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以祯陷入呆滞。
好半晌,她讪讪一笑, 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她在高兴不经过前面一番分析, 想来谁都能明白, 她根本一点都不想收回掌宫权好吧。
更何况, 她还有深深的忧虑,皇上突然说这话是真有将掌宫权还给她的意思, 还是仅仅是一个试探,看她心中有没有芥蒂,会不会贪恋。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就意味着她不可能以单纯的目光去看待他说的每一句话, 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彻底说清消除隔阂,但此时, 她却是无论如何不得不反复斟酌, 迟疑。
低下头, 想了想, 她道“皇上, 不怕您笑话,臣妾性子一向懒散, 如果您真的心疼臣妾,就让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再多掌权一段时间吧。”
说完,皇上却没立即回答。
她心下忐忑,忍不住就撩起眼角瞅他。
皇上此时的神情有些奇怪, 好似失望,好似恍惚,又好似漠然。
她一怔,抬起头,咬住唇,思忖该说什么打破尴尬。
皇上却已经回过神,他微微扯了扯嘴角,点头,“你既然这么说,朕自然是依你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分明没有一点喜意。
所以,这话还是说错了吧。
陈以祯有些慌张,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皇上又希望她怎么回答。
皇上叹口气,站起身,道“朕突然想起来还有些公务没做完,朕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陈以祯沉默,好一会儿,她站起身,勉强笑笑,“臣妾送您。”
“不必了,外头夜凉,你穿得又单薄,再生了病。”
说罢,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陈以祯驻足原地,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经久未动。
出来钟粹宫,走在回宫的路上,经过一片枫树林,前方走着的皇上突然停下了脚步。
荣盛时刻注意着皇上,见此,立即刹住脚步,恭敬地立在身后不远处,缄默恍若无人。
夜风习习,枫随影动,皇上的身影融化在枫林斑驳的碎影中,摇摇曳曳,涟漪点点,他抬起头,明朗月色如流水般泻下,倒映枫林叶参差层叠的阴影到他侧脸,涂抹上一层暗沉,也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
许久,风中依稀传来他琐碎的呢喃声。
“朕应该体谅她,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培养”
荣盛脑袋垂得更低了。
自那日,皇上走后,一连大半月都不曾来钟粹宫,钟粹宫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低迷起来,尤其这几日,皇后娘娘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大好。
这日,沛公公正在屋里打盹,突然,一个小太监敲门进来告诉他有人求见。
“谁啊”沛公公睡眼惺忪。
“回公公,是御膳房的小随子。”
沛公公回忆了半晌,方才想起来这人是谁,小随子在内膳房当差,前段时间见皇上对他们家娘娘恩宠有加,就主动靠了过来。
他垂下眼帘,“嗯”一声,问他,“可曾知道所为何事”
小太监欠着腰,小心回答“听闻,是贾大厨让他来的。”
沛公公眯起眼,这次倒是很轻易回想起,贾大厨是谁,好似是那个王大石的好朋友,同样在内膳房当差,当初娘娘和皇上分外喜欢的糯米团子就是他做的。
他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奴才小随子叩见沛爷爷。”
小随子倒是个活泛的小太监,一进门什么都没说,率先就给他磕了个大礼。
沛公公心下舒适,忍不住低头打量他,见他圆头圆脑,一双大眼睛咕噜噜地转,知道是个聪明伶俐的,心下愈发满意,问他,“说吧,找杂家有何事。”
说到这个,小随子皱起脸,苦哈哈道“沛爷爷,昨儿个娘娘交代的乌鸡汤,贾大厨一早就开始忙活,花费了一上午功夫,好不容易做好了,谁想,就在这时候,宁寿宫那边突然来人,见到锅上煮着的乌鸡汤,二话不说就提走了,偏偏还打着太后娘娘的名义,贾大厨他,当真是拦都不敢拦。”
说罢,他小心翼翼偷眼瞧他。
却见上方的沛公公已经收了笑,但不像他所想得那般怒发冲天,反倒跟老僧坐定似的,一派平静。
好一会儿,他淡淡道“杂家知道了,你退下吧,告诉贾大厨,既然被宁寿宫劫走了,那就再做一锅,娘娘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但等想起来时,别说拿不出来。”
沛公公语气平淡,言语却凛冽,小随子肩膀一抖,忙道“是,您放心,小的这就回去告知贾大厨。”
小随子走后,沛公公在屋子里待了会,然后起身,朝正殿走去。
他走进内室时,陈以祯正在和双姝,双陆,还有郑嬷嬷一块玩游戏,玩得是那个叫什么扑克牌的游戏。
他嘴角含笑,走上前,恭身请安,“参见娘娘。”
陈以祯抬头看见他,讶然,“沛公公有事吗”
沛公公就将小随子说的事禀告给她,言谈间尽量不愠不火,平淡自然,末了道“奴才已告诉小随子让他转告贾大厨,让他再备一份,不值当为这点小事与那边闹得不愉快。”
听完,陈以祯恍然,默了会,她点点头,说“你做的没错,就该这样子,左右不过一件小事,她既然爱拔尖那就让她拔去。”
她笑了笑,“就当我奉献给太后娘娘的一片孝心。”
郑嬷嬷和双姝眼观鼻鼻观心,都没说什么,便是双陆,也只撇了撇嘴,没说话。
这种零零碎碎的小事最近时常发生,不是抢了内膳房做给她的膳食,就是让司务监率先将银炭给宁寿宫送去,反正是拉扯着太后娘娘的大旗,他们无可奈何,也懒得跟她计较,左右那点东西,钟粹宫又不是没有,即便司务监先将银炭送往宁寿宫难不成就不送钟粹宫了
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她只是太后娘娘的一厢情愿,皇上的真正心意,一直在钟粹宫呢。
郑嬷嬷笑着道“娘娘宽厚仁慈,孝心可嘉,便是皇上知道了,也只会夸赞您。”
闻听此话,众人脸色一变,这段时日,皇上一直没来钟粹宫,他们也心照不宣地从不在娘娘跟前提起,就怕娘娘想到皇上心里堵得慌。
双姝不满地瞥了她一眼。
郑嬷嬷却毫不在意,反而劝道“娘娘,听小福子说,皇上近日公务繁忙,废寝忘食,连口热汤都来不及喝,您看,您是不是准备一份汤羹,去看望看望皇上”
陈以祯沉默。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搅动袖口,抿唇不语。
她不是没想过主动去找皇上,只是她也听闻最近朝堂有动荡,皇上日理万机,十分繁忙,她怕贸然过去打扰,会影响皇上处理朝政的心情和进度。
再者说,她始终想不透皇上那日为何生气,陡然离开,万一她这段时间不想看见她,那她过去岂不是故意惹人烦。
不过,郑嬷嬷说的也在理,万一皇上就是在等她主动示好。
她想了想,道“过两日是请安的日子,我到时候主动跟皇上问好便是。”
如此,郑嬷嬷方暂时闭嘴。
又过了两日,到了请安的日子,这次,陈以祯一大早就过去了。
太皇太后看见她,眼睛立即眯成一条缝,笑着跟她招手,“快来,坐到哀家跟前来。”
陈以祯笑着坐上前,乖巧地任由太皇太后拉了手。
摸到她的小手,太皇太后笑容立敛,拧起眉,训斥道“怎么这么凉你是不是来得路上又没带手炉不是哀家说你,年轻气血旺是好事,但也不能因此就不爱惜身体,你们啊,到哀家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年轻时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总会一一应验。”
陈以祯低下头,虚心地倾听教诲。
等老祖宗一顿巴拉巴拉训斥完,她忙不矢点头,应道“老祖宗教训的是,孙媳长记性了,此后定不再犯。”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们闲聊的功夫,皇太后等人总算姗姗来迟。
“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万福。”
太皇太后松开拉着陈以祯的手,望过去,淡淡“嗯”一声,叫她们平身。
夏从琳看了眼她以及她身旁起身给皇太后行礼的陈以祯,咬咬唇,突然上前,自袖子里掏出一条抹额,羞涩道“老祖宗,这是臣女给您做的抹额,手艺不精,还请老祖宗不要嫌弃。”
皇太后笑着在旁边补充,“这孩子,哀家都说了,让她不必费神,她偏不听,硬是熬夜做出来这么一条抹额,这不一大清早,就巴巴地给您送来了。”
太皇太后低眼去瞧,抹额样式新颖,上头绣花也精致,一眼瞧出是花了大功夫的,她神色略缓,微微颔首,让身旁的秦嬷嬷收好。
道“费心了,坐下吧。”
陈以祯在一旁瞧着,觉得好奇,太皇太后对这位夏姑娘,不说多么冷淡,却也绝称不上亲切,她看了眼夏从琳姣好似桃花的容颜,心下更加疑惑,听闻老祖宗是个潜在颜控,夏从琳这等年龄正好,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应该最合她老人家心意才对,怎么瞧着,反倒比对当初初见的她还要冷淡。
她心里思忖,太皇太后则和皇太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过了会,外头人来报,皇上来了。
陈以祯一眼扫见,在场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眼睛都乍然亮起。
不过,谁都比不上坐在皇太后身旁的夏从琳,听到这消息,她整个脸庞几乎都亮了起来。
陈以祯心下好笑,站起身给走进来的皇上行礼。
听到皇上熟悉的嗓音,不觉生出感慨,不过仅仅大半月没见面,怎么好似已经过去大半年一样。
她抬起眼,恰好与皇上望过来的视线不期而遇。
怔了怔,低下头,心思浮动。
皇上却已经收回视线,转而陪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闲聊。
近日他太过忧心操劳朝堂的事,两人都有些担心他的身子,遂一直絮絮叨叨,让他注意按时用膳,按时入寝等等。
皇上自是无不应是。
夏从琳盯着皇上俊美的侧脸,心脏如小鹿砰砰直跳,她手指紧紧捏着袖子里的荷包,思考要不要鼓起勇气站出去,但转念,又迟疑顿住,给老祖宗留下轻浮的印象为轻,但若皇上当场拒绝,厌恶了她,那就为重了。
心里反复思量,纠结,她轻轻叹口气,刚想放下荷包,阻止自己这个冲动的想法,突然,皇上的视线扫过来。
心脏蓦的一跳,她睁大眼睛,直直地跟皇上对视,脸蛋慢慢晕上粉红,小心脏跳到了嗓子眼。
“母后,”皇上开口了,“听闻您这些日子常命奴婢去内膳房提点心,那东西心儿沉,您吃多了窝心,最好不宜常吃。”
皇太听到儿子关心的话欢欣不已,“你放心,母后晓得。”
她笑完,再想想,却是一愣,皇儿怎会突然提起这个,她向来不喜欢吃那甜酥酥的点心,皇儿又不是不知道。
下意识的,她看向夏从琳,果不其然,她脸色已然一片惨白。
眼神蓦的低沉,皇太后狠狠瞪她一眼,到底是不成气候的庶女,连点小小的吃食都去争,那一股小家子气真是将夏家的脸都丢尽了
陈以祯同样一愣,皇上这话,是在敲打夏从琳吗
她转过头,望向那边。
皇上亦同样看向她,不过轻轻一眼,又转过头,好似刚刚的对视只是一个巧合。
陈以祯却心思浮动,久久无法平息。
她是不是可以大胆假设,皇上在忙活朝政时,其实一直有抽出心思关注钟粹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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