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祯打量这位夏家姑娘, 只见她明眸皓齿, 一双杏眼微波荡漾, 恍若眼底含着春光, 潋滟生姿, 单从外貌上看, 倒是跟夏从陇有几分相像。
她沉思失神
郑嬷嬷突然上前一步, 凑到她耳旁,微不可闻解释道“这是夏家庶出第四女, 虽是庶出, 但听闻极得夏老爷喜欢, 夏家对她, 便是比之夏从陇也差不离了。”
陈以祯恍然,怪不得往常夏夫人进宫请安, 她从没见过她将这位夏姑娘带在身边。
那位夏家姑娘眼睛一瞟, 瞧见陈以祯,突的一顿, 沉寂了会,她微微一笑, 上前一步,声线谦恭道“臣女听闻皇后娘娘书法卓越,心下十分敬佩, 现下站出来冒昧请求,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求得娘娘给臣女赐诗一首。”
陈以祯眉梢微挑,静静望着这位夏家姑娘, 她没想到她突然会把话头转到她身上,何况,如她没记错,原主顺风顺水长这么大,府里从未传出她书法卓越的赞扬,所以她这句“十分敬佩”又是从何而来,倒是她大伯父,书法着实不错。
她现下的处境已经到随便一个世家庶女都可以蹬鼻子上脸,欺负她了吗
陈以祯嘴唇抿成一条缝,似笑非笑盯着她,没打算开口搭理。
然则,皇太后眉梢微拧,想到她上交上来的抄书,上头潦草的字迹,她这个草包性子也能被称一句书法卓越
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突缓,顿了顿,开口道“这有何难,皇后想必不会吝于赐下墨宝。”
陈以祯转头,默默盯着皇太后。
看来,这对夏家姑侄,当真是不打算让自己好过啊。
她笑了笑,不再逃避,转头请示太皇太后,“在老祖宗跟前,臣妾怎敢班门弄斧,但若是老祖宗不嫌弃,臣妾便只好上去献丑了。”
太皇太后笑呵呵的,仿佛没听见里头的交锋,兀自摆摆手,兴冲冲道“无碍,哀家却不知你还有才女的称号,你尽管发挥,哀家自给你坐镇。”
陈以祯无奈,只好上前去献丑。
她的书法大多传自上一世的习惯,当然,还残留些许原主的痕迹,想来是穿越到这个身体里,不知不觉就保留了些原主的习惯,但不管怎么说,她只保留了一点点痕迹,即便原主书法着实卓越,她也不可能得以获益,因此,她的书法,其实很是一般。
但是,那又如何,她从容不迫走上前,行云流水写下一首诗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望着上头端正工整却称不上风骨的字迹颔首满意。
她就要看看,即便她写了一爬字,又有谁敢当着面嘲笑她。
皇太后走上前,低头瞧见这一手勉强有形,却无任何风骨的字体,当即弯起唇,刚想出口嘲笑
“唔,不错,皇后这字体端立齐整,行云流水,隐隐可见庄重肃穆藏于其中,正合一位皇后的行派作风。”
皇太后嘴角的笑容僵住。
她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满口瞎诌的太皇太后。
双姝和双陆忍不住,对视一眼,掩住唇,无声一笑。
便是陈以祯也讪讪的,十分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虽然知道太皇太后一向偏向自己,但也没有这般睁眼说瞎话的。
不只是这几人,太皇太后这通话落下来,诸位贵女亦是大吃一惊,她们悄悄捂嘴,两两相对,彼此之间眼神飞起。
夏从琳本想站出身明里暗里嘲讽一番,顺便衬托自己的才艺过人,但冷不丁听太皇太后说这话,她僵在原地,讪讪一笑,迟疑不敢贸然开口。
“臣女亦是这么认为,端看这首诗朗朗上口,其意境与所作之画十分相称,书法亦是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端说一句大家之作亦不为过。”
话落,满场寂静。
陈以祯瞠目结舌地望过去,想看看是谁这么大言不惭,胡言乱语。
便是努力给她解围的太皇太后亦是眼角一跳,扭头看看是哪个人瞎了眼。
是夏从陇。
陈以祯更加惊诧,许久,她眨眨眼,回过神,心中猜测,大概是夏从陇见跟自己有竞争关系的夏从琳出风头,心里不忿,遂借她的面子下下夏从琳的风头
但是夏从陇一脸真诚,甚至几步夺上前,拽住画作一角,脸庞转向夏从琳,真切道“四妹,姐姐分外欢喜这首题诗,不知是否可以割爱”
夏从琳回过神,脸庞当即一黑,尤其听到夏从陇说的是题诗,半个字没有提上头的画作,她脸色更沉了。
她冷冷一笑,微微咬牙道“姐姐有求,妹妹本自当割舍,只是之前妹妹说过了,这是妹妹赧颜从皇后娘娘那里求来的荣耀,姐姐若真想要,何不自己求一首。”
夏从陇叹息,道“姐姐却是没有妹妹这般好的画技。”
说罢,她转头看向陈以祯,眼睛立即弯起,笑得讨好“娘娘,臣女实在仰慕您的书法,不知臣女可不可以从您那里求得几本练字的书帖”
陈以祯偏过头,微微有些不自在,夏从陇是真心的还是说反话
她呐呐一笑,“自是可以,过后本宫让双姝给你送到府中。”
夏从陇立即跟得到个天大的荣幸似的欢快弯腰行礼道谢,“谢谢娘娘,臣女必不辜负娘娘的器重。”
诸位贵女“”
她们满目茫然,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结果看到的只是跟自己一样的茫然疑惑。
皇太后咳嗽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老祖宗,咱们摆宴吧。”
她朝太皇太后请示。
太皇太后“嗯”一声,回过神,率先起身,“走吧。”
诸位贵女立即恭敬地齐齐行礼,随后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来到一处水榭,这里早就摆好了案几和酒席,单等来人入座。
太皇太后端坐到最上首,皇太后和皇后陪坐在两旁,皇后比皇太后还要更错后一点,其余贵女只能罗列成两排,各自端坐在下首两端。
觥筹交错,宴席宴宴,珠光宝气,璀璨夺目。
两两贵女坐在一个桌子上,低着头小声交谈,脸蛋粉晕,笑靥如花。
袁如茹食不知味地吃了一口芙蓉糕,眼角瞥见上头坐着的那人,尤其瞥见她一身富丽堂皇,端庄华贵的衣饰装扮,举手投足的贵气逼人,从容不迫,顿觉满腔心思犹如浸入酸角一般酸到了极致。
再瞥见她身前的案几,上头摆着精致华美的膳食,足足十三四样,瞧着就与她们与众不同。
这一刻,她恍若回到了曾经,陈以祯还是陈家鼎盛时高高在上的皇后,而她,还是那个人前假装羞涩乖巧,见到她只敢乖顺问好而后立到一旁的卑微小姑娘。
她咬住唇,沉吟不语
眼瞧见太皇太后亲切地跟端坐在最前方的两桌姑娘,诸如何老相国的嫡亲孙女何有容,温怡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卢曼妙等人说话
她猛然站起身,径直朝上方走去。
众人一愣,目光被她吸引过来。
陈以祯手里倾着一盏茶,凝视她,眼底渐渐冰冷。
袁如茹脸上带笑,不缓不慢走上前,先是朝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了一个礼,而后走到陈以祯跟前,落落大方对她道“拜见皇后娘娘,臣女来之前,嫂子让臣女代替她给您见个礼。”
太皇太后想起皇后好像有个堂姐,嫁入了宁远侯府,想来这个俊俏小姑娘就是宁远侯府的人,她没放在心上,收回了视线。
陈以祯神色冷淡,面对她的请安,沉默没吭声,许久,她方淡淡一点头。
袁如茹嘴角含笑。
她虽来这里请安,耳朵却一直密切注意那边,太皇太后和卢曼妙的对话。
她之前在下面,倒数三四桌的位置,闹哄哄一片,根本听不清上头说了什么,想要插嘴也于事无补,现下站在这里,总算能听见这边对话的内容了。
太皇太后正跟卢曼妙说起昌岭的天气,长公主原先跟驸马去昌岭住过几年,卢曼妙是在昌岭长大的。
卢曼妙笑着回答“那边没这边繁华,也没这边恢弘大气,倒是有股子江南水乡的温婉,且那边多柳树,每到春季,满城满院子都是柳絮,白茫一片,飘飘洒洒,倒也不失为一份美景。”
太皇太后含笑,“听起来很不错,原先哀家当姑娘的时候,曾随父亲任职路过过昌岭,只是那时候赶路急,就没进城,如今想来,还是一个遗憾。”
卢曼妙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可瞧的,昌岭城小,拢共就几条街,一条街坐着马车盏茶功夫就可以坐到头。”
“臣女当初随母亲回家省亲,曾也路过昌岭,昌岭确是个美丽的小城,只是太小了些,不及京城华贵大气。”
旁边突然插进来一道温婉的女声。
卢曼妙愣住,转头,却瞧见刚刚贸然上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姑娘正笑眯眯地回答太皇太后,神色恭敬,乖巧又谦和。
她微微眯了眯眼。
太皇太后注意力被吸引走,“哦”了一声,顺势跟她聊起天。
“你是宁远侯府的小姑娘”
“回老祖宗话,是的,臣女名如茹。”
“你母亲是昌岭那块的”
“回老祖宗话,臣女外祖家就在离昌岭不远的阜阳城。”
“哦。”太皇太后晃神。
眼见太皇太后居然一回一答跟袁如茹聊起来了,卢曼妙咬唇,不甘心,忍不住插嘴道“这次进宫,祖母还托我给您说一声,说她过几日便进宫来给您请安。”
听到这话,太皇太后注意力立即被拉回来,肉眼可见,神情愉悦,嘴角带笑道“那感情好,哀家同你祖母确实许久未见了。”
她同温怡长公主关系不错,温怡长公主属于那种低敛守礼,聪慧大方的性子,同两任皇帝关系都处得不错,几位皇上对温怡长公主也十分尊重。
袁如茹被冷落到一边,尤其见太皇太后明显跟卢曼妙比较亲近,她心下着急,再次插嘴,“说来”
“茹姐儿”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女声。
袁如茹愣住,扭头。
陈以祯盯着她,眼底结霜,嘴角一抹似笑非笑,“这是宫廷,不是宁远侯府,你来之前,你母亲应当叮嘱过你,切不可像在家里一样,嫂子说话就可以随意插嘴训斥,宫里头,应当内敛少言,明微知礼当是。”
话落,袁如茹脸色瞬间雪白。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敢明目张胆地训斥她,完全是一点面子没给她留,最重要,她话语里还提及她不恭敬长嫂
袁如茹慌张地看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果不其然看到她们愣了下神,随即,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神色却迅速疏离冷淡了。
皇太后更直接,险些就直接翻一个白眼给她,即便如此,她眼底也毫不掩饰嫌弃和不屑,她为人直爽,最厌恶那等心思曲里拐弯,还对长辈不敬的无礼小人。
“老祖宗,太后娘娘,臣女”
“行了,”皇太后摆摆手,让她退下,还扇了扇身前的位置,似乎觉得有她在这里,空气都不好了。
“如果寒暄完了,就退下吧,杵在这里算什么样子。”
袁如茹脸色更加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她眼底湿润,神情哀戚地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是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但这恰恰就是表出来了她的态度。
袁如茹闭上眼,死死咬住唇,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个摇晃,险些就要直接晕过去,可是,这是贵人跟前,她知道自己不能晕,不然老祖宗和皇太后对她的印象就更不好了。
睁开眼,低下头,声音恭敬地道了声是,她缓缓退了下去。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位子,眼角瞥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还有人偷偷指着她发笑,边凑着脑袋说悄悄话边斜着眼睛看她。
袁如茹猛然攥紧手指,她深深运了口气,咬紧嘴唇,坐下,却见刚坐下,跟她同桌的姑娘立即往旁边挪了挪。
她又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许久,方才平复下心里的躁动。
蓦然,转头朝上头看去。
陈以祯仍旧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品尝案几上的小食,偶尔抬起眼跟太皇太后说两句话,眼睛弯弯,笑出来,一派自在荣华。
袁如茹蓦然想到前两日她跟母亲的对话,那个时候,她们都没怎么将这个女人放在眼里,她甚至大言不惭地说出将来会替代她的暗语。
可是,今日,她高高坐在上头,不过风轻云淡一句话,就破坏了她苦苦经营的期冀。
她猛然低下头,不让自己狰狞恶毒的眼神露在人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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