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疑云(1(2)

    剑仙封剑归隐, 也有些传言。据闻是与韦青青青同时喜欢上一女子, 这也是促使青莲剑仙与天下第一奇侠一战最根本的原因。而据说最后女子选择了跟韦青青青一起浪迹江湖,于是剑仙归隐。

    这也是有传言说是那女子是“怒江”梁任花的缘故,甚至许多人认为就是她。不过后来经查证并不是这样。梁任花虽然最后是跟韦青青青远走天涯了, 但在被她丈夫猜忌之前, 她是很爱她的丈夫的,而在这之前,青莲剑仙四处行侠仗义,绝不可能与她有什么牵连。

    因此主流流言更偏向于,那位女子姓甚名谁,如今已不可考, 只知道那位以豁达潇洒闻名的剑仙, 为她走火入魔, 从而一夜白白头。至于这位女子究竟是谁, 乃是这江湖近百年仍未有解的江湖奇谜,她的身份, 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季无忧陷入了一种迷一样的沉思。这些事情给人许多熟悉感,但是细究又充满了迷一样的陌生感。不过好在她之前就思虑过关于这方面的问题, 因而并未思考太久,她很快就恍悟了过来。

    世界重合,镜像原理,竟恐怖如斯。嘶。

    她不由得有了几分怜悯。那位天下第一奇侠韦青青青,实在惨得一批。这明明是王重阳输的,韦青青青一个好好的天下第一, 莫名其妙的就不是天下第一了,还附带着流言编排,多了一位莫须有的“红颜知己”,这实在是太惨了。天下第一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

    苏梦枕还在淡淡的说着:“剑仙醉后,喜好于石壁上刻字,后来便成就了有名的剑仙遗迹,为人观瞻追捧。不少江湖中人,能够从遗迹的剑气中,一览前辈风采,得到一些领悟,从而突破。”

    “......”是......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她感觉这个世界,在某种神奇力量的干扰下,开始有了熟悉感。然而这样的熟悉感,又到底是扭曲的。

    “我知道了。”季无忧点了点头,倒没有再问什么。

    而苏梦枕也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季无忧,便移开了目光,明明她表现得足够让人困惑,他也没有深问一句。

    在季无忧出言告辞之后,苏梦枕提醒道:“树大夫一直在等你来。”

    “......”可以,但没必要。一个面无表情的病号.jpg

    季无忧瞬间就已经明白过来苏梦枕的意思,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离开之前,我会去见他一面的。”她向来不愿意让别人无谓的担忧。

    当季无忧从金风细雨楼离开时,身上还带着树大夫给的药方和两瓶药。

    回到住处,季无忧就收到了来自皇帝的“惊喜”。

    她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皇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去哪里了?”皇帝和蔼的询问道,似乎只是好奇,因此随口一问。

    信他真是随便一问就有鬼了。她已经知道了,这家伙在她走后就发了诏令让她进宫,完了她在,圣旨没人接,皇帝以为她故意拒接,于是带着一众赏赐和几个御医特地跑过来了......然后坐了一小时冷板凳。她没想到他耐心竟然真的这么好。不过等这么久,心情大抵不会太美好。

    “......去找了大夫,开了一点药。”季无忧从怀里掏出药瓶给他看了看,又问道:“皇上怎么有空来找我?”

    “你受了伤?”皇帝惊诧得直接站了起来,他的脸上有了几分怒意:“天子脚下,他们竟敢嚣张至此,实在放肆!”而后他脸上有了几分关怀,询问道:“伤得怎么样?可有大碍?御医?御医呢?”

    “药已开出,不需要御医再看。”唔,本来只是为了敷衍皇帝,如今看来是有意外之喜啊。不过他这反应......实在很有意思。

    “都是江湖上专业的杀手,任务一旦失败就撤离,撤离失败就服毒自尽。”季无忧淡淡道:“若不是我去军营挑选了几人回来,打算操办书馆,等到了救援,只怕陛下此时见到的,或许就只是数具尸体了。伽罗并非什么重要之人,便是身死也无怨由,只恐有人欲危害皇上,危害大宋江山!”

    并不等皇帝询问,季无忧继续道:“伽罗方来京都,不过数日,怎能何人结下如此不死不休的仇怨?有人欲置我于死地,便只有两个可能。一为仇怨,二为利益。我性情偏淡,随遇而安,从不与人交恶,若说与谁有如此大的仇怨,就只有辽国。辽国之人可到京都对我动手,此事不得不防。而利益......”季无忧躬身弯腰:“我身上可以得到的利益,实在有限。唯一能让人看得上眼的,大抵就是那推举之权了。”

    季无忧话说得清楚,皇帝就算想要装傻,也很难再装下去。况且,她已经把事情摊开摆明在了皇帝面前,他只要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皇帝陷入了沉思,脸上有了几分凝重之色:“此事朕已知晓,不可声张。”此时,他脸上方有了几分皇室的威严,压低了声音道:“此事朕必将彻查,绝不姑息。无论最后是谁所为,一定还你一个公道。你好好养伤,且放宽心。”

    瞧,皇帝是会说人话做人事的,只是他大部分时候不想做。

    离开之时,皇帝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国师何时会到?”

    反正什么时候到,也不会现在到就是了。

    *****

    季无忧在家待了几天,顺带教导了一下府里的伤员。无论如何,知识总是很宝贵的,如今这个朝代尤其如是。那天皇帝离开之后,又赏赐了许多书下来,其他赏赐更是没有吝啬,无论他是有心慰问,还是只是作戏,总之表面上做得是毫无错处了。

    而算着时日差不多,明世隐也该回京了。因着之前答应了顾惜朝,再加上她自己也有些事情要询问他,因而她以伽罗的名义首先约了顾惜朝见面。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季无忧抬眼看着房门,便见顾惜朝推门而入。相当于当年他离开她之时,他并未有太大的变化,看起来仍旧风度翩翩,青衫风流。

    季无忧弯了弯唇角,将茶杯推了过去:“你来了。”

    顾惜朝怔怔站在原地,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关上门,坐到了桌子另一旁,接过茶杯,看起来一派镇定自若,就连神情都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顾惜朝是季无忧看着长大的,她当然最清楚他情绪的细微变化了。

    她以伽罗的名义邀请他来,却没有说清楚是见明世隐的,原意是给他一个惊喜,现在看来是,这个惊喜是送到了。

    “这些年,你......”他的声音略有两分压抑,然而话未说完,便已止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季无忧,没有再说话。

    “我还好。”季无忧叹了一口气,略有几分歉意道:“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很好,是我连累了你。”他从来很优秀,这是她一直都知道且清楚的事情。主要是皇帝那么扯淡,是当时谁也没料到的事情。

    “不......”顾惜朝摇了摇头,他的眼睛有一点红,然而情绪总体上来说是镇定的:“爹,我......”

    “???等等,你叫我什么?”顾惜朝这一声“爹”叫得季无忧脑子一懵。没正面面对这一声时,她以为顾惜朝是为了表现对她的尊重,觉得她如同他的父亲一样,才这么称呼的,她觉得问题不大。然而当他当着她的面直接喊出这一句时,季无忧觉得,这冲击力有点大。

    顾惜朝盯着季无忧,紧抿着下唇,没有说话,神色有几分强撑的傲然,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季无忧是真有点挨不住了,她有点慌,但是她知道,她得稳住,她一旦稳不住,局势将会一发不可收拾。顾惜朝脾气倔得很,一旦真正惹毛了绝没有那么容易好哄的。她强做镇定,微微皱了眉头:“惜朝,我问你一些事情,你如实回答我。”

    “你是心里把我当做你爹一样尊敬,还是......把我认成了你爹?”季无忧严肃了神色道。明世隐容颜虽然妖异,但冷下脸还是很唬人的。

    顾惜朝这情况有一点不对劲。他一直是叫她义父的,叫了这么多年,结果分离了几年,他莫名其妙就开始叫爹了?这太奇怪了。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是顾惜朝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她之前没细想,现在细想起来,确实大不对劲。

    “......你是我爹。”顾惜朝沉默了很久,因着季无忧坚持,没有一点放过的意思,他才咬牙回答道。

    “......”季无忧怔了一下,狠狠皱起了眉头。这回答,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是谁动了顾惜朝的记忆?

    季无忧原地踱步了许久,才皱了眉头问道:“你幼时的记忆,还记得多少?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哪里?”

    如果换个人,顾惜朝指定觉得对方是在戏弄他,这会儿已经拂袖而去了。然而眼前的人不是旁人,对他的亲近尊敬与孺慕已经刻入了他的骨子里,让他无法如此做,也抬不起脚步离开。他沉默了很久,终究妥协。

    问题说大也大,说小也可小。

    顾惜朝的记忆确实产生了一些错乱。

    他记得他们的大部分过往,但是唯独把她在其中扮演的身份改变了。他不记得他们最初具体是怎么相遇,却记得是她把他们母子赎出了青楼。他不记得他们当初分离是被强制分开,却记得她是要送他去科考,而后她自己悄无声息离开了......

    有点难办。她甚至在顾惜朝复述小时过往时,听出了一点被隐藏得很好的怨怼......是,如果她是顾惜朝的亲生父亲,他生一点点情绪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确实是吃了好几年的苦,但是......她并不是。这就很离谱了。这个问题大得就不是一两点了。

    正当季无忧的眉头越皱越紧时,顾惜朝却突然捂住了额头,神情有了几分痛苦之色。

    季无忧见状,神情有了两分愕然。这件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么。季无忧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太阳穴,隔了一会儿,顾惜朝便收回了手,看起来好了很多。也就是这个时候,季无忧才注意到,顾惜朝另一只手握得很紧,似乎抓着什么。

    “你手里握的是什么?”季无忧出声问道。

    “是......”顾惜朝松开手指,他的掌心里,赫然是半块玉佩。

    是......清心。季无忧也怔住了。这是一块有清醒意识平缓心绪作用的玉佩,当年玉佩一分为二,另半块在季无忧手里。虽然季无忧一向不太注意它微弱的作用,但是现在这个时候,它大抵可以起一点作用。

    她做了个掩饰动作,从系统里取出了另外半块,放入顾惜朝的掌心,把它们合成了一块,而后抬眼看着顾惜朝。他收拢了手指,把玉佩握在了掌心。

    “头还疼吗?”季无忧问道。

    “不了。”顾惜朝的声音有些沙哑的低沉,他声音低低的,看向季无忧:“我好像忘记一些事情......我感觉到不对,但容不得深想,一想,就头痛欲裂。如果我所知道的,不是我知道的,那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他的神情有一些茫然,还有一些不知所措。

    而也是这块玉佩,激起了她一些久远的记忆。季无忧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两个世界不是一个世界季无忧很清楚,但是系统又从某方面透露,两个世界似乎确实是一个世界。

    季无忧曾经花了十年去研究“两界问题”,她已经弄明白了,当初那个世界,拥有一个世界重合区域,至于另外一个世界是什么,她当时不得而知。而现在,她已经知道,就是她现在待的这个世界。

    两界重合之人,在两界都有身份。如果他们可以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世界意识会自动帮他们的身份合理化,而这个选择,就是身份镜像。简言之,就是把另一个世界他原本的身份,合理化挪到这个世界来。

    也是因为这样,青莲剑仙莫名其妙的就跟天下第一奇侠韦青青青打了一架,还赢了。然而事实上,青莲剑仙与韦青青青素昧平生。

    如果季无忧是个普通人,那么顾惜朝的记忆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然而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当初她执拗的去探究两界变化,并且一意孤行要从交界处离开,这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顾惜朝太聪明了,他察觉到了什么。而季无忧探知到了世界的秘密,又在顾惜朝的追问中,若有若无的透露了几分。这种事情,显然并不能为普通人知晓。

    也当时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顾惜朝被强制送到了这个世界来。大概也是因此,他的记忆也发生了变化。

    季无忧以明世隐过硬的专业意识担保......世界意识大概是想要清除顾惜朝的一些记忆,淡化她的存在,但是当时机缘巧合,顾惜朝手里有半块清心,为他保留了部分记忆。按理说这里就没什么事了,但是她阴魂不散,又到了这边这个世界......于是她的身份合理化......

    听起来很复杂,简而言之就是,顾惜朝受到了一些世界的影响,导致他的记忆出了一些问题。记忆会不会恢复不知道,但关于世界秘密的那一部分记忆,肯定是不会回来了。

    想清楚其中关键,季无忧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任其自然也未必不可。想不起来倒也不必强想,算不得什么大问题。比被人洗脑精神错乱这些事情,严重程度降低了不知道多少倍。

    “你不过只是记岔了一些事情罢了。是我紧张了。”季无忧安抚道:“你不必担心,也无需强想。”她伸手去点了点顾惜朝的额头。

    “那你到底是谁?”顾惜朝又问:“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果然是没有那么听话的,不过这件事,也确实不是让人不问,心中就会没有疑虑的。相反因为认知受到冲击,他现在大概心情并不美妙。

    这原本或许算是一个不错的见面,但是多了这样一件事情后,就已经算不得一个很好的见面。

    “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可以把我当做是。”她伸手去摸了摸顾惜朝的头:“你确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不会害你。”她收回了手,微微一笑间,神色温暖:“无论如何,能再次与你相逢,我很高兴。”

    顾惜朝沉默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那一块拼凑起来的玉佩,他在挣扎,甚至犹豫,那是肉眼可见的,无需对他过分了解。但是最终,他把玉佩重新捏入掌心,选择把所有疑虑埋入心底,上前了一步,把季无忧抱入了怀里。

    季无忧微怔,笑容慢慢变大,如千万朵牡丹拥簇开放,她伸手回抱了他。

    季无忧很清楚,顾惜朝心中也许是没有疑虑的,更何况以他的聪明,只怕早已闪过千万种念头,甚至扭头就走,也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但他到底......是选择了相信她。

    那些因时光和距离,莫名横隔在两颗心之间几不可见的疏离与隔阂,便在这轻轻一抱间,全部湮灭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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