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方瑜所料,确实比失望还惨。
第二天徐鲁一进电视台,就感觉到吹来一股萧条的风。这是个大院子,电视台总共四层,墙都旧了,外壁破着皮,爬山虎乱七八糟的绕在上面,稀稀散散。
再往里走,过道的土有几天没清扫了。
一楼没人,白色的木门隔绝着室外,有些窒息感。
她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门口,只看见了两个女人坐在桌前,三四十来岁的样子,再看到她进来的瞬间说话声停了。
年龄稍大一点的先反应道:“你是江城调来的记者?”
徐鲁微微颔首。
“台长有要紧事今天不在,你先做那儿吧。”女人显然是个拿事的,见过世面,做事说话很有一套的样子,淡定的手指抬了个方向,“我等会儿给你说一下台里的一些情况,今天就算正式上岗。”
徐鲁走到那张桌前,道:“谢谢,我怎么称呼您?”
一分钟的功夫,徐鲁差不多清楚了。年纪大的叫宋云,矿山人,在这干了十多年了。年纪小的叫林蕙,从外乡嫁过来的,在这干了也有七年了。
宋云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咱矿山县你来之前可能也听过,又小又偏又穷,电视台也挺闲的。”
三言两语,说的很直白。
“很闲吗?”徐鲁问。
林蕙道:“咱这能有啥资源,就一个矿山,还是挖不出金子的破山。我们一天的工作呢,你就自己找找新闻,下个乡镇啥的,节目每周一播,朝九晚五,双休。”
“不过就一个摄像。”宋云接道,“提前约好时间就行。”
徐鲁哦了声,是挺砢碜。
“现在算上你,总共也就八个人。”宋云道,“六女两男,除了台长和摄像,资源紧张。”说罢一笑,“不过都结婚了,就小张一个单着,她昨天去乡上,明天就回来了。跟你年纪差不多,都是年轻人,有话说。”
徐鲁点了点头,问:“三四楼做什么?”
“三楼剪辑,有图书室,四楼广播室,空着。”
徐鲁环视了一下四周,简单的几张桌子,上面堆着零散的文件,有一个桌子还放着一盆仙人掌,有张相框立在那儿,年轻的笑脸充满生机,应该就是小张的桌子。
“小徐,能问你个事儿吗?”说话的是宋云。
她嗯了一声。
“你放着江城好好的工作不干,跑这干嘛来了?”宋云说着声音小了,“得罪人了?”
徐鲁笑笑,不置可否。
宋云道:“毕竟是省城,个个勾心斗角的。来这你放心,咱虽然地方小,可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自在,有啥不明白的你就问,把这当自个家。”
“谢谢你啊宋姐。”徐鲁笑道,“我还真有个事想问问。”
宋云:“你说。”
“我昨天下午到这就遇见了一场火情,昆山街道的一个居民楼着火了,虽然说情况不大控制住了,可也算是个新闻,怎么没有见到台里去人呢?”
“你让我听笑话呢吧。”林蕙插了句道,“这和江城能比吗,就一般的县城都比这好。咱电视台是每周一播,到时候弄两张照片,播出的时候提两句就行,不过也没人看。再别说这几天大家几个都下乡了,就我俩还没摄像,去也白去,不过小张跑这些挺勤的。”
徐鲁惊讶道:“万一火情严重呢?”
“再严重也差不到哪儿去。”宋云接着说,“这个破矿山天高地远穷乡僻壤的,谁管你什么样子。”
徐鲁慢慢呼出一口气。
“你也别灰心,刚到这都有落差。”林蕙道,“台里任务不多,大家都没事找事打发时间,你慢慢就习惯了。”
徐鲁沉默片刻,无声叹息。
她坐在桌前,偏头看窗外,惨白的天空,没一点云,空洞洞的让人提不起精神,再加上几声单调的鸟叫,真是。
“宋姐。”徐鲁问,“咱这消防队电话您知道吗?”
“好像在小张办公桌上见过。”
徐鲁抬头往后看,那张桌角一堆的资料。她翻了好大一会儿,才在一份概要里找到了消防队办公室电话,又原封不动的给人家摆整齐。
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林蕙看她一眼:“你这姑娘,我就没见过喜欢给自己找事的。”
徐鲁回了个笑,林蕙摇了摇头,和宋云交换了下眼神,无奈的耸了耸肩。好像在她们眼里,这事儿很没前途一样。
又打了一遍,过了几十秒,这回通了。
“你好,哪位?”挺客气。
徐鲁立刻道:“你好,我是矿山电视台记者。有关昨天中山街道的火情,想给几位消防员做个专访,可以吗?”
对方沉默了一下。
徐鲁又道:“您放心,不会太耽搁大家工作的。”
对方顿了几秒才开口道:“谢谢,我们不接受采访。”
说完挂了。
徐鲁泄气似的耷拉着肩膀,一抬眼对上宋云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在说“你看我没说错吧就是白费功夫”。
林蕙从电脑里抬头:“今天第一天,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紧巴巴地。没什么事儿出去走走,你还没住的地方吧,总得先住下来再说。”
徐鲁思量了一下,出去找房子。
站在电视台外的大马路上,秋风吹过来的时候忽然没了兴致。她抬手叫停了一辆三轮车,对师傅道:“先随便转转吧。”
这边出租车特别少,出门坐车都是三轮。
天气有些闷热,风却也大。从两边吹过来,凉丝丝的。徐鲁将及肩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仰头凝望这座环山的小城。
封闭,落后,昏沉。
山上常年挖煤矿,天空总是暗灰暗灰的,看起来没什么朝气。两边的店铺好像生意不怎么好,空空的,门口都没人在,怪冷清。
她上次来只待了个把小时,转了一圈就走了。全然不像这回,慢慢的,全方位的观察这这座山城。
路边的树也长得干巴巴,被风吹的歪扭。
县城还没有江城一个区大,却居住了百万人。潮湿,拥挤。有几个大的十字路口,红绿灯都没有。歪歪扭扭的街道,窄窄的黑巷子,马路上走两辆汽车都很悬。有的街道都被大卡车压得裂开了无数条缝,三轮车经过一颠一颠的。
徐鲁将头发别至耳根,目光瞥到一侧,愣住。
几十米外,有一处楼房。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停在那儿。几百平米大的门口,每隔几米一扇红色大门。门口空空旷旷。楼房最高处写了四个字:矿山消防。
最左边的岗哨亭站着一个军人,一动不动。
徐鲁让师傅将车子停了下来,问:“多钱?”
“一块。”
徐鲁一愣:“这么便宜?”
师傅像是听到笑话一样看她一眼,笑着说:“您不是本地人吧?矿山就这行情,来这也就一个街的路,本地人走着就溜达过来了。”
徐鲁笑笑,从兜里摸了五块,对方找了三块。
三轮车走了,徐鲁一个人站在街上,对面就是消防队。红色的大字,白色的楼,侵透在这座山城。
如果记得没错,他应该在临城消防中队,不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县城。可昨天那个身影,太像他了。
她想了一会儿,抬步走了过去。
门口的哨兵看了她一眼:“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夕阳落在那个哨兵身后,打在门亭的玻璃窗上,有一道反射出去,蹦到了她身后,穿过她的头发。
徐鲁正要说话,看见几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脱掉了消防装,都穿着便服。有一个抽着烟走在最后面,微低着头,边走边吸,火星随着他吸气的动作一闪一灭。
昨天她采访过的那个消防员先看见她,还愣了一下。
徐鲁目光未动,直直的看着。
大会撞了一下小五:“这姑娘你认识啊?”
小五愣愣的啊了一声。
“怎么认识的,这么正?!”长城凑过来。
小五舔舔嘴,不知道咋说。以为她是来采访的,于是喊了一下“队长”。不见人应,回头一看,正侧对着他们在打电话。
徐鲁抿着嘴唇,跟定住似的。
大会想着这姑娘怕不是傻了吧,长这么好看可惜了,便走近她,在她眼前摇了摇手道:“你找谁呢?”
小五又喊了声:“队长?!”
男人正低头打电话,嘴里叼着的烟拿在手里,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先这样,便收了线。
然后偏过头怒道:“你他妈……”
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卡在嗓子眼里,男人凝视着前方的女孩子,喉结艰难地滚了滚,跟吃了沙子似的,又涩又硬。
山城的风吹大了,撩起她的头发。
长城在僵硬的这俩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发现确实有问题之后,慢慢退到男人身侧,极其微小的侧了侧头。
“队长?”
男人沉沉的吸了一口气,眸子眯了眯。她站在那儿,眼神没有半分光泽。以前那么爱笑,喜欢和他顶嘴抬杠,逗不过他就生气,说他欺负她,说江措你不是人,江措你混蛋。
确实够混蛋的。
当年他走的决然,一个解释都没给她,就连分手都没说就走了。这么多年总觉得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各走各的。
江措的唇抿成一条线,吸气。
小五和大会也看出问题来了,和长城三个人交换了下眼神,从没见过队长这个样子。长城冒着生命危险又问了句:“队长,认识啊?”
江措淡淡移开视线:“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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