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秋天,又是秋天

    从李欣怡的话语里, 林槐得知了一个两男一女的爱情故事。

    如果换在别的频道,这个故事可能会被冠以花季雨季欢喜冤家校园情缘等等标签,不过它在无限流频道, 因此只能被称作法治在线。

    故事很简单, 钱一鸣暗恋班花, 班花偏偏和内向羞怯的颜息走得近, 钱一鸣讨厌颜息,在颜息被全班孤立后可着劲地对他落井下石, 无所不用其极。

    李欣怡说“他在颜息去图书馆还书时,曾经故意推倒书架去砸他, 还好颜息跑得快, 不然非死即残。这件事当时闹得还有点大,不过被余行健压下来了。”

    她已经不再称呼余行健为老师。

    原来如此, 砸人者恒被砸之,有被射杀觉悟的人才有资开\\枪林槐摸着下巴, 因为是感情纠葛,所以被称作色\\欲这样所有的拼图都被拼起来了。

    “老师,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李欣怡星星眼道。

    “没什么想问的了, 你回去吧, 好好读书。”林槐挥挥手。

    李欣怡回到了c班, 林槐则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路过b班,上楼, 直到返回f班。

    再过一天就是第二周周考。林槐在布置完学习任务后, 将许迟叫了出来。他说“我们上天台去聊聊吧。”

    许迟低着头“嗯”了一声, 跟着他走到了天台铁门口。

    许迟“天台锁住了。”

    林槐伸手掰掉了铜锁“没有。”

    许迟“刚刚是真的锁住了。”

    林槐说“没有。”

    两个人上了天台。正是傍晚时分,整个天空都被残阳染成了漂亮的橙红色。大朵大朵的火烧云盛开在晴空之上。林槐一边趴在栏杆上,一边语气轻快地说“看到这样的云朵,明天一定又是个好天气吧。”

    许迟在他身边,轻声道“嗯。”

    “这是个很美的世界,不对么其实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生命应该是少年和少女啊。十多岁的年轻人,还有着很多梦想,还有着很多未来和很多可能,不是么”他没有回头,只是像自言自语一样地发表着感慨,“许迟同学,你觉得理性的秩序和无序的情感,哪个更重要”

    他突然发出这样的疑问。许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年轻人还有很多时间去找寻答案啊。”林槐拉着栏杆向后靠,“说起来这边的栏杆怎么缺了一块”

    “老师说得好像自己很老一样”

    “许迟。”林槐突然说,“你之前说的那个朋友,是颜息吗”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因为我想知道啊。”林槐拉着栏杆道,仰着脖子看他,“身为老师想要了解自己的学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吗。”

    许迟沉默了很久。

    他看着远处的夕阳,很久不曾说话。直到最后他才说“我和颜息成为朋友也是在这样一个傍晚。那时,我父母刚刚离婚,没有一个人要我。我本来想要自杀。”

    “那天是中秋节放假前一天,所有人都走光了。我一个人来到天台,趴着栏杆,想着跳下去的话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后来又想,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扬水市出去看看,在这里死去是不是太可惜了呢然后他出现了。”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在我的背后问我说我是写小说的,你喜欢看小说吗你要不要来看看我的小说”

    “他说他想要成为未来的东野圭吾。其实我更喜欢乙一。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写了一本侦探小说,叫校园七大不可思议,里面设置的犯案手法真是烂透了,没有一条是可以成立的。”

    “后来我去了b班,他留在c班,其实我已经少做了一道大题他说他要早点追上我的步伐到b班来找我。后来c班换了老师。我沉浸在b班的学习里,很久没有管过他。”

    “我生日,邀请他过来,他没有来。我那时不知道他被人关在家里我很生气,远离了他。”

    “再后来他死前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我的,我没有接听,挂了。第二天来学校他已经死了。他会恨我,想要杀了我,是理所应当的事。”

    许迟低低说着。他的声音越到后来,越是低弱,渐渐随着夕风,消失在天台上。

    他们沉默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是这样的啊那真是,令人羡慕的一段友情啊。”林槐说。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算不算他的朋友,可能不算吧。我和他认识也只有几个月,他和唐峰却认识了十多年。唐峰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和他,只是几个月而已。”

    “可能是吧。不过朋友这种事,可不是能够用时间衡量感情深厚的啊。”林槐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

    “什么”

    “青春少年,比较缺爱,会把同性之间的友♂情看得很重也是很正常的事,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是朋友啊,我和他以前是朋友啊。”

    许迟有些生气地说道,林槐对他说“过来,弯下腿。”

    他敲了敲许迟的头顶说“以后有机会的话,去扬水市之外的地方看看吧。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你没看过的风景,只呆在这个地方,太可惜了。”

    说完,他走下了天台,将许迟一个人留在了暮色之中。

    四天后,清晨。

    余行健刚醒来,就听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消息。

    又有三年c班的学生死了,昨晚,在食堂。

    死去的人是冯子路,他亲点的班长,也是他最信任的同学。

    在治理班级氛围这一点上,冯子路功不可没。他带领着诸多同学,引领班级进步,帮助改正颜息的所作所为。他也曾多次打翻颜息的餐盘,让他只能到厕所里吃饭。

    余行健已经不想去听冯子路的死因,他只知道,再继续这样下去,死的人,就会是自己。

    真他娘的闹鬼了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驱车离开这座学校,离开明华,离开扬水,去其他地方去一个没办法被追上的地方。

    颜息,颜息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的噩梦。在满怀失落与雄心壮志踏进明华中学的那一刻,在命令颜息用袖子擦掉地上的色彩的那一刻,他从没想过如今的自己,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会通体生寒

    上午校长不在,他于是备着辞呈,只能到下午提交。他已经不想要这个月的工资又或是赔偿金,他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到了下午,他刚踏出校长办公室,另一个噩梦般的人,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黑西装,黑发,黑眼,俊秀中又带着几分邪气

    林槐

    林槐盯着他,嘴角扬起一个笑容“哦余行健老师这么快就要辞职了”

    如果说他教育生涯失败的滥觞于颜息,那么林槐无疑是给了他最后一击的人。颜息证明了他育人的失败,林槐则是从教书上狠狠打击了他。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够在短短两周之内全面提高被公认最差的班级的成绩,并同时,获得整个班级的学生的爱戴。

    林槐简直是他的梦魇。自从林槐来后,他引以为豪的成绩被打击了,曾经奉他如神明的学生也开始反抗了。以至于他如今一看到林槐,就头皮一紧,很是戒备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林槐轻轻一笑,轻启双唇。

    “当然是来邀请余老师一起上厕所的。”

    说完,他拉住余行健的手,以高中女生邀请同伴的一起上厕所的姿势,拖着对方跟着自己移动。余行健在成年人中,也是很懂得健身、锻炼自己的人了,可他被那双铁钳似的手拉着,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他被林槐拖着,从校长室一路到第四教学楼四楼的厕所。途径许多学生,他们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说起来林老师怎么和余老师关系那么好啊”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gaygay的”

    冷汗顺着余行健的额头往下流,不知道为什么,他根本无法开口,喉咙也无法发出声音。等到抵达第四教学楼四楼厕所后,林槐将他像甩垃圾似的往男厕所里一扔“进去吧。”

    第四教学楼又被叫做实验楼,平时人迹罕至,鲜有人光顾。如今里面也是空空落落。余行健被他摔进厕所,在光滑的瓷砖上滚了滚。他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又听到对方如同恶魔一样的声音“不好意思,扔错了。”

    说着,他又被那个人提起来,一百八十斤的男人,竟然像个塑料袋一样被轻轻巧巧提着。下一刻,他被摔到另一侧的瓷砖上,眼冒金星,再抬头缓过劲来时。林槐已经站在他面前,如同看着一坨死物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好好看看吧。”他说,“你造的孽。”

    说着,他拉开了位于最里间的、被称作闹鬼的厕所门。三年c班学生,杨凡手脚被困,脖子上有着勒痕,被困在此处,瞪着眼睛。

    他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在这里有这两个孔洞,确实是往届的学生,为了偷窥而留下的。他曾经将一个人捆住双脚放了进去,那个人因此被污蔑成偷窥的变态。后来,他尝到甜头,又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把那个人关到了锁住的教学楼里,第二天,那个人摔下楼死了。”林槐一字一句地说,“如今一个复仇而来的恶鬼,将他绑在了此处。没有人救他,就像过去也没有人救过另一个人,一样。”

    余行健艰难地在地上攀爬,几次试图站起来。不知是因为地砖太滑,又或是因为他心中的慌乱,他竟然几次都没能爬起来,只能徒劳地在地面打滑,像是一只垂死的蜘蛛。

    “你把他们关在网里,现在他们来找你了。”

    余行健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他终于有了足够的能力爬起来,跌跌撞撞,从四楼的厕所里冲了出去。

    逃逃走离开这里

    他逃到一楼时,林槐只是随着他下楼。他并没有跟上余行健的意思,只是用黑沉沉的双眼看着天空。

    晴天。

    又是晴天。

    后面没有人跟上,余行健终于抖着手打开了汽车。他挥舞着方向盘,穿过车流与诸多的建筑,穿越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向着一个方向走,又向着很多方向走。

    逃出去离开扬水

    他驱车向外,一路向北,只想离明华越远越好。所有的景物在他车窗外变形,在看见收费站的那一刻,他露出了狂喜的眼神。

    他开出了收费站

    然后,停住了。

    不可抑止的恐惧漫上了他的心间。他看着车窗外的世界,目瞪口呆,并陷入了极大而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高速公路,不是远方。

    而是一条巨大的黑色的鸿沟

    宛如深渊一般的鸿沟,外,是绝对的黑暗。整个扬水市以收费站为界限,被整个世界分割开了

    他所存在的是一座孤岛

    扬水市,明华中学。

    林槐再次来到了第三教学楼的四楼。学生们还在教室里上课,他一个人来到自己最初到达的地方,看着眼前每月一更新的分班表。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一月,二月,三月,四月。

    五月,六月,七月,八月。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

    深秋的风从窗外吹来。它从收费站而起,穿越整个扬水市,到达林槐的耳边,吹起他一缕额发。

    他闭了眼,叹了口气。

    没有人死亡,没有人活着。

    是秋天,又是秋天。

    “从这个副本的最开始,一切发生在过去的事情都是不可被挽救的。”

    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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