
那人道:“就是每年花灯节的惯例啊,那个流传很广的故事。不知道今年有没有什么新花样哈哈哈。 ”
正说着,台上已经开演了。
有两人面上画着油彩,一人身着白衣,一人着灰衣,从幕后转出来。
楼云望着台上看一阵,那两人应该就是故事里的那对师徒。白衣的是师父,灰衣的是徒弟。台上形形色色的龙套接连晃过,故事已经进入师徒齐心平乱的阶段。
“看来这里的人,确实很喜欢这个传说,”纪清文回头,笑道,“虽然只是个故事,但什么细节都编得像模像样。”
“嗯?怎么说?”楼云问道。
纪清文用扇尖撑着下颌,道:“连两个主人公的行事作风,甚至穿衣喜好都有统一的说法,确实很难得了。”
这么一说,好像是这样。楼云看向坐下就没说过话的魔尊,问道:“你觉得呢?”
魔尊手中拿着茶盏,瞟了眼台上,不甚在意道:“话本故事而已,有好事者还能编得更详尽。”
楼云笑笑,喝下半盏茶,继续看向台上。
台下不过聊了几分钟,台上已过百年。
故事中的徒弟在战乱中不慎死去,白衣人手执花灯,一盏一盏点亮,升空。
戏已收尾,演得很是动情。在座不少女子偷偷拿起手帕,抹掉眼中的泪。一时间,大堂里时不时传来吸鼻声。
退场不久,又上来几个扮相喜庆的角,似乎演的是其他逗乐的戏了。
楼云兴致缺缺收回目光,不再看台上。
三人又坐一会,便出茶楼转悠。时辰一晃而过,终于到了晚上。
许多人聚集在河边,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放花灯。花灯有升空的,也有顺着河水飘走的。
沉沉的夜色里,点点灯光渐渐充盈视线,水面和天空的花灯交错辉映,像是整片星光倾泻而出。
楼云站在远处,看着这片景色,不禁有些看痴了。
正当他出神之时,纪清文神色一凛,眯眼看向人群外,像是发现了什么。
“楼师弟,昭兄,你们先玩儿吧,我有事先走了,不好意思。”说罢一转身,再眨眼,人就不见了。
楼云疑惑间,身后一直沉默的人走到他身侧,低头看他。
“你不放吗?”
楼云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花灯,笑道:“好啊。”
河边有不少热心人提供笔墨,供前来放灯的人在上面写心愿祈福。
楼云手中拿着笔,看着白鹤花灯,思索一阵,挥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写给谁的祝福?”魔尊轻声问道。
夜色深深,水面花灯的反光投在楼云身上,影影绰绰暧昧不清。长长的睫毛在周围灯光笼罩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楼云写得很仔细,也很用心。好像此生最重要的事,便是手中这几个字。
他写完,小心地将灯点亮,轻轻放在河面,目光一瞬不瞬看着白鹤花灯,神情专注而温柔,仿佛透过那盏花灯,在看什么人。
半晌,他才缓缓答道:“你觉得呢?”
——你觉得呢?
魔尊立在一旁,手心收紧,喉结上下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话。
白鹤花灯顺着河流,晃晃悠悠飘远,很快跟众多花灯混在一起,快要看不见了。
楼云看着飘远的方向,听见魔尊问道:“你不给自己点一盏吗?”
他抬头朝魔尊一笑:“好啊,那你呢?”
“我?”魔尊愣一瞬。
“对啊,你不给自己点一盏吗。还有,你不是有个徒弟吗,要不要给他点一盏?”
魔尊看着楼云,心尖上像被什么东西拂过,引来一阵阵颤动,再说话时,声线不自觉软了几成:
“好,都点。”
魔尊去附近挑了两盏花灯,仔细一看,一盏上面绘着锦鲤,一盏绘着鸟。
他没想两下,提笔很快写好字,将花灯放入河中。
楼云给自己点了盏绘着白鸽的,想了想,写下“事事顺遂”四个字,便放走了。
两人站在河边,各怀心事,沉默望着花灯远去。
夜色渐深,四周的人群也逐渐散去,气氛安静下来。
楼云转头对魔尊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明天我启程回仙门。你——”
他顿一秒,组织下语句,继续道:“你还需要收点利息吗?”
空气安静片刻,魔尊伸手,理了下他肩上的发尾,道:“算了,今天你累了,下次吧。”
楼云点头,两人回客栈,一路无话。
回到房间,整理一会儿便躺在床榻上。楼云闭眼,辗转反侧困得不行,却始终不能入睡。
明天便要回宗门了。
回宗门,要带着秦心月一起回去。
秦心月回去,就能跟祁朝见面。到时候,两人便能像作者设定的那样,情投意合,很快成为一对令天下人艳羡的道侣吧。
等祁朝有了道侣,想必很多注意力都会在她身上。那时势必不会太注意自己……
自己会被忽视掉吗?
如果时间长了,会不会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徒弟了?
……
楼云心里像堵塞了一团东西,心情沉重,甚至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他左右翻身,努力入睡几秒后放弃,睁开眼坐起来。
算了,别睡了吧。
楼云抬眼,望着窗外已爬上中空的那轮明月,手心里握着自己的那只纳戒。
他指尖磨蹭两下,终于忍不住打开纳戒,从里面取出一样东西。他手中拿着那样东西,映着清冷的月光看一阵,心里好像好受了些。
还好,当时留下来了。以后可能只有你陪我了吧。
.
魔尊坐在床榻上,闭眼入定。
自他踏入修仙之道,七百年来,从未像这几日一样,心绪紊乱至此。
有一个身影,总能轻易挑动他的注意,并且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隐隐有超出控制的倾向。
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竭力集中神思,进入入定的状态,神识却不受控制地飘远,感知到一些入定并不需要的东西。
他知道有人还没睡着。
他知道有人起身,出了门。
他知道有人出门很久了,却还没回来。
魔尊耐心等待很久,依然感知不到想要的信息。
夜色深沉,四周寂静无声。黑暗中,一双狭长的眼缓缓睁开,一声轻叹散进空气中。
他起身出门,循着感知穿过一条青石小路,转进客栈后的树林。树林遮挡间,有一片空地,中间安置着一方石桌。
此刻有人坐在石桌旁,俯身靠在上面。那人沐着清浅的月光,一身银白色的衣服,大小并不合身。
石桌上放有一坛酒,和一个歪倒的酒杯。那人头枕在手臂,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泛着水光。
那人嘴唇轻启,语气绵软叫了两个字。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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