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er 10 破五
百里洲寒声道“我有自己的打算。”
于小蝶低头, 似在思索,片刻,她缓慢将手里的刀收起, 直起身, 朝他淡声道“你放了我,梅凤年那边估计是没法儿交差了。自己小心吧。”
救护车的后车门大开。于小蝶说完便转过身, 准备离去。
刚迈出半步,后颈处却忽的袭来一阵尖锐刺痛,像被人从背后扎了一针。
“”于小蝶拧眉闷哼一声, 捂住痛处,回过头去,眼神里惊疑交织, 愤怒不解。
短短几秒, 眼前天旋地转, 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她脚下踉跄几步, 甩甩头,试图让自己的大脑保持清醒。
突的, 左脚被什么绊了下。
于小蝶头昏目眩再也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恍惚间, 她看见百里洲弯腰半蹲下来, 自上而下,俯视着她,眸色很冷也很静。他左手很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右手慢条斯理把玩着一枚银色戒指。
“你”
话没说完, 于小蝶便双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百里洲给戒指上的麻醉针拧上戒帽,拽起于小蝶往肩膀上一扛, 起身下车。
周围一片荒芜,起风了,马路对面齐腰高的芦苇在寒风中颠来荡去。百里洲径直扛着于小蝶走进芦苇丛,拿脚扒拉开几簇芦苇,里头竟有小片空地,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白色面包车,一点儿不起眼,车身上依稀可见“汇风快递”之类的字样。
百里洲打开面包车后备箱,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条绳子,把于小蝶的手脚一捆,封上嘴,丢进了快递盒子堆成的山里。然后又从车里拿出一身快递员的行头,换上。
穿戴完毕,他折返回救护车,把两个昏迷不醒的年轻刑警先后给扛到路边,扔进芦苇丛。
整条荒路上一片死寂,唯有风声与人作伴。
百里洲拿出,熟练地上膛,扣下扳机,子弹瞬间打穿救护车的油桶。消音器掩盖下,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汽油顺着弹孔汩汩涌出,很快就流了一地。
做完一切,百里洲回到芦苇丛,把那辆快递车开了出来。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边开车,边拿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根烟。
白烟升腾。
百里洲掸了下烟灰,面无表情地落低驾驶室车窗。
快递面包车从救护车旁边缓慢驶过。两车交错的刹那,一枚还燃着火的蓝色打火机从快递车驾驶室掷出,碰撞救护车的车皮,哐当两声,轻巧落地。
火苗引燃汽油,轰,爆炸声响彻天际,救护车瞬间被熊熊烈火吞噬。
滔天火光中,快递车的车窗缓慢升起,平稳驶向远处。
行驶约十分钟。前方道路逐渐开阔,一个转弯,快递车拐上出城高速。
即将进入天网监控范围,驾驶室里的百里洲微垂头,神色冷峻,将帽檐压低几公分,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忽的,一阵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百里洲用两根手指夹着烟,拿出手机,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也没有号码,只有“未知号码”四个字。他眯了下眼,滑开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响起道苍老嗓音,唤道“小洲。”
百里洲顿了下,再开口时语气明显恭敬几分,沉声“梅老。”
听筒对面“嗯”了声,没有语气地问“事情进展如何。”
“解决了。”百里洲淡声答。
梅凤年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笑了笑,说“辛苦了。这个月我做寿,抽空来一趟,我让人好好招待你。”
“谢谢梅老。”百里洲扯嘴角,“您的七十大寿,我怎么着也得腾时间过来恭贺您大喜。”
梅凤年笑起来,和善叮嘱“记得把尸体处理干净。”说着一顿,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于小蝶是樊老弟的人,也算是我弟妹,可惜,她做事太不小心,居然落在了警察手里。你也知道,我这人心肠最软,等这阵风过去,还是得好好安葬她啊。”
“知道了。”
电话挂断。
百里洲深吸一口烟,吐出来,抬眸看向中央后视镜。破旧车厢里散落着一大堆快递盒,大件小件,乱七八糟,侏儒女人手脚都被死死捆住,闭着眼,昏死在一片狼藉里。与孩童一般大的身躯几乎被纸盒子给淹没,只露出小片衣角。
他收回视线,咬碎烟蒂,眸色阴沉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入夜了。
七点半左右,温舒唯刚结束亚城分社的工作下班,坐上车,被沈寂接回海军陆战队军区大院儿的宿舍。
锦华亚城分社目前严重缺人,招聘广告投遍大街小巷,很快便吸引来了大批面试人员。这一日,温舒唯跟在徐骄阳身后忙东忙西,又是帮着筛简历,又是帮着审核本期杂质各版块的内容初稿,还抽空面试了两个应聘主编助理的小年轻,整天下来,可以说是累得晕头转向,连喘口气儿都困难。
回大院儿的途中,温舒唯垮着小脸儿,蔫蔫瘫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沈寂开着车,侧目看了温舒唯一眼。伸出手指捏捏姑娘粉嫩粉嫩的脸蛋儿,“怎么了谁惹我宝宝不开心了。”
温舒唯腮帮子小金鱼似的鼓了鼓,摇摇脑袋,“没什么。”
沈寂大掌揉了揉她软绵绵的长发,不再多问。
一路安静。
不多时,黑色suv便开进院子大门。
回到宿舍,温舒唯在门口换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小凉拖,回头一瞧,见宿舍大门半开着,沈寂还没进来。见状,她狐疑地眨眼眼,挪过去,手扶着门,脑袋瓜从门缝探出去,往外张望。
走廊上灯光明亮,温舒唯抬眼瞧,只见不远处一间宿舍门前站着两道人影,一个高高大大脸色寡淡,正是她家沈大爷,对面的军官小哥看着很年轻,穿迷彩服,二十三四岁,比沈寂要矮半个头,身形结实,圆圆的脸上是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看着和善又可爱。
两个男人正聊着什么,小胖子军官时不时还爽朗地笑几声。
温舒唯眯眼,两只耳朵竖起来,脖子伸得长长的,试图听清他们的聊天内容。
就在这时,沈寂转身迈着步子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袋什么东西。
温舒唯一惊,赶紧“唰”一下把脑袋收回来,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喝。
背后轻轻一声“哐”,门关上了。
沈寂在玄关处换好鞋,走进来,把拎着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
温舒唯看了眼,见袋子里装着两个芒果和两个火龙果。她眨眨眼,把手里的水杯放下,好奇道“这些水果是哪儿来的呀”
“小孩儿孝敬嫂子你的。”沈寂低着头随口答。
温舒唯被“孝敬”两个字硬生生呛了下,默,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芒果,捏在手里打量,“小孩儿,是刚才那个小圆脸同事么”闻闻,感叹,“好香呢。”
沈寂抬起眼,刚好瞧见小姑娘捧着颗大芒果低头轻嗅的小模样,微歪脑袋,雪白的脸蛋儿漾开一抹满足的浅笑,看着甜软可爱,娇得腻人。
沈寂心念一动,胳膊勾住那截小细腰,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低头,在她脸蛋上轻轻咬了口,低声轻嗤“刚在路上还跟只霜打了的小茄子似的,一颗芒果就开心了”
温舒唯闻言,小肩膀一垮,放下芒果,消沉地叹了口气,说“唉,其实也没什么。”说着,耷拉着眼角,浓密的眼睫垂下去,皱皱鼻子,“只是压力有点大。”
小姑娘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跟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儿似的。沈寂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坐下来,握着姑娘软软的细腰往上提,把她放到自己腿上坐好,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直勾勾盯着她,轻声“乖,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温舒唯窝在他怀里,自动在他腿上调整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两只小手抱住他脖子,巴巴望着他,似乎有些犹豫。
“工作遇到问题了”
她还是不说话。
沈寂眼一眯,“领导给你气受了”
“不是不是。”温舒唯一听,连忙朝他摆手,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们新主编是个军嫂,工作能力强,人也挺好的。虽然工作中严苛了些,但绝对没有故意刁难我的意思。”
沈寂何其精明,一句话就听出了这丫头话语中的蹊跷。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哄道“主编没刁难你,都有谁刁难你了”
姑娘闻言一顿,然后黏糊糊地腻进他怀里,小脸儿埋他颈窝,来回轻蹭,温软嗓音嗡嗡浓浓地响起来,不忘好奇地嘀咕“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不认识他们。”
“爸爸给你出气。”
温舒唯一怔,漂亮的大眼睛抬起来,望他,“唔”
沈寂捏住她下巴,亲亲她由于难过而略微下垂的小嘴角,“看把我小宝贝儿委屈成什么样,心疼死我了。”
温舒唯两颊各飘起一朵小红云,抱住他,脸颊软软贴紧他胸膛,轻叹一声,道“其实也说不上刁难吧。我是总部派过来的空降,这边的同事看我年纪轻,觉得我黄毛丫头一个,没本事,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对我有些意见。锦华的牌子太响了,亚城分社刚一落地,业内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出了丁点儿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梁主编把这么重要的担子放在我肩上,我虽然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压力真的挺大的”
小姑娘嗓音柔柔的,平生第一次向人倾诉自己工作中的不顺和烦恼。
沈寂抱着她,轻轻左右摇晃,耐着性子认真听她说,大掌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唇轻吻着她的鬓角,温柔得教人心颤。
温舒唯本来只是想随口提几句,但也不知怎么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倒黄豆似的噼里啪啦讲了一大通。
好一会儿,她说完了,两只胳膊更紧地抱住沈寂,默了默,抬起头,微微泛红的大眼望着他,眨巴两下,小声试探地问“你会不会觉得很没意思”
沈寂“什么”
“就是听我说这些,你应该觉得很没意思吧。”温舒唯道,“你十七岁入伍,在军校四年,毕业后又直接进部队待到现在,大环境单纯。我跟你说的这些事,你应该很难理解,也不感兴趣吧。”
“我确实不了解地方上的企业。”沈寂抓起她一只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低声,“但是和你有关的事,我都想了解。”
温舒唯闻言,微微一愣。
“我想了解你的工作,你的职业,你的生活,想了解和你有关的一切。”他浅棕色的桃花眼直直盯着她,“我想完全融入你,和你一起分享你所有的喜怒哀乐。我想你信任我,依赖我,把我当成你生命的一部分。”
听他说完,温舒唯鼻头竟忽然有些发酸。她自幼跟着姥姥长大,和跟随父母长大的同龄人不同,她一直欠缺着一个倾诉口。好在,她性格乐观,很善于在细微之处发现美好,每次遇到不顺心和挫折,总能在第一时间调整心态,不让消极情绪蔓延滋长。
高中,大学,工作。每个人生阶段的转折点,温舒唯都像一个勇敢的独行侠,一路所向披靡,无所畏惧,独立成为习惯。
可现在,一切变得不同了。
她突然多出一个后盾靠山,愿意听她诉苦撒娇,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并且无所不能,尤甚千军万马。
这种奇异的感受,让人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
然后,温舒唯就真的哭了。
沈寂“”
怀里的小姑娘眼圈儿含泪,雾蒙蒙地望着他,脸蛋红扑扑的,嘴唇咬得紧紧的,半晌不说一个字。
沈寂皱眉,手指轻轻抹去她溢出眼角的泪珠子,贴过去亲亲她的脸蛋和湿漉漉的眼角,柔声“怎么突然哭了”
姑娘可怜巴巴,动了动唇似乎想说话,可刚松开咬住下唇的牙齿,出口却是一声“呜”,小奶猫叫似的。
沈寂“”
半秒后,沈寂认命地叹了口气,翻身把怀里的丫头放在床上,搂怀里,大掌拍着她的背一声接一声地轻哄,“不哭不哭,宝贝乖,哭丑了就不漂亮了”
温舒唯扯过被子把脑袋捂住,裹得像颗小粽子。
哄了差不多有两分钟,怀里的呜咽声终于弱下去。
沈寂垂眸,粽子姑娘探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两只小手牵着她的小被子,眼睛和鼻头都红彤彤的,眸子晶亮晶亮地望着他,偶尔还抽搭两声。
他眯眼,手指揪住她的小鼻尖儿左右微晃,“哭够了”
温舒唯闷闷的,声音小小的“唔。”
沈寂低头狠狠一口咬在她唇瓣上,“说,你哭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温舒唯脸蛋红了,小手牵着被角拉高几公分,盖住尖尖的小下巴嘴唇,小声含糊说了句什么。
沈寂眼里泛起浓浓笑意,手撑着头,垂眸瞧她,一侧眉峰高高挑起来,懒洋洋说“大点儿声,我听不清。”
温舒唯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咬咬唇,深呼吸,然后鼓起勇气“嗖”一下钻出被窝扑进他怀里,红嫩的唇腻腻歪歪贴近他左耳,一字一句地甜甜道“我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沈寂轻轻笑出来,吻住她的唇瓣。
温舒唯窝在他怀里,两手吊住他脖子,仰着脖子闭着眼,柔顺乖巧地迎合。
吻了好一会儿。
沈寂眸色深不见底,呼吸渐沉,手摸到怀里姑娘的衣领口。温舒唯被他亲得意乱情迷,迷迷糊糊,全身软成一滩水,察觉到什么,瞬间羞成了一个烧开的小水壶。
她面红耳赤,抓住他使坏的大手,羞窘道“别闹,我还没洗澡”
沈寂低笑,咬她粉红色的小耳朵,“一起洗。”
“”
短短三个字,成功勾起温舒唯脑海深处的鸳鸯浴记忆。
她整个人轰的一下被点着,成了只熟透的小虾米,光秃秃的小脚丫从被窝里伸出来,踹了他一下,“洗你个头,你”
话没说完,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
沈寂像没听见,摁着怀里的小虾米继续亲亲啃啃,爱不释手。
小虾米却软绵绵地开了口,声音小小的,提醒“你电话响了。”
沈寂闻声,动作顿了下,长臂一伸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而后接起,“喂。”
电话那边的人明显一愣,脱口而出道“寂哥,你这声音怎么回事儿啊这么哑,感冒了”
沈寂“”
温舒唯离得近,听见对面冒出这么一嗓子,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来。
沈寂眯了眼瞧她,挑挑眉,大掌摸到被子里,挠她肉呼呼的小脚心。
温舒唯瞪眼,不敢发出声音,捂着被子边挣边笑得打滚儿。
沈寂把手机拿远几公分,清了清嗓子,说“什么事老何。”
“寂哥,听说你回亚城了”何伟问。
“对。怎么”
“巧了。我和我媳妇儿昨儿也刚到亚城。”何伟乐呵呵道,“我媳妇儿是小地方人,长这么大没去过大城市,我就带她到亚城来旅个游散散心。正好你在,咱好久没见了,明晚上一起吃个饭,你把嫂子也带上,咋样”
“成。”
挂断电话。
温舒唯脸蛋儿通红,长发乱蓬蓬的,裹着被子凑过去,好奇兮兮“是之前的老战友”
“嗯。”沈寂扔开手机重新把她捞怀里,摁床上,扣住,单手撑起下巴自上而下地瞧着她,道“老何带着他媳妇儿到亚城来旅游,约咱们明天晚上一块儿吃饭。”
说话的同时,修长指尖顺着她纤长的小脖颈往上滑,勾出她的下颔线。
温舒唯觉得痒,歪着脑袋躲了躲,抓住那只漂亮的大手,拿两只小手捧住,眼一瞪,威胁道“再乱来,信不信我咬你呀”
沈寂扬起眉梢“我看你敢。”
话音落地,小家伙皱起眉,腮帮子嘟起,似乎很不服气,竟真的把他的大手送到那张红嫩嫩的唇瓣前,张嘴,咬了他的食指一口。
小巧的牙齿磕在指关节骨上,一点儿不疼。
沈寂嘶的倒吸一口凉气,被她无意识的可爱举动撩得浑身火起,挑起她下巴,刻意压低了嗓音道“谁给你的胆子”
姑娘笑吟吟的,两手抱住他脖子,鼻尖贴着他鼻梁亲昵拱了拱,一副很欢快的语气“沈寂同志你呀。”
沈寂“”
沈寂侧过头,一顿,忽的自嘲嗤笑出声。
他亲手惯出来的小祖宗,除了放手心里宠着护着,貌似也没别的法儿。
片刻,沈寂侧躺下来,伸手把她连人带被子裹进怀里,紧紧抱住。好半晌没有说话。
一室安静。
过了会儿,怀里的小粽子拱了拱,伸出一根细白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小声问“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在想什么”
沈寂亲吻她的额头,垂着眸,很平静地道,“我在想,你给我下了什么迷魂药,让我这么爱你。”
竟让我开始惧怕。
惧怕分离,惧怕死亡,惧怕一切未知。
温舒唯窝在他怀里,嘴角勾起来,视线抬高,看见他性感凸起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颚骨、和青色胡茬。忍不住伸手,轻轻勾勒出他修长的脖颈线。
她看着窗外,轻声喊道“沈寂。”
“嗯”
温舒唯很轻地笑了,“我爱你,一定不比你爱我少。”
次日傍晚,温舒唯和沈寂准时到达约定地点。
吃饭的地方是何伟选的,就在亚城一个大型游乐场景区附近,是一家名为“四合”的中餐厅。餐厅消费中等,干干净净,装修雅致,内设好几个独立雅间。
入夜了,华灯初上,游乐园开放了夜场专区,大人小孩儿的欢笑与尖叫声远远传来。
雅间内。
两男两女相对而坐,面前是一张长形方桌,上面摆满了精致菜肴。
何伟是前海军陆战队队员,在役时,他在蛟龙突击队担任狙击手。扛过枪上过战场的男人,虽已退役,在老家开了个小面馆过平凡日子,但骨子里依然保留着军中男儿的血性。
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身形十分板正,眼神清明,仪表堂堂,性格开朗阳光,很爱笑,从几人见面到现在,何伟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没收过。坐在何伟身旁的则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姑娘。
姑娘是何伟的媳妇,叫赵晓红,是何伟的初中同学,两人爱情长跑十几年,才终于在今年修成正果。
大概是怀孕的缘故,她头发剪得短短的,脸上不施脂粉,脸庞白净,五官清秀,话不多。偶尔被丈夫提及,她脸上便会露出一个腼腆的浅笑,礼貌回应几句,除此之外,并不会主动说话。
席间,两个许久未见的男人聊着天,叙着旧。
温舒唯对这对夫妻印象颇好,多次拿公筷替赵晓红夹菜。
赵晓红则频频道谢。
“唉,听说超子的事我也听说了。”何伟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仰脖子一饮而尽,叹道,“前些日子,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知道他现在经济拮据,本想给他汇些钱,结果他怎么都不肯把银行账号告诉我。”
说着,何伟笑了下,摇摇头,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这时,一旁的赵晓红皱起眉,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少喝点。人寂哥都没喝呢,你一个人还喝这么起劲。”
“寂哥是自家兄弟,这么些日子没见,我心里高兴。”何伟嘴里说着,手轻轻拍了拍赵晓红的手背,打商量的语气,柔声道“我都戒酒几个月了,今儿让我破个例,行么媳妇儿”
赵晓红看着他,有点儿不开心,不说话。
何伟朝她咧嘴笑,弯下腰,脸贴近姑娘隆起的腹部,装模作样地嗯哦几声,点点头,然后抬起头来,“我跟它商量过了,它说同意它爸爸再喝两杯。”
赵晓红被逗得笑出声,打他一下,别过头不理他了。
年轻夫妻别扭可爱的小互动,落在温舒唯眼中,教她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
这时,何伟突的又开口,说道“嫂子来,我敬你。”说着,何伟举起酒杯站起身。
温舒唯见状,赶紧也端起自己面前的橙汁,干笑道“你坐着就行”
“第一次跟嫂子喝酒,礼数可不能少。”何伟笑容爽朗,道“嫂子,这是咱们第三回见面,我可算能叫你一声嫂子了”
温舒唯刚开始没听出什么不对劲,喝了一口橙汁才反应过来,狐疑道“第三次这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么第一次是在军舰,第二次就是这次呀。”
何伟听了哈哈大笑,摆摆手,“错了嫂子,我早就见过你了”
温舒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寂哥当初把你的照片夹在他笔记本里,走哪儿都带着,不只是我,咱队里好几个兄弟都哎哟寂哥你打我干什么”
沈大爷吃着饭,语气淡淡的,“你后脑勺上有只蚊子。”
何伟“”
温舒唯“”
一旁的赵晓红赶紧夹了好几筷子菜到丈夫碗里,压低声,“老实吃你的饭,话多。”
“我可没乱说。”何伟耸耸肩,眼神看向沈寂,朝他挑挑眉,“是吧,寂哥”
沈寂撩起眼皮瞥他一眼,“你脸上也想飞蚊子”
何伟“切。”
边儿上的温舒唯往嘴里塞了一颗西蓝花,唇角往上翘。
沈寂察觉,在餐桌底下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问“笑什么”
温舒唯促狭地笑了下,“不告诉你。”
沈寂眯眼,大掌在她腰上轻轻一掐。她被呛住,憋着笑挪开,离他远远儿的。
饭快吃完的时候,沈寂以上洗手间的由头离席,结了账。
一行人走出“四合”餐厅。
“寂哥你不厚道啊。”何伟说,“说了我请客,你跑去把账结了,几个意思啊”
温舒唯闻言赶紧打圆场,“反正机会还多。你们来亚城玩儿,当然得我们请客。”
“行吧,我也不跟嫂子你们客气了。”何伟又往前走了两步,转身面朝沈寂,站定,笑,“寂哥,兄弟永远是兄弟,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就开口。”
沈寂笑了下,抬手,用力拍何伟肩膀。
几人说着话,往马路边上走去。
此时已是夜里九点多,街对面的游乐园接近闭馆时间,开始清场,大片人群从大门口朝外面走来。园区外的小贩们霎时来了精神头,卖糖葫芦串儿的大爷,卖气球的大婶,卖孙悟空面具的年轻人,全都一窝蜂涌了上去,吆喝叫卖。
这时,几个小丑打扮的人吸引了众人注意。
这些小丑一共有四个人,化着小丑妆,穿着小丑服,像是一个团队。有的玩儿甩球,有的踩高跷,很快便引来一群人围观。其中一个小丑则借此机会,像围观人群兜售一系列整蛊小玩意儿。
小丑演员在游乐场附近很常见,温舒唯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一回头,看见何伟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温舒唯不解“他去哪里”
“我想吃糖葫芦,他去给我买。”赵晓红白净的脸庞上满满幸福,“自从怀孕以后,我就特别喜欢吃糖葫芦,也不知道为什么。”
温舒唯抿嘴笑,“酸儿辣女。”
赵晓红双颊微红,笑着没有说话。
街对面,何伟从老大爷手中买了两串糖葫芦,寻思着一串给自己媳妇儿,一串给寂哥媳妇儿。而后捏着两串糖葫芦过街,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灯。
温舒唯陪赵晓红站在路边等。
沈寂则远远望着何伟,正准备拿出手机看时间,余光里却忽然看见一道黄色身影。
过于鲜艳刺目的颜色,瞬间从涌动人潮中跳脱出来。
沈寂定睛细看,见是一个穿黄色演出服的小丑演员。对方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没有任何动作,化着夸张眼妆的双眸平静地望着某个方向,似乎在观察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沈寂眯了下眼睛。
“你在看什么”温舒唯上前两步,顺着他视线张望两眼,笑笑,“这些小丑演员应该都是一个团队,没什么奇怪的。”
沈寂却像隐约感知到什么,飞快扫一眼人行道的指示灯,红色,禁止通行,剩余时间是15秒。
15,14
沈寂脸色极沉,正准备横穿马路去街对面,一旁的交通指挥员大妈却拦住了他,皱眉道“干嘛呢急着投胎啊没看见还是红灯么。”
就在这时,一辆大卡车从马路上开过,庞大车身瞬间挡住了人行道对面的何伟。
须臾光景,大卡车驶过。
与此同时,人行道对面猛地爆发出一阵尖叫声,人群惊慌失措,乱成一锅粥,将某处团团围住,拍照的拍照,录像的录像,还有人惊呼“这里有人受伤了流了好多血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喂120吗这里是市游乐场西北门,这里有人受伤了,你们快过来”
人墙瞬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沈寂眸光骤凛,冲上前扒开重重人墙挤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落在血泊里的糖葫芦。
往前数米,何伟躺在血泊中。
“老何”沈寂双眸赤红一片,屈起一只膝盖半蹲下来,定神,飞快察看何伟的伤势。
枪伤,左胸。
沈寂面无表情,脸色极沉,也极冷静,托着何伟的后颈微往上抬,手指却不可控制地发抖。何伟呛在气管里的血被瞬间咳出来,恢复呼吸。
“撑着点。”沈寂沉声,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救护车马上来了,撑着点。”
“晓红,和孩子”何伟已经极虚弱,意识模糊,说不出后面的话。
沈寂十指紧握成全,骨节泛青,“我知道,我知道。”
闻言,何伟忽然笑了下,嘴唇开合,似乎在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沈寂弯腰,耳朵贴近他的唇。
何伟只剩气音,一字一顿道“若有战,召,必回”
“”
沈寂目眦欲裂,抬起头,看见马路对面,黄衣小丑眼神阴鸷,咧着红色嘴唇朝他微微一笑,抬手,捂住左眼,弯腰,行了一个优雅绅士的谢幕礼。
人潮一刹晃动,黄衣小丑瞬间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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