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嘉宁睁着乌溜溜的眼凝望窗外月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半晌后,她终于忍不住坐起身,随手拿了件披风,想想还是没叫醒睡在外面的婢子,推门去了。
熟不知在她起身时两个小丫头就醒了。
藏在被褥里,包子小声道:“姑娘肯定是在为婚事发愁,谁让那赵王会吃人呢。”
小娥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可是连夫人都没办法,我们就更没用了,还是不要打搅姑娘,让她自己散散心吧。”
两个小丫头齐齐一声叹,心疼自家姑娘。
被心疼的人已经走进了院子。
月光清泠泠洒落,目所及处皆是一片白霜。院子里悬挂的两个灯笼还在摇摇晃晃,已经被吹灭了一盏,剩下一个也只余朦胧的光。
嘉宁摸了摸肚子,吃撑了。
可能是心里存了事,晚上不知不觉就吃了五碗,比平时整整多了两碗,怪不得难受。
院子不大,她准备走几圈再回去躺着。
数到第三圈时,嘉宁忽然听见声音,她循着方向一看,那鬼鬼祟祟的身影熟悉极了。
她的院子和虞昌夫妇离得近,虞嘉言大半夜地在爹娘房外做什么?
轻手轻脚走去,嘉宁轻轻一拍,把虞嘉言吓得跳起来,好不容易抑制了惊叫,忙招手道:“别出声,爹娘正在谈你的婚事。”
嗯?嘉宁好奇地和兄长一起钻在了窗户底下,偷听里面的动静。
虞昌和鲁氏正愁眉不展,起初说了几句后就沉默许久,鲁氏忽然道:“要不,我去求求礼郡王……”
虞昌立刻绷着脸凶巴巴道:“不行!”
那个什么礼郡王,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多年前曾经惦记过自己夫人,想纳她为妾!哼,什么表哥表妹的,听着就让人不爽。
虞昌难得对鲁氏强硬一次,她自然也知道其中缘由,对视半晌,终究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想,两人毕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当初要不是姑母凑巧成了礼郡王父亲的侧妃,颇得宠爱,她也不可能和这等权贵扯上干系。
更何况已经多年未联系,嘉宁这事又是圣上开的口,求过去也是为难对方,没必要。
鲁氏便没就这点想多久,转而和虞昌说起其他来。
谈着谈着,就不知转了多少个弯说到虞昌未成亲前的红颜知己来,再说到虞昌当年带儿女出门时差点把两人弄丢,最后竟还提到了虞昌十日前一个人把嘉宁难得做的糕点全吃了一事,鲁氏火气顿起。
“夫、夫人……别掐脸,明日还要见人呢——”虞昌痛得哇哇大叫,“轻、轻点啊夫人,我下次一定留点给你……”
听到动静,即便早知道爹娘的家庭地位,兄妹两还是听得津津有味。虞嘉言连来时的目的都忘了,忍不住开始偷笑,乐极生悲,哐当撞了窗户,发出好大声响。
兄妹两俱是一惊,房内瞬间传来虞昌夫妇的齐声质问。
死道友不死贫道。嘉宁认真思考了一瞬,果断在兄长腰侧一挠,听他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笑,便飞快往旁边溜去了。
房内灯火亮起,窗户打开,两张阴沉沉的脸盯着虞嘉言。
成功获得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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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完食,坑了一顿兄长,嘉宁睡了美美一觉,隔日天刚亮就被拉起来接了个圣旨。
她双眼迷蒙,魂儿还在梦里呢,完全不知道那声音尖利的內侍说了些什么。虞昌和虞嘉言的状况和她差不多,除去大房,这一家子也就鲁氏清醒点儿,好歹记得让管家给几个內侍送荷包。
传旨的內侍嘴角抽搐,就没见过这么清奇的一家。这可是嫁给赵王啊,无论是高兴还是丧气你们好歹给个反应,让他好回话啊,这哈欠连天是怎么回事?
掂了掂荷包的分量,很足,內侍带着半复杂半满意的心情回宫去了,至于到时各位主子问起来……就说这一家子挺懂事的吧。
圣旨接了,嘉宁回头继续去补觉,又睡了一个时辰才慢吞吞洗漱换衣去前厅用早饭。
两个虎着脸着宫装的老嬷嬷守在前厅,一见了嘉宁就老大不高兴地瞪来。
她脚步一顿,迟疑地问小娥,“这是来要债的?”
小娥纳闷,“咱们不都是要账的,会欠别人银钱吗?”
嘉宁一听有理,点头准备无视那两人。
胖些的嬷嬷脸一拉,身子堵过来,阴阳怪气道:“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榻,见了我们二人居然连一声安都不问,虞姑娘可真是好规矩。”
包子立刻护主,“这老婆婆你谁啊?莫名其妙到我们府上数落姑娘一顿,当心我叫人把你打出去!”
胖嬷嬷顿时气得脸都红了,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的下人,看她们衣裳难道看不出什么来?
管家疯狂使眼色,暗示主仆三人这是宫里来的人。
准确来说,是皇后赐来教导未来赵王妃规矩的。
嘉宁看懂了,但她选择看不见,坐到位上就准备开动,被瘦嬷嬷一个大步跨来飞速阻止了,严厉道:“已经到巳时了,虞姑娘难道不知道过了时辰就不能再用膳吗?起晚了就是这个规矩,只能喝水。”
正是饿得头晕的时候,嘉宁哪里管她,抬手就夹了一块糯米糕。瘦嬷嬷毫不留情地一打手,嘉宁手一颤,糯米糕顿时飞到了地上。
她本就是细皮嫩肉,被这一打,手背迅速红了一块,眼里也冒出了水雾,看起来可怜极了。
瘦嬷嬷得意又不屑,这种小门户出身就是小家子气,连点姑娘气派都端不起来,生得漂亮又怎么样?也就会使这种手段装柔弱。
嘉宁忍住疼痛起的泪花儿,一拍桌子,“给我打出去!”
她喜欢吃糯米糕,但糯米不好消化,鲁氏每日只让厨房做两块,这嬷嬷一动手就打掉一块,气死她了!
周围的仆婢一拥而上,这两个老嬷嬷一来就欺负他们姑娘,可讨人嫌了!
胖瘦嬷嬷不可置信,“我们可是皇后娘娘赐下的——”
“什么皇后赐下的,胡说八道,皇后娘娘那么宽容善良大度,会让你们两个老婆子来欺负我们姑娘?呸!别是打着旗子来招摇撞骗的。”小娥先声夺人,“把这两个先打一顿,然后再好好审审到底是哪儿来的。”
嘉宁给了小娥一个赞赏的眼神,包子适时端上她爱吃的小菜,她便低头享用起来。
一刻钟后,嘉宁满足了,鲁氏也闻讯赶来,“宁宝把那两个嬷嬷打了一顿?”
“嗯。”嘉宁眨巴眨巴眼,把方才的事情说了遍,鲁氏也一拍桌子,“打得好!宁宝别怕,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教规矩的,指不定在宫里也就是个扫地嬷嬷。”
这两人还真就是在皇后宫里打杂的,一招得令要好好见识和治一治这未来的赵王妃,她们立刻屁颠地来了,拿起了从未享受过的威风。
还没威风到一个时辰就被未来赵王妃命人打了一顿,两人气息蔫蔫地被拖了进来,死鸭子嘴硬,“你们这样得罪娘娘,定会被严惩。”
鲁氏呵呵笑一声,虞府虽不是什么高门权贵,但她就不信皇后能因为这样不占理的事来罚他们。
再说了,赵王和皇帝关系不好,嘉宁是他板上钉钉的王妃,但凡赵王是个男人,就不会让上边以这种理由来对付虞家。
不过……
鲁氏看着女儿,忍不住心道:这桩婚事果真不是个好的,才刚开始呢,就让宁宝受委屈。
虞府就这么点儿大,上午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大房那儿,萧氏冷笑,“鲁氏就是没脑子,皇后赐下的人也敢得罪,且看看虞嘉宁以后有没有好日子过吧。”
尤娉婷正给萧氏梳发,闻言敷衍地点头,不禁回想起了前世。
她那会儿也是被赐下了这两个嬷嬷,两人蛮不讲理又粗暴,时常把她折磨得苦不堪言。但娘只会哭着叫她忍耐,帮忙出气?那是不可能的。
心不在焉下,她扯掉了萧氏几根头发,叫萧氏吃痛嘶声。
到底是自己女儿,萧氏也没生气,只道:“你近日怎的了?怎么总是出神?”
尤娉婷摇摇头,“没事,许是没睡好吧。”
萧氏立刻道:“我让厨房给你炖些汤,夜里喝了睡得好,可不能年纪轻轻的就缺觉,姑娘家都美不了。”
“嗯。”尤娉婷没怎么听进去,只心想,娘到底见识短浅,许多事还是要靠自己谋划。
***
皇后赐下的两个老嬷嬷因为不敬未来赵王妃被打了一顿的事,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众人震惊于虞府的胆大,又忍不出去打听了当日过程,结果个个听得心中暗爽。
换了他们,被两个老婆子这样冒犯,简直想打死好吗!
不过——他们身份不同,有这个底气,那虞二姑娘又是哪儿来的勇气如此粗暴?
哎,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会做,那样低的出身,也难怪了。
消息传进宫里时皇后正在赏花,闻言当场就没挂住笑意,“这虞家还真是……”
那两个老嬷嬷虽不是她心腹,可也是她宫里出去的,居然这样被啪啪打脸。
身边大宫女劝道:“事已至此,的确是那两个嬷嬷无礼在先,倒不好因此发作虞姑娘。不过往好处想,娘娘,赵王妃是个空有美貌但头脑简单又粗鲁的女子,不是大好事么?”
皇后一想,正是这个理,陛下指了这桩婚事,可不就是给赵王添堵的。
她赐下那两个嬷嬷时,也没把这未来赵王妃当回事,父亲是个混不吝的八品小奉官,母亲是个商户女,大伯也不过是七品监察御史,能翻出什么风浪?随手点了两个人,不过是因为太子被此女迷惑而不满,顺便落一落赵王脸面罢了。
确实没必要和虞家计较此事,小人物罢了,当下皇后心情一变,“正是如此,换两个嬷嬷去,这次挑个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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