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流云阁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不仅钱茜茹在场,就连容御也留在此地一起作陪,接待贵客。
屋内的三人正气氛沉闷地说着什么,门外就晃荡进来一位精致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正是唐糖。
唐糖来到流云阁外, 远远地透过大敞的门扉看见了里头有客人,所以她并未不礼貌地直接进门, 而是先是躲在门外探头探脑, 偷看里头的客人是何人。
若是娘亲手下的管事,她便可直接进去,若是别的客人,那她就先离开,等晚些时候再来。
原本唐糖都打算得好好儿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今日的客人, 竟是如此特殊,特殊到令她傻楞了好一会儿。
下一刻, 里头之人注意到一股从屋外而来的目光, 转头望来,正好与唐糖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 唐糖瞬间惊醒, 紧接着她激动地欢呼一声, 如同一只快活的小灵雀一般,从屋外蹦跳着跑进屋内,直冲坐在容御对面的云寒而去。
“师尊”
如同乳燕归巢, 唐糖开心地扑闪着小翅膀,扑入云寒微微张开的怀抱中,依恋地在他弥漫着熟悉冷梅香气的怀中蹭蹭,“师尊呀徒儿好想你。”
“为师也甚是思念糖宝。”一见到唐糖,云寒冷冽的俊脸微微柔和下来。
他动作相熟地将长高了不少的小徒儿拢在怀中,顺毛般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唐糖则在自家师尊的抚慰下,眯眼露出舒适的小表情,如同一只被伺候舒服了的猫崽儿一般。
见着这师徒相聚的温馨一幕,钱茜茹有些眼热。
自从重逢之后,她的糖宝可还未在她怀中如此肆无忌惮的撒娇过呢。
不知自家娘亲竟是对师尊起了点醋意,唐糖在与师尊一番肆意亲昵之后,这才在师尊的嘱咐下老实起身,寻个位置做好。
当然,在坐好之前,她还没忘了给在场的诸位长辈一一行礼,补上她方才因太过激动,而缺失的礼节。
“师尊这么会来此”唐糖睁着澄澈的杏眼,满心欢喜地看着云寒。
她本以为云寒是专程为了她而来的玄安宫,却不料云寒如此答道“宗门有些要事,需得派遣一队弟子前来宗安界,为师乃是带队者,半途思及你在此地,便顺便过来看看。”
好吧,是她自作多情了,师尊并非是为了她而特地来的宗安大世界,但师尊肯半途拐来玄安宫看她一眼,她也很是欢喜了。
欢喜过后,唐糖还注意到了玄寒话语中所包含的信息。
她顿时眼睛亮晶晶地,直盯着云寒瞧,嘴上特别懂事地道“宗门有什么事呀,可要徒儿为师尊分忧”
潜意识就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去凑热闹。
云寒侧头好笑地扫了眼唐糖那几乎写满了带我出去玩儿的笑脸,随即肃然了表情,道“此行凶险,可并非是什么玩闹之旅。”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拒绝唐糖的通行提议。
“等等,糖宝不愿再多留几日,陪陪娘亲吗”
一旁的钱茜茹敏锐地听出了这师徒二人一问一答间,便决定了要离开的行程,当即焦心地打断他们的对话。
“娘亲。”唐糖为难地转头望向钱茜茹“其实女儿今日前来,便是专门来向娘亲辞行的。”
钱茜茹脸色一白,下意识地便觉得女儿是不是在哪里受了委屈,所以才不愿留在玄安宫。
“可是有谁让你觉得委屈了糖宝不必怕,娘亲会为你做主的”
受从前的记忆影响,钱茜茹总觉得唐糖依旧还是幼时那个时常容易被人欺负的孩子。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是她不愿放开从前,不愿打破束缚自己的茧子,走出来得太晚,才会连累了女儿小小年纪,便遭受了如此多本不该由她所承受的苦难
“钱夫人。”云寒目光淡淡地落在钱茜茹身上,略有不赞同地道“糖宝并非温室娇花,你不该如此不辨青红地一味惯着她。”
仅仅几句话的交谈,云寒便看出了钱茜茹与自己对于唐糖教育理念的分歧。
或许一开始钱茜茹不是个极度溺爱孩子之人,端看她从前能将唐糖教导得懂事又有自己的小原则便知道了。
可在母女俩彼此经历了如此多磨难之后才能重逢的现在,钱茜茹对唐糖不自觉地便有了一份强烈的执念。
她觉得愧疚,又觉得自责,认为是自己从前的愚蠢造成了母女苦难的一切元凶。
故而想加倍地补偿唐糖,拼命地宠爱她,将她死死地护持在羽翼之下,不再叫她受分毫伤害。
一位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产生如此念头,你并不能说她错。
只是再多的情感,也应当控制在一个合适的度内,若是超过了这个度,最后很可能对钱茜茹最想保护的唐糖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需知,溺子如杀子,古人之言,有时候,是极为有道理的。
钱茜茹本不是如此没有理智,一味感情用事之人,她只是对于唯一的爱女执念太重了。
如今被云寒一句话点醒潜藏的心魔,当即给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察觉到唐糖此刻正小心翼翼地用担忧的眼神望着自己,她不愿吓到孩子,只得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勉强道“即便要走,也不该如此着急,糖宝可否再留下一日,陪陪娘亲,明日再随你师尊离开,可好”
最后的两个字,她问得有点卑微。
第一次见到母亲如此模样,唐糖当即鼻头一酸,忍不住转头望向云寒“师尊”
软绵绵的一声叫唤,带着撒娇,也带着恳求。
云寒从来就不会拒绝自家小徒儿的一些无伤大雅的要求,这次也是一样,所以他妥协得很快。
“宗门之人还在前来宗安界的途中,为师不过腿脚较快,早来了两日,这两日间,你尽可好生陪陪你母亲,莫要让她难过。”
“谢谢师尊”唐糖咧开小嘴,冲着云寒笑得灿烂。
接下来的短短两日间,唐糖均与钱茜茹黏在一起。
母女二人吃饭在一起,修炼在一起,睡觉也在一起,不知不觉间,彼此的亲昵感更胜从前,仿佛回到了唐糖幼年之时,对母亲还满心依赖的时刻。
而云寒与容御,全程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们母女的相处,不去参与,也不去干涉。
辽阔的大海边缘,金黄的沙滩之上,一座精致的凉亭正立于此地。
凉亭外,欢快的母女二人正幼稚地在一起玩沙子,凉亭内,两位沉默无言的男子则在烹茶品茗,倒也各自有各自的乐子。
一盏茶尽,容御突然出言道“多谢宗主对内子的点醒之恩。”
“无妨,她乃是糖宝的母亲。”云寒端起一杯清茶,一边细嗅茶香,一边淡淡回道。
又是一阵无言的寂静,随即还是容御率先打破沉默。
“不论如何,此谢礼,还望宗主收下。”一个精致的木盒被推到了云寒面前。
云寒拧眉,回绝道“寒之所为,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实当不得如此大礼。”
云寒心知,即便没有他插手,早已看出钱茜茹状态不对的容御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但是旁人的特地提醒,总比不过自己领悟来得好,故而容御才会特地邀他前来,利用他与唐糖之前的师徒情深,刺激起钱茜茹的心魔,从而达到侧面警醒之效。
若是换作旁人,胆敢如此算计他,早被云寒一剑送去冥界轮回了,只是因为对方是唐糖的母亲,故而他才有所忍让。
但对于真正的罪魁祸首容御,云寒由始至终都给不出个好脸。
容御也自知自己此为不道德,这才会特地准备了赔罪礼。
不过他也料定了云寒不会收下自己的赔罪,故而这份礼物其实并非是给云寒的。
“宗主误会了,此谢礼并非给你,而是要请你代为转交给糖宝。”
未免云寒不收,容御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御要谢糖宝如此懂事地接纳我,成全了我与茹儿之事,故而才特地备此薄礼,想赠给她,聊表心意。”
有时候,家长之间的送礼,并不需要赠送到家长自己身上。
只要搬出双方的孩子,哪怕礼物并非落在家长身上,可人家家长也依旧会乐呵呵地收下礼物,且还领你的情。
对于容御,云寒是不可能乐呵得起来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收下礼物,并表示会转交到唐糖的身上。
这边,凉亭内的两个男人完成了一庄赠礼,另一头,唐糖则开心地与娘亲一起,用沙子堆砌出了一个个小元宝。
“娘亲你看”又成功地堆砌出了一个小元宝,唐糖献宝似地想与母亲分享自己的喜悦。
“好漂亮的小元宝,糖宝真棒”钱茜茹捧场地拍手夸赞,随即又疑惑地问道“糖宝为何那么喜欢堆元宝”
“因为元宝是钱呀”唐糖回答得理所当然,钱茜茹却听得眼皮一跳。
“糖宝很喜欢钱吗”她试探地问。
“是呀糖宝最喜欢钱了”唐糖开心地大声宣告,随即奇怪地抬头看向钱茜茹,疑惑道“娘亲不喜欢吗可是不是娘亲教糖宝,要抓紧手里的钱的吗”
似乎为了作证自己的话,她还脆生生地将钱茜茹从前所教导的她的话语又重复了一遍“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世上,谁都靠不住,只能靠自己。只有钱,才不会跑,也不会背叛你。”
唐糖每念一个字,钱茜茹的脸色便越发惨白了一份,直至最后,她脸上的血色已然尽数退尽。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猛然惊觉,当初还是一个深闺怨妇的自己,究竟给女儿灌输了一些怎样的念头
可她现在该怎么办
强令女儿忘记这一切,但唐糖已经大了,性子已基本定型,许多观念更是根深蒂固地深植于她脑海中,如何能一一拔除
钱茜茹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透明的死胡同,只能眼睁睁地透过墙壁,看着女儿无知无觉地向着前头的荆棘深渊而去,却无力阻止。
她该怎么办是她害了女儿
“娘亲,娘亲,娘亲娘亲”远远近近地,一道娇嫩的少女嗓音不断地回荡在钱茜茹耳边,一点点地将她从无边的深渊之中叫醒。
她恍然回神,随即才发现不仅唐糖,就连一旁凉亭内的容御与云寒都被惊动,齐齐赶到了她身边。
“糖宝”钱茜茹张口低唤,出口的却是兽类低低的吼叫声。
她突然顿住声音,随即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显出了真身。
金黄的沙滩之上,骤然出现了一只体型庞大的貔貅神兽,若非容御及时出手布下障眼法,又下令禁止旁人靠近此地,恐怕钱茜茹就该引起一阵骚动了。
“呜呜”糖宝
钱茜茹尝试着想站起身,却发生自己不知为何,全身无力,只能倒在地上低声呜咽。
“娘亲”唐糖被眼前一幕吓到,下意识地也兽化为一只不足人高的小貔貅,扑闪着小翅膀,蹦跳着来到母亲跟前,用自己的小脑袋亲昵地蹭着母亲的头颅。
“嗷呜”娘亲怎么了
“呜呜”没事的,只是一点小意外。
钱茜茹安抚地抬起头,控制着力道,轻轻地回蹭女儿。
站在容御与云寒的视角上,他们所见的便是一大一小两只貔貅母女,正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相互挨蹭,这场面温馨又感人,可惜并不能持续多久。
“茹儿。”容御上前一步,打破钱茜茹与女儿的温存时刻,“我们该走了。”
“呜呜”再等等。
钱茜茹低吟一声,不舍地看着女儿。
她缓缓张嘴,从口中吐出一团灿金色的烈焰。
此烈焰一出现,整个沙滩周围的气温便急剧升高,甚至连底下的沙子都隐隐有些要液化的即将。
钱茜茹心念一动,那团烈焰便晃悠了一下,随即从中分离出了一颗颤颤巍巍的小火苗,缓缓地飘向唐糖。
“嗷呜呜”此为我们貔貅一族的传承异火黄金炎焰,可焚尽世间万物,淬炼至宝,对丹药法器的品级提升有妙用。
你且将此火种拿去,与你的丹火融为一体,日后再多寻些异火喂养,终有一日可以将其培育得如同娘亲的异火一样厉害。
灿金色的小火苗的钱茜茹的控制下,飘飘荡荡地落入唐糖的眉心,毫无抵抗地便融入她体内,闯进她的丹田内,与她晋级金丹后所产生的丹火相伴。
虽然这朵火苗现在看着乖巧无比,可唐糖总是觉得,它正在蠢蠢欲动地,想吞掉她的丹火壮大己身,然后将丹火的地位取而代之。
可唐糖对它并无排斥,相反,她感受到了一股油然而生的亲近,如同血脉中的本能一般。
她能知道这朵小火苗不会伤害她,甚至对她还大有助益。
给完小火苗,那大朵的火焰便立马被钱茜茹收回去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像是突然被抽去了大量精力一般,疲惫地倒在地上,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
“娘亲”唐糖被娘亲的样子吓到了,正想凑过去查看娘亲的情况,却被云寒伸手从钱茜茹身上抱了下来。
“娘亲师尊,师尊放我下来,我要去看娘亲”唐糖小蹄子挣扎着,想从云寒怀中出来,却被他抱得死紧,根本挣脱不得。
“糖宝乖,你娘亲没事,伯伯现在要带你娘亲回去,你且跟着你师尊先离开吧。”
容御一边安抚着唐糖,一边施法,将钱茜茹变小,然后抱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的她飞身而起,往玄安宫内部赶去。
“娘亲”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唐糖挣扎着想要脱离云寒的束缚,可还是被强力镇压了。
“师尊,师尊呜呜呜娘亲怎么了呜呜”没忍住,被吓坏了的唐糖还是开始掉金豆豆了。
“心魔入体,险些走火入魔,又触及旧伤,引起体内灵气混乱。”云寒冷静地将钱茜茹身上的问题一项项地列给唐糖听。
这些问题,其实都是多年前所累积起来的。
当年钱茜茹步入成长期后开始渡天劫,传闻中的神兽九重天劫可不是那么好过的。
结果偏生被钱茜茹硬生生地熬过去,但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
渡过天劫后的钱茜茹重伤濒死,若非容御拼命抢救,又不惜砸下无数保命至宝,这才勉强抢回了钱茜茹的一条命。
可渡过危机之后的钱茜茹还未修养几日,便急着想出关见女儿,容御劝不动她,只能勉强同意了。
但是逼着她承诺,等见完女儿后她就得立马闭关,直至将伤势彻底养好。
结果意外频发,唐糖一来就顿悟,陷入危机,钱茜茹为了救她,只能陪她闭关五年。
虽然这五年内,靠着吸收部分唐糖所吸引而来的灵气,她也算是稍稍养好了几分伤势。
但她终究并非是专门为了养伤而闭关的,且她还得保留心神时刻注意女儿的情况,无法专心己身,故而身上的伤势一拖再拖,从未真正地痊愈过。
好不容易等到出关后,还未来得及过几天舒心日子,钱茜茹潜藏的心魔又爆发了。
如此两相叠加之下,她会有今日之况,不仅是容御,连云寒都不感到意外。
这其中还有一项,是方才分离火种给女儿后,又耗尽了钱茜茹大量的精力,这才令她看起来如此严重。
但是未免唐糖自责,所以云寒并未提及。
不过仅是前头几项,就已经将唐糖给吓得不清了。
索性云寒也知晓自己的话语吓人,故而紧接着便安抚道“你母亲只是险些走火入魔,幸得你及时唤醒她,这才能令她不至于迷失自我。
如今有容御宫主在,她定然无事。而你在此如何担心也无用,还会分你母亲的心,不如先随为师离开,改日再来看望你母亲。”
“好。”原本还想继续闹腾的唐糖一听到自己留在这里会分娘亲的心,当即点头答应要随云寒离开。
同样是修士,她自然懂得修士在疗伤亦或者闭关之时被打扰,亦或者被不慎分心,会发生什么严重后果。
所以为了娘亲能早日康复,唐糖决定要尽快跟随师尊离开玄安宫,待日后娘亲伤好后,再回来看望她。
师徒二人都是行动派,一决定好后便启程离开。
而另一头已经被容御带入密室内闭关疗伤的钱茜茹隐约感觉到女儿的离去,也彻底松懈下心神,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辽阔的大海之上,一艘精致的灵舟行驶于天际。
船头的甲板之上,唐糖正盘膝坐在上头,垂着小脑袋一下下地手中的裙摆,一脸闷闷不乐。
云寒安静地立于她身后,垂眸无奈地望向她,“还在为你母亲忧心”
唐糖抿抿小嘴,低应一声“嗯。”
“无需忧心”云寒又想那之前那番话语宽慰唐糖,却被唐糖出言打断“徒儿明白的,只是就是不开心。”
“那你待如何”一直如此不开心下去
察觉到自己的负面情绪已经影响到了师尊,唐糖当即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师尊此番前来宗安界,究竟所为何事”
“鬼门将开。”知晓唐糖只是不愿令他也跟着担忧,云寒也不戳穿她,顺着她的话头转移话题。
“什么鬼门”唐糖疑惑地仰头看向云寒。
“六月六,鬼祭节,幽魂过桥回冥界,生人祭拜为送行。为师此行,乃是需趁着鬼门开启时,去冥界寻阎王商议一些事。”
“什么事”唐糖这下子是彻底被云寒勾起好奇心了。
可惜云寒并未打算满足她的好奇心,直接一口回绝“你还不到该知晓的时候。”
“好吧。”
即便是身为云寒的关门大弟子,可有些事情,不该让唐糖知晓的,云寒是决计不会多漏一分口风。
显然,唐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对此多做纠缠。
她开始关心起了另一个问题“这次谁会一起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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