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很快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喜悦是藏不住的。
纯然惊喜的笑意从她的眼眸里一点一点的晕染开来, 渲染至眉眼处,稍许之后,已经二十有余的年轻女侦探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笑。
仿佛有什么东西点亮了她的眼睛,让她绿意盈盈的双眸如同春日枝头灼灼绽放的嫩芽, 愈发显露出生机。
她经历过诸多的人世无常,早早承受了生离死别,饶是有琴酒保护, 她也远比同龄人成熟冷静。
然而此时此刻, 她的模样, 她的笑容,看上去却一如十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父母双全的女孩。
琴酒微微偏头,看着女孩毫不遮掩的兴奋, 唇角也不由微微上扬了少许“我还以为, 你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银发男人知道,即使自己信誓旦旦的说想要绿子醒过来, 即使自己好好保存着绿子的尸体并为此寻找着可能的线索,但在外人眼中, 这不过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他知道宫野明美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岛袋君惠是怎么想的,他也知道海恩是怎么想的。
那些人口中说着或赞同或安慰的话,有的保持沉默, 有的目露怜悯, 有的甚至会委婉的劝诫琴酒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 在他们眼中,在那些不知内情的人眼中,白鸟绿子已经死了。
那个仿佛沉睡在香甜梦境中的少女,只是一具被他用不知道什么方法保存完美的尸体罢了。
他们觉得琴酒是异想天开,觉得这个男人接受不了真相,觉得他太过偏执已成心魔,觉得他有可能已经疯了。
这些,琴酒都知道。
但他并不在意。
他一向都不太在意外人的看法。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奈奈全无阴霾的清澈眼眸,面对女孩唇角扬起的欢欣笑意,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怀疑吗”
奈奈莫名其妙“阵哥你不是说过,会让姐姐醒过来的吗”
琴酒
她一转念,已经明白了琴酒的意思。黑发的女侦探笑得开怀,眸中的信任全无保留“我知道,这看上去挺不可思议的但是”
奈奈一字一句“但是,这是阵哥你告诉我的。”
“你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骗我的。”
她知道这件事听上去仿佛天方夜谭,她知道这在医学上是概率多么渺茫的奇迹,她知道除了自己意外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甚至于,连她自己的理智,也告诉她这件事的荒谬。
但是
但是
对于奈奈来说,琴酒的承诺,是高于理智的。
它能压倒一切理智的分析,它能在看似天方夜谭的绝境中,有一种坚定地、裂锦碎石般的口吻告诉她,去相信吧。
所以奈奈相信了。
她不是没有吃过苦的。几次搬家也好,躲躲藏藏也好,这几年她也忍受了寻常人不必经历的苦难。
若有谁说她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光是右耳的失聪,就是一个在强有力不过的反证。
然而她认识相信琴酒的。
就像多年前,她以为自己逃不过父母姐姐的遭遇时,她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就像很多年前,她以为自己生死一刻的时候,琴酒开枪救了她;就像很多年前,他承诺会查出姐姐死亡的真相,并且现在也真的做到了。
阵哥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她相信,这一次,也是同样的结局。
琴酒沉默片刻,抬手摸了摸奈奈的头。
原本,他也不能确定,药剂真的能令绿子醒来。
毕竟,起死回生什么的,仅仅是存在于故事中。席拉和绿子的情况完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然而,现在的琴酒却可以肯定这一点了。
原因无他,仅仅只是因为多年以来,都没有任何动静的系统,忽然更新了一条新的讯息。
多年前的少年琴酒从未相信系统;多年来一步步成长的琴酒,从未依赖过系统。
但不得不承认,当初必死无疑的白鸟绿子,能够一直维持着近乎缥缈的生机,是因为那个一看就不靠谱的系统。
这大概也是多年来,琴酒一直容忍它存在的原因。
琴酒希望,那个几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所谓系统,不要让他失望。
否则他一定neng死这玩意。
银发男人微微低下头,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对着扬起脸,用一双清亮绿眸凝视他的女孩说“放心。”
“很快,你就能见到她了。”
很快,我也能见到她了。
这个很快,到底不是一蹴而就的。
在注射了药剂之后,各项指标都趋近于无的睡美人,终于展露了一线生机。
无视皮诺跃跃欲试的眼神,也无视那些研究人员仿佛想把棕发少女吃了一般的神情,席拉反而是最先松了一口气的人。
好吧至少现在,她对琴酒,算是有个交代了。
大病初愈的美人苍白的面色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她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微风吹过枝头花苞,神情中带着说不清意味的释然与祝福。
被那么多人牵挂的你还是快点醒过来比较好啊。
正在被研究人员严密监控着身体指标的、状似沉睡的少女,自然不会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在得到席拉的确切消息之后,琴酒反而没有去探望绿子。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此刻身份敏感,贸然出现可能会为绿子带来危险。
依照绿子现在的状态,要真是出了什么事,连转移都不方便。
而另一方面,却是因为琴酒本身对此,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大概是,近乡情怯吧
于是,在同席拉说好,一有什么事就通知他之后,琴酒便继续安安心心或者不那么安心的待在工藤宅里,做一条失去了目标的咸鱼。
不过显然,即使他想要躲清闲,事情也不会如他所愿。
当天下午,琴酒便收到了来自于海恩的一条简讯。
玛德拉死了。
玛德拉死了。
她死的时候很安详,一直都无波无澜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如果忽略她身上致命的枪伤的话,她看上去几乎像是做了一场酣梦。
这件事在黑衣组织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说玛德拉本身在组织内的地位不低,光是白兰地死后留给她的人手,就足以让人对她的死亡脑补出一场大戏了。
但就在知情人士都议论纷纷的时候,海恩却没有参与。
“玛德拉是自杀的。”
在他发给琴酒的简讯中,海恩这样描述玛德拉的死因。
很多时候,玛德拉总是一副礼数周全,却置身事外的态度。
你很难从她的一举一动、一瞥一笑中看出什么冒犯的地方,同样的,你也很难从她近乎刻板的动作中,看出什么真心。
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容,看上去都那么的无可挑剔;然而剥开一切的表现,这些无可挑剔,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冷漠。
在琴酒的印象中,他很少看到玛德拉露出真实的情绪波动。
除了白兰地死的那一次。
琴酒对于白兰地和玛德拉之间的恩怨纠葛全然不知,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但不得不说,当以往仿佛机器人一般的女子含泪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他其实是有所触动的。
以至于此时,琴酒在得到玛德拉死讯的这一刻,居然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只是有点惋惜。
他抬起头,看了一会窗外天边晕染的层层昳丽晚霞,回忆了一下曾经与玛德拉接触的过往。
然后琴酒发现,其实他们两人之间,真的没有太多交集。
他从来不了解这个女人,也不屑于去了解她。
就像玛德拉做完自己该做的一切,完成了自己该完成的任务之后,便从容选择赴死,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她对这世间毫无留恋。
她对这个没有白兰地的世间,毫无留恋。
而对于一向冷淡的琴酒来说,也不过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微微触动,以及一点局外人置身事外后的怜悯惋惜白了。
琴酒回过神,最后看了一眼天外的落日余晖,随后扬声问正坐在书房里看书的赤井秀一“今天喝玛德拉酒,怎么样”
书房的门没关,从琴酒的角度,他可以很轻易的看到赤井秀一仰头的模样;同样的,赤井秀一也能看到琴酒的表情。
fbi的精英放下手中的书,站起来看向此前的宿敌。
他问“怎么了”
赤井秀一的声音很好听。
低沉醇厚,说话间带着一点点好奇,一点点磁性,一点点清冷,悠悠扬扬飘荡在别墅中,仿佛有人开启了一瓶尘封的黑麦威士忌。
琴酒微一垂眸,却扬起了手中的ihone。
他的声音低沉,不轻不重的回荡在空旷的别墅内,萦在赤井秀一的耳边,带起一点微微的痒意。
“刚刚得到的消息。”他说“玛德拉死了。”
玛德拉的死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但不得不说,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的死亡,在黑衣组织内部还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至少在此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认识玛德拉的人对此都各有猜测。
不过,有句话叫做人走茶凉。
尽管大家对玛德拉的死因议论纷纷心有戚戚,但面对她残留的势力时,一个个都是当仁不让意图吞并,少有谦让精神。
海恩算是置身事外的一个。
在玛德拉死前,两人就曾经秘密达成过协议。一部分的死忠势力已经被转移到海恩手里,剩下的那些海恩也不打算去争取。
明面上,他只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然而随着众人瓜分玛德拉惨留下来的势力时,那一部分死忠已经随着他们的争取,成了安插在他们身边的一颗颗定时炸弹。
席拉偏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黑发女郎的容貌仍然是天赐般惊艳世人。她一手托腮,略有些苍白的唇微微勾起,湛蓝的眼眸中含着天青烟雨般雾茫茫的似笑非笑,仅仅是一个戏谑的表情,就能让人心生妄念。
“哥”她这么叫着自己的兄长,清润的声音不似寻常玩笑时随意,清澄明透的目光中满是认真,“你已经决定了吗”
你已经决定了吗
海恩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个从年幼时跟在自己身边,牵着自己的手甜甜的叫着哥哥的妹妹;这个渐渐长大,如同被匠人精心雕琢的碧玉彰显出自己夺目光华的妹妹;这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以笑意盈盈去保护兄长的妹妹。
大概是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席拉的面色依旧是苍白的。但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她娇嫩的面容上已然多了几分血色。
鲜活的血色。
海恩勾起唇角,英俊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与妹妹纯然相似的湛蓝眼眸中,含着同样的认真“嗯。我已经决定了。”
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不再逃避,决定与过去的事情和解,决定发展自己的势力,决定保护家人。
这并不代表妥协,而我也仍旧不能够原谅那个男人。
但我想,我应该试着换一种态度,去面对这一切。
琴酒来到病房的时候,正值黄昏。
病房内的窗帘被打开了一条缝,昏黄的阳光顺着这条小缝隙透进屋内,为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薄晕。
暮色沉沉。
天边的晚霞依旧绚丽,仿佛最最高明的画家用张扬浓烈的颜料在白纸上肆意涂抹,描绘出惊艳的色彩。
病床上的少女依旧闭着眼睛,她的一切都似乎定格在了十多年前,定格在了那个黑夜。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此刻,她微微蹙着眉,仿佛陷入了什么惊慌失措的梦魔中,睡着很不安稳。
是要醒过来了吗
奈奈坐在病床边上的一把椅子上,拖着脑袋看着自己的姐姐,目光中带着近乎安然的平静。
她的头发似乎比前段时间长了一些,已经将将到了肩膀。她垂在脑袋的时候,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不是因为她想要留长发,而是因为她忙得没有时间去打理自己。于是原本只比齐耳略略长一点的短发就这么悄悄变长,长到现在她都没有时间去搭理一下。
琴酒安安静静的站在离病床远远的角落,无声无息的看着这一幕。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席拉告诉我,她之前醒来过一次”
银发男人本无意惊扰眼前的一幕,但在堪称沉静的环境中,这一句忽如其来的低沉男声如此的明显,以至于奈奈肩膀一动。
奈奈转过头,绿色的眼眸对上琴酒的目光,将将勾了勾唇“阵哥”
在轻声唤了琴酒一句后,女孩子的目光又回到了病床上的睡美人身上。
她小声解释道“姐姐之前张开过眼睛,不过没几秒又陷入了昏迷”
奈奈叹了一口气,昔日活力满满的神情染上了一抹黯然
“他们说,这不能算醒。不过这是个好消息,姐姐大概会在这几天恢复意识。”
他们指的自然就是那些医疗人员了。
的确是个好消息。
奈奈的面容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白,眉眼处满满的写着疲惫。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仿佛雨后新芽一般的绿色眼眸染上了缕缕殷红的血丝,一看就十分吓人。
女孩子的唇苍白到毫无血色,甚至因为干燥而有些脱皮。她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全然不在乎这一点。
琴酒将一直凝视着绿子的目光分了一点给她,轻声道“我来守着,你去睡一会吧。”
病房隔壁就是一间休息室,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还配了一个小小的盥洗室用以解决卫生问题。这几天奈奈累了,基本上都是在那里度过的。
奈奈怔愣了一下,上有些混沌的大脑不能很好地帮助她消化琴酒所说的话,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有什么事的话,就叫我一声。”
她的动作很轻,离开时关上门的动作也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人。
琴酒仍然站在不远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挪动脚步,朝着病床走过去。
他坐在了奈奈原先坐的地方。
奈奈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她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强撑着用手去拿放在枕边的ihone。打开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睡过头了。
为了不耽误事情,临睡前奈奈为自己定了一个小时的闹钟,只打算小憩一会。
不过也许是因为她这几天太累,又或许是因为阵哥到了自己放下了心。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以至于闹钟根本没有将她闹醒。
奈奈叹了口气,掀起被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拿起ihone走出房门。
此刻已经是午夜时分,月亮无声无息的挂在漆黑的天幕中,向世间万事播散着清冷的光。
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
然而在走到姐姐病房门前时,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
那动静很轻、很静,悉悉索索的,却让奈奈猛地一惊。
她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小心谨慎却又仓皇无助的微微打开门。
然后她透过门的缝隙,看到了眼前的一幕,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看得见我啊”棕发少女轻轻地说着,她身上实在没什么力气,于是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的。
那一双清澈的绿眼睛安安静静、却又全心全意的盯着眼前的人,全然没有留意到周遭的环境。
“我还以为我见不到你了”她说“没想到还能再看见你这样也不错。”
“不过你别太伤心了,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我我是自己自愿赴死的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所以不要太内疚”
说着说着,她似乎有点难过,连声音都低落了下来。
“你都没什么朋友我死了之后你该怎么办呢”
她哀哀的看着他“去交个朋友吧或者,去认识更多的人去什么地方逛逛,散散心”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也却来越急切。
“不要被我影响了好好的过你自己的生活”
琴酒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她。
她怔了怔,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低落了起来。
“所以你是看得见我,却听不到我说话吗”
少女的声音哽咽了,眉眼低落下来,唇却依旧弯着“好吧好吧”
“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看不见我了。”她轻轻的说,轻轻的承诺着“不过,只要你还看得见我,我就会陪着你的”
这一番话说的没头没尾,奈奈一时惊诧,以至于连喜悦都忘记了。
几秒种后,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以至于她不得不扶住墙,才将将稳住自己的身体。
奈奈豁然抬眸,定定的看着病房内的一切。
银发男人牵扯起自己的唇角,对着病床上的好友笑了。
“你没有死。”他沉沉的说“我看到的不是你的灵魂。”
在少女茫然的目光中,他笃定的宣布
“你还活着。”琴酒说“我把你救活了。”
月华流泻,倾倒一地宛转光阴。
门外,奈奈死死捂着嘴,扭头离开。
她的眼眸中隐有泪光。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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