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恬才发现许嘉辞好像并不是随便说一说。
她写作业时, 书房门被拉开, 许嘉辞单肩背着包进来,他把书一本本地拿出来摆到书桌上, 然后拉了把椅子, 坐到旁边。
安恬被这番动静弄得停下笔,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许嘉辞靠着椅背,两条长腿无处安放地伸着, 他一边转笔, 一边哗啦啦地翻着他崭新的英语课本。
从第一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又从最后一页翻到第一页。
这样来回几次,安恬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是在搞量子波动速读吗”
许嘉辞翻书的动作停了停“什么什么读”
安恬“”
他索性合上英语书,又抽出数学书,随意翻开一页“你给我讲讲题吧。”
安恬捏着手里的笔“哪道题”
许嘉辞“随便哪道题。”
安恬只好又问“那你哪道题不会”
许嘉辞面不改色“我哪道题都不会。”
安恬“”
她放下手中的笔, 叹了一口气“许嘉辞, 你不要这样子。”
许嘉辞也顿了一下, 然后说“我不能学好吗”
“没有。”安恬拧了拧眉, 她当然希望许嘉辞学好,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许嘉辞学好,可是
书不是像他那样看的。
学好也不应该是像这样的。
许嘉辞“你答应过的, 我学好,你就不讨厌我。”
“你成绩好,教教我行吗”
安恬咬了咬唇, 只好翻开许嘉辞数学课本, 第一章讲的是集合与函数, 课本后面有习题,她指了道简单的“那你先自己做这一道吧,做完了给我看看。”
她给许嘉辞指完题,继续提笔写作业。
十分钟过后,安恬写完两道大题,看了看许嘉辞的课本。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安恬看着许嘉辞依旧一片空白的课本和草稿纸,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睑,低低道“你不是说你要学好的吗。”
许嘉辞没有说谎,他甚至开始急了“我真的不会。”
安恬看了眼他。
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于是她用笔尖指着题干中的x2x30,耐心道“这一步,你应该能算出来吧,算出来就把结果写在答题纸上,能拿一分。”
她说完,耐心等着回答,可是半天过去了,身旁的一直没有反应。
安恬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题干中的这道一元二次方程,一点一点,试探着问:“那你知道这一步,嗯,这一部表示着什么呢你想想公式,能算出来x等于多少吗”
许嘉辞听后又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他表情似乎有些懵。
安恬把目光从课本移到许嘉辞的脸上。
她第一次看到许嘉辞露出这种表情,懵里懵懂的,甚至还有些无辜,只是她却笑不出来。
安恬放弃了那道方程,又缓缓把笔尖指向题干中的那个符号“”,她问得比较谨慎“那你知道这个,表示什么意思吗”
许嘉辞盯着这个符号眉头微蹙。
他正想说这字母是不是印错了,可是他放眼望去,这页上有很多的“”,不像是印错了。
他明显答的底气不足“e”
安恬放下手中的笔。
她整个人突然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包围。
学校的时候班里经常会有同学向她问题,她耐心一点都能讲懂,但这些能主动向她问问题的同学基本都是有底子的,或者说起码是在学习的。在精英班的时候大家更是经常会为一道难题讨论很久,她无比享受这种思维交换与碰撞的过程。
然而对面坐的是许嘉辞。
安恬觉得他可能从初中开始就没有怎么听过课。
她忍住想要就这么逃跑的冲动。
教许嘉辞,耐心她并不是没有,只是眼前这个工作量,实在是肉眼可见的艰巨。
许嘉辞不说话。
他忽然想起了晚上自习课,他站在精英班的教室外面,看到她和沈清越头靠在一起讲题的画面,她那时的表情很认真,低着头,睫毛在她眼下打下一小片的阴影,她一边讲一边在稿纸上一步一步地写着过程,专注而投入,绝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能明显感受到她的震惊和无奈。
许嘉辞一直靠在椅背的身子突然坐直。
他提起笔“你讲吧,我听。”
安恬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重新提起笔,鼓了鼓腮。
许嘉辞的初中课本都扔了,不过她的还留着。
她正思考着该怎么从最基础的讲起,许嘉辞突然又低低的问“我学好,你就不会讨厌我了,对吗”
他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同一件事情,一遍一遍的在向大人反复确认。
安恬点头“嗯。”
说是学习,其实也学了没几天,转眼日子已经到腊月二十九了。
安恬从放假开始每天都大多数时间都在写作业看书,她其实不是那种对学习上瘾的大神,有时候也会累也会倦,但她胜在自制力强,能够约束自己,不过如今已经眼看要过年,一年也就这么几天,安恬开始给自己放假。
许嘉辞当然跟着安恬一起放假。反正让他自己看也是白看,他看不懂。
安恬的懒觉睡到早上八点半,起来时许嘉辞房间门关着。
安恬吃了点面包当早餐,然后打开电视,电视台过年期间大都在重播经典的综艺节目。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许嘉辞才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他穿着睡衣,头发乱乱的。
许嘉辞也瞄了一眼电视,问“今天中午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安恬说。
“那我想想啊。”
许嘉辞从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坐在沙发扶手上啃,似乎在正儿八经地想要吃什么。
虽然他知道自己想了也是白想,太复杂的菜,安恬做不出来。
综艺结束,广告时间,安恬盯着电视里离过年还剩最后一天的倒计时,咬了咬唇。
为什么已经腊月二十九了,许嘉辞还没有一点,或者是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赵姨不是早说过他今年回他爸爸那里过年吗。
安恬又想到许嘉辞被一群黑衣保镖按在地上的那张照片,他被他家人以那样的方式强行带走,现在怎么在这里好几天,没人来找他回去。
安恬看了看许嘉辞,突然开口问“许嘉辞,你不回家吗”
许嘉辞苹果啃到一半“嗯”
安恬绞着手指“就是,额那个,跟你的家人一起过年。”
许嘉辞听后眸光似乎暗了一瞬,不过即刻又恢复神采“怎么赶我走”
“没有。”安恬忙道。她不再问了。
她哪有资赶许嘉辞走,这里本来是他的地方。
许嘉辞盯着电视。
安恬耸了耸鼻尖。
安恬的厨艺是跟赵秀梅学的,但是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是不小,平常都是应付应付,年夜饭撑死了也只有三个菜,其中有一道番茄炒鸡蛋还糊了。
安恬不知道许嘉辞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为什么能把一道糊了的番茄炒鸡蛋吃得那么干净。
千家万户的除夕夜似乎都一样,吃完了饭,全家开始聚在电视前看春节联欢晚会。
对于安恬来说,往年的全家有三个人,今年赵秀梅走了,变成了两个人。
安恬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个吃了一半的桔子,桔子快要从她放松手里掉下来了,摇摇欲坠。
电视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打着瞌睡的安恬立马精神了一瞬,她使劲挤了挤眼睛,看到电视里小品似乎正演到精彩处。
许嘉辞正盯着电视在看。
小品应该挺搞笑的,镜头扫过观众席,大家都是笑容满面,但是安恬看了看许嘉辞,他电视明明看得认真,脸上却似乎没什么笑意。
安恬剥了瓣桔子塞进嘴里,逼自己醒醒神。
好歹也要等到十二点新年钟声敲响再睡。
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到电视里的小品上。
可惜小品已经演了一半了,她从下半段接着看,没有看懂,找不到观众们的笑点。
于是困意再次汹涌袭来,怎么挡也挡不住。
小品演完,许嘉辞看到脚边滚过来一个吃了一半的桔子。
他弯腰捡起桔子,放到茶几上,回头,看到安恬仰在沙发上,手心空空,微张着嘴,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他动作很轻,起身,轻轻坐到安恬身边。
少女睡着后,脑袋找不到依靠,左右歪了歪,最后终于一下,靠在旁边的肩膀上。
电视仿佛突然寂静无声,许嘉辞此时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呼吸里有她的气息,他心跳扑通扑通,把温暖的血液运送到全身。
他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姿势,直到新年的倒计时开始了。
五、
四、
三、
二、
一。
海城五环内禁烟火,新年夜似乎和平常的夜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电视里主持人抱拳在向全国观众说“过年好”。
许嘉辞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少女柔软的唇上。
一边肩膀被她靠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慢慢的,慢慢的,来到少女的樱红的唇前。
他用指腹,轻轻,轻轻,在少女唇上擦了一下。
他动作很快,快到似乎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她唇上柔软的触感,就已经离开。
怕被发现。
许嘉辞动了动喉咙,他听见自己用很小的声音说“不要再让他亲你了。”
安恬睡梦中,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从她唇上擦过。
她似是不悦地皱了皱眉,然后又动了动脑袋,靠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像是呓语,她“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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