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的一声, 小本子落到了沈晓曼的脚下。
她起先显得有点错愕,或者是来不及反应, 等小本子落到了脚下,低头看了一眼,脸上现出一缕尴尬的神色。
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变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本子,走了过来,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就为这个, 你冲我发这么大的火小南你得搞清楚一点, 从知道你们好的第一天起,我就完全地支持你们。从头到尾, 我从没有反对过你们我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向他提了个要求,要他尽快改行而已。”
她坐了下去, 把本子放回到抽屉里。
“至于你说的他不见你,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承认,出于对你的适当保护, 我之前确实向他提出过婚前别再和你过分接近的要求,我也确实说过,他不必特意飞那么远来这里看我或者接我们,但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他不见你的话他要是过来了,难道我会把他关在外头”
“小南, 我是认定他是我将来的女婿,所以我才对他提了这么一个要求的。这是为了你, 也是为他自己好。干这一行有什么前途就算平安无事,也整天吃土”
赵南箫看着神色坦然语气理所当然的自己的妈妈, 今晚上从发现那条备注之后身体里就冷了凝固住的血液,这一刻慢慢地滚烫沸腾,皮肤下像有一枚枚细密的针,在不停地刺着她。
“所以,你是知道了他想再推迟半年,你才改了主意,又要继续留下来的”
“是我就是故意留下来的。不给他一点压力,他什么时候能真的正视这个问题他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妈”
赵南箫重重地叫了一声自己的妈妈。
“你凭什么这么做”
在女儿的声声质问之下,沈晓曼的脸色渐渐也阴沉了下去。
“小南,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是他出尔反尔他自己先前答应过我的,说好年底就结束,现在又跟我说要推迟半年谁知道半年后他会不会又改主意你年纪不小了,我也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他要是真的爱你,他也应该为你考虑离开他现在的行业去做别的,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他心里清楚这样一拖再拖,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我看不到他对你的半点诚意”
赵南箫的愤怒之情,在这一刻,瞬间达到顶峰。
“我不需要我将来的丈夫用他所从事的事业来证明对我的爱情如果诚意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未免也太廉价了”
沈晓曼面上密布阴云,也从床边站了起来。
“我说不过你,我不和你说我就一句话,反正他答应过我,我再给他半年时间好了。只要他做到,你们立刻就可以结婚”
赵南箫怒极反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沈晓曼气恼无比。
“妈,嫁不嫁是我的事。妈你好像忘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小南,你是被下了降头吗妈妈会害你吗妈妈是不想你以后有任何的后悔”
“妈,容我冒犯一句,你以前嫁给了爸爸,你现在后悔了吗”
沈晓曼一顿。
“就算你后悔,那也是你的感情,你对人生的理解,不代表我。”
“我不敢向你保证以后我一定不会后悔,但我可以告诉你,哪怕日后我真的不如意,那也是我人生的另外一种收获,我愿意承担我选择的后果,因为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想什么”
她转身出了房间,打开门,冲了出去。
沈晓曼呆住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慌忙追了出去,追到楼下,却哪里还有女儿的身影
她的外套和手机都没带出去,晚上了,外头下起了雪。
沈晓曼慌了神,急忙回到公寓,抓起手机给叶之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和女儿刚吵了几句,她负气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沈阿姨你别担心她不会走远的我也还在附近,你别急,我马上就回来帮你找。外头冷,你不用出来了”
没等沈晓曼开口,叶之洲立刻说道,随后挂了手机,开车掉头匆匆赶了回来。
二十几分钟后,他在公寓附近几百米外的一座桥边找到了赵南箫。
她没有帽子,没有围巾手套,就穿着毛衣独自站在桥头。雪片在她头顶飘落,身影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
他急忙停车下去,打开一把伞,跑到她的边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她肩上,为她打着伞,柔声劝道“小南,刚才的事,阿姨和我说了几句,你先别多想,外头冷,你先回去好吗”
赵南箫沉默着,视线慢慢地从桥下那片闪烁着阵阵灯浪的黑色水面上收回,转过头,视线转向对面的人,落在他充满关切之情的脸庞之上。
“叶之洲,你是不是还是没放开我们的过去,所以现在你又来了这里”
片刻之后,她轻声问道。
叶之洲迅速地看了她一眼,身影微微一顿。
“小南,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叶之洲,有些话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说,就是之前没什么机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听我说。”
“我想向你道歉,为我当初盲目地接受了你的感情,以至于后来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叶之洲伸向她胳膊的手停了下来,看着她。
赵南箫继续说道“其实我很早以前喜欢徐恕了。但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根本不懂什么是好的感情,也不知道我喜欢着徐恕,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以为自己把他当成弟弟看待。大一那年,我之所以会答应当你的女朋友,现在回想,最直接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那时候我在和他赌气”
她顿了一下。
“那时候我太盲目了。我不该错把对你的崇拜当成爱慕,不该因为和别人的置气而贸然接受你的付出,耽误了你,也耽误了我自己这么多年。去年你回国,我从盛思思口中得知你的消息,回家我看了你的采访视频。你才思敏捷,风度翩翩,就是我小时候起就崇拜的样子,但是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丁点的波动。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没有爱过你。”
叶之洲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来,那只手无力地慢慢放了下来。
“所以我欠你一个道歉。为我当初在没有弄清楚自己真实感情的情况下就接受了你的感情,耽误你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一开始的错,后来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你对我的伤害。叶之洲你没有伤害我什么,你也很好,真的很好,以前的变故,真不能完全怪你,谁都有不得不妥协的人和事,但我们之间原本或许可以慢慢从感情发展成爱的缘分已经过去了。我以前对你就不是爱,以后更不可能,所以,我不希望你再继续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雪无声无息地落下,落在叶之洲手中举着的那柄黑色伞面之上,慢慢地积成一层薄薄的白衣,一阵风过,又卷飞起来,消失无踪。
“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还有我对你的感谢。因为我妈的事,最近让你费心了。刚才我和她意见有点不合,一时冲动出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我这就回去,你也回吧。”
赵南箫脱下他刚才细心披在自己肩上的外套,折了下,轻轻搭回到他举着伞的那只手臂上,朝他微笑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迈步,匆匆穿过了街道,沿着人行路朝前而去。
叶之洲依然举着伞,停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前方那道很快就消失在了夜雪里的单薄身影。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当听到她向自己剖白她的感情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有些暗暗恨她无情。
她终究还是说出了那些他其实多年前就已经隐隐猜到,但却始终不想去承认的话。
那么的残忍。
然而他的理智又在提醒他。
她是对的。
他不愿意醒,那就由她以道歉和道谢的方式,来终结他心底里的那一个他自己没法掐灭的侥幸念头,这,或许就是他们那段曾一起同行的日子的最体面的结束了。
就算没有爱情,但她真的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所以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吧。
他终于苦笑了下,缓缓迈步,收了伞,上了自己的车。
赵南箫很快就回到了住的地方。
妈妈就在楼下张望着,突然看见她回来了,仿佛松了口气,似要朝她跑来,动了一下肩膀,脸色又阴沉了下去,转身就朝里走去。
赵南箫跟着她上去,进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忍着头痛鼻塞的痛苦,拖出箱子,闷头开始收拾东西。
她忙碌着的时候,听到了动静的沈晓曼终于忍耐不住走了过来,扫了眼地上的箱子和摊在床上的衣物,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明天回国。妈,这边医院的治疗证明也没什么效果,而且我看您现在的心思也不在治病了,忙业务的话,我也帮不了你,我先回了。您要是愿意和我一起回,我给您也订个机票,明早一起走。您要是还有事不想回,我叫小周带人过几天来这里帮您,等您办好了事,再和您一起回。”
沈晓曼声音严厉“小南,你要是就这么走了,以后你就不用叫我妈了”
赵南箫坐在床边继续卷着衣服,头也没抬“妈,您永远都是我妈,这是改不了的。”
沈晓曼愤怒不已,看着一脸无所谓的女儿,这时无比希望自己的头疼能够发作,偏偏折磨了她许久的该死的老毛病就是不来。
她僵硬地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赵南箫听她半晌没声音,看了她一眼,说“妈,您对我很好,没您也就没我,我感激您。但有句话,我老早就想和您说了,我怀疑您的老毛病就是因为想太多了,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爸爸,所以您就下意识地想让您可以控制的人都照您的想法生活,这样您才安心。要不是姥爷您管不着,姥爷大概也要听您的,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吗,我希望您能正视,最好去看下心理医生,这应该对您有帮助。”
沈晓曼盯着女儿,一字一字地说“小南,腿在你身上,你要回就回,你也可以不听我的立马就和徐恕结婚。但我最后提醒你,我是绝不会承认他是我的女婿”
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妈妈一走,赵南箫就觉得头痛得要命,两边太阳穴里像是有小人在拿尖锐的锤子敲。
她胡乱把明天要带走的东西塞进箱子里,吞了药,就爬上床关灯躺了下去。
她闭着眼睛听着外面的动静。
妈妈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整座房子,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外面的雪依然无声无息地落,万籁俱寂,耳边没有半点声音。
赵南箫吃了药也睡不着,头还是痛,鼻塞,人简直要抓狂,到了下半夜三点多,实在难受,就爬了起来靠在床头,睁着眼睛看着外面漏自窗帘缝隙而投进来的一道街灯的光影。
忽然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亮屏了。
她懒洋洋地捞过来手机,瞥了一眼,突然,整个人的身下像是安了弹簧,一下又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跑到窗户边,像昨天早上那样拉开窗帘看了下去。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对面街道拐角处的路灯下,雪地之中,有个男人静静地站着。
他微微地仰头,看着自己这边的方向。
距离有点远,雪夜里的路灯也昏昏冥冥,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这道身影,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
她的心跳得几乎蹦了出来,低头又看了眼那条刚收到的信息。
:我回来了。你要是睡着了,我等天亮,就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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