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故土
出海乃大事, 尤其是海上作战, 十分凶险,无路可退, 便可能葬身大海。
为了防止在海上迷失方向,带上了好几个司南、指南舟、王献之甚至命人寻找磁石临时做了一个指南针, 又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航海领路人。
出海那一日, 正是季夏初。为了不引人注目, 六艘大船, 趁夜色出发。靠天上星星分辨方向。
送走王献之后,荀羡怅然若失, 心情沉重。
司马道生仿若无事人, 跑去找人打牌。
荀羡叹了口气, 回到院里,走进屋内看望郗愔。
郗愔见到荀羡,激动地朝他点头。
“唔唔唔”
荀羡望了眼阿三, 觉得这个死士办事有些粗暴。他走过去,取下郗愔口中的布条。
布条都是口水, 荀羡微蹙眉头,丢在地上。
郗愔喘了喘气, 开口叫道“七郎何在快拦着他不可让他出海”
荀羡语气平静地言道“卫将军已经出海。”
郗愔气得破口大骂“荀二郎,若是七郎有个好歹,我定不会轻饶你”
转头, 郗愔怒骂阿三“还有你郗某一定诛杀你”
阿三拿出匕首, 朝郗愔走过来。
荀羡蹙着眉头言道“我有话与郗长史谈。”
阿三停下脚步, 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荀羡。
虽然阿三面无表情,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荀羡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三那意思好像在说有话快说
荀羡看向郗愔,缓缓言道“当今情势危急,请足下以大局为重。助羡与车骑将军镇守京口”
郗家在京口一带,甚有影响力。郗家人最熟悉京口的情况。荀羡希望郗愔能配合他,镇守京口。
郗愔沉着脸,目光幽深地盯着荀羡。
荀羡又说道“国难当头,小儿辈能站出来,守我山河,拯救天下。此乃大义大勇之少年英雄吾辈岂能阻拦少年人报效祖国忠孝难两全,若是国亡了,纵然家还在,卿心安否”
郗愔沉默,眼眸复杂莫测。
荀羡说完,转身离开。
阿三拿着匕首走上前来。
见状,郗愔眼神闪烁,立马冲荀羡叫道“荀二郎所言甚是郗某愿助足下与车骑将军镇守京口守我山河”
荀羡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郗愔。
转过身,荀羡朝郗愔走过去,亲自动手帮郗愔解开绳子。
郗愔来到海边时,正是日出之际。旭日灿烂刺眼,从海面上升起。郗愔呆呆地望着江面,眼睛微微泛红。
哽咽几下,郗愔深呼吸,转身回到府上,提笔给郗超写了一封信。给儿子写完信,郗愔又写了几封手书,分别送到各个地方。
“大郎,郎主来家书。”仆人拿着信,欢喜地跑进书房。
一年过去了,郗超的变化很大。身子飞快长高,那双眼睛变得狭长,双眉如墨染,顾盼间,温柔似水。一身气质,温润如玉,翩翩若仙。
“放着。”正处于变声期的郗超,声音有些沙哑。
仆人轻声说道“大郎不看看或许是郎主思念郎君了,故而修书寄给郎君。”
目光离开地图,郗超嘴角上扬,脸上出现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漫不经心地言道“十书九骂,不看也罢。”
每次郗愔派人送信来,信中的内容全是骂儿子的话。从字里行间,郗超能想象到郗愔气得跳脚抄棍子的模样。
仆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将书信放下。
郗超对仆人摆手。
仆人退出书房。
仆人离开后,郗超盯着地图看了许久。
天色渐暗,郗超起身时,才注意到案上的信。
他坐下来,拆开信阅读。
看完信,郗超双眉微蹙,眼神深邃莫测。
郗愔在信中说了王献之率王家部曲出海的事情。说完王献之的事,郗愔又跟郗超说了一大堆话。大意是你们这些小儿辈爱折腾就去折腾吧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输了不丢人。出了事,还有长辈替你们扛着,放手去干。给你们选好了风水最好的墓地,若是战死,一定会为你们立碑,歌颂千年。
写到战死这段文字时,笔迹明显变了。笔画不流畅,说明下笔之人心思烦乱,心不在焉,书写的时候双手在颤抖。
郗超没想到郗愔会写这样一封家书给他。郗超盯着最后一段文字,看了许久。
“大郎卫将军府率兵前来”
仆人跑进书房,发现郗超双眼泛红,神色不对劲,仆人愣住了,紧张地问道“大郎,发生了何事”
郗超没有回答,他将信收好,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问道“你方才说卫将军府率兵前来何人率兵”
提起此事,仆人激动地告诉郗超“是一位女郎一位女郎以卫将军府名义率兵前来边境”
“女郎”郗超蹙眉思索。
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谢五郎的身影。
郗超穿上布棉履,往外走。
自从荀灌被封为巾帼将军后,谢道韫便能光明正大的以女郎的身份在卫将军府办公。一开始,得知谢道韫是女郎,许多人都不服气。谢道韫用手腕让这些人闭嘴,并且训练出一支精兵。这支精兵十分敬佩谢道韫。
郗超走进屋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谢道韫虽然身穿男装,但是梳的是女子发髻。
见到郗超,谢道韫惊讶他的变化,打量了一会儿,她眉目含笑,起身向郗超作揖,轻声言道“许久不见。”
这一回,谢道韫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的声音清丽婉转。
郗超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谢道韫,从容地脱鞋入席坐下。
谢道韫没有坐下,她看向左右。
左右递上锦盒,谢道韫接过。她坐下来,将锦盒放在案上,笑着言道“足下救助遗民过江,长期镇守边境。陛下下旨,封足下为征北将军”
郗超没有扫一眼那个锦盒,他挑眉,淡笑着言道“咏絮之才,当真不简单。”
谢道韫尚未介绍自己,却被郗超猜到了身份。她也不惊讶郗超竟然能猜到她的身份,笑容温柔地言道“有才不得施展,与废材无异。道韫能有今日,全依靠卫将军。若非卫将军赏识,愿意给道韫机会,道韫也无法一展抱负。”
郗超漫不经心地问道“谢长史此番率兵前来,意欲何为”
朝廷封赏郗超为征北将军,意味着他便不再是卫将军府的长史与司马。此番谢道韫以卫将军府的名义率兵来到边境,足以证明她如今在卫将军府很有地位。除了卫将军之外,只有卫将军府的长史与司马能调动京师之兵。
哪怕谢道韫不说,郗超也猜到了她如今在卫将军府担任什么职位。
谢道韫收敛笑意,态度严肃地说道“奉卫将军之命,助冉闵伐赵,救我大军”
郗超颔首,语气随意地问道“卫将军可有诏命”
上次王献之传消息给郗超,让郗超救助胡人,郗超没有听从王献之的吩咐。如此大事,后果严重,王献之一人绝对承担不起。
谢道韫颔首,将锦盒推到郗超面前“陛下手诏。”
郗超这才拿起锦盒,打开锦盒取出圣旨浏览。确定无误,郗超才起身,双手接旨,向谢道韫行礼。
“既有诏命,可即刻率兵渡江”
自从接到桓温与大军受困的消息,以及冉闵向晋国求助的消息,郗超就一直等待朝廷的回应。如今,朝廷总算派人来了刻不容缓,应当即刻率兵渡江先救助桓温与大军其后,再量力帮助冉闵抵抗赵国。
谢道韫摇头“士卒匆忙赶到边境,路途劳累,需休息一夕。”
郗超便改口说道“如此,我先遣将率徐州之兵渡江,明日谢长史再率兵过江。”
谢道韫点头,这次她带来的兵不多。只有五千人。必须要郗超的配合,两边兵力加起来,才能帮助冉闵抵抗赵国。
郗超需要留下来,亲自镇守边境,所以先派亲信率领六千人渡江。等明日谢道韫休整之后,再渡江,指挥两派兵。
看出谢道韫疲惫,郗超没有与她闲聊,谈完正事便离开。
回到书房,郗超立马修书,写了一封信给王肃之。
一想到自己曾经与王肃之多次在背后议论过谢道韫,郗超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自在。早知道谢道韫是个女郎,他定不会如此关注更不会与王肃之在背后议论她
在海上航行了十日,王献之先让人上岸,打听情况。
王家部曲打探完消息,跑回来,激动地禀告王献之“七郎此地乃琅琊”
琅琊
此琅琊非南琅琊郡的琅琊。这是琅琊王氏的故乡
与其他王家人相比,王献之的表现很平静,他的脸上没有露出欢喜的神色。
阿陌提醒道“七郎此地乃琅琊王氏的故乡乃七郎的故乡矣郎主便是在琅琊出世”
王献之轻轻颔首,开口问道“可有其他消息”
王家部曲回答道“还有一事段龛率部将东进,正在往琅琊赶来。”
王献之蹙着眉头问道“段龛”
王家部曲见王献之不认识段龛,便向王献之解释。
原来段龛乃鲜卑段氏首领。赵王石鉴与赵国宗室被冉闵杀了之后,段龛就趁机离了赵国,自己带着部下跑到陈留那边建立自己的政权现在,趁冉闵与赵国打仗之际,没人关注到他,段龛又趁乱往琅琊郡这边奔来。
王献之仔细思索,想不起历史上有这号人物。或许这人死得早,没什么成就。王献之便没有在意。
“入夜后,靠岸休整”
“遵命”
天色渐暗,六艘大船缓缓驶向岸边。
靠岸之后,王家部曲们十分兴奋。
阿陌心情喜悦的对王献之说道“七郎,已经到琅琊。可要联络王氏旧人”
王献之摇头“告诉诸位,不可与琅琊郡的旧人接触不可泄露行踪”
“遵命”
王献之站在岸边,凝望海上明月。
阿陌跑过来,告诉他“七郎,营寨扎好。”
“嗯。”王献之转身走向营寨。
阿陌一边铺被子,一边对王献之说道“七郎,小奴的阿翁,多次告诉过小奴。这琅琊郡,比江左更好小奴没想到,此生竟然有机会,能回到这片土地”
王献之淡笑着说道“我耶娘未曾与我说过琅琊郡之事。”
阿陌铺好被子,转过身告诉王献之“小奴知晓一些郎主与主母,皆是年幼时随家族过江来到建康。郎主的旧疾,就是在过江途中患上的。那时候惨矣郗太宰贫困无粮果腹,常常依靠乡亲赠食,方能存活。郗太宰常带着孩子去邻里家中用食。一日两日邻里没意见,日子长了,邻里便有了怨气。邻里告诉郗太宰,之所以赠食给他,是因尊敬郗太宰的高德。但是邻里皆贫困,没有这么多粮喂养孩子。此后,便不许郗太宰带孩子前去用食。”
王献之听得认真。郗璇的父亲郗鉴去世之后,获赠太宰。为表尊敬,提起郗鉴的时候,众人都叫郗太宰。
阿陌继续说道“郗太宰只好独自前去邻里家中用食。用食之时,将粮含在口中,不咽下腹中。吃下便离开。归家后,郗太宰再将东西吐出来,喂给晚辈。”
王献之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郗鉴先吃下东西,然后回到家中催吐,把吐出来的东西,喂给几个孩子
王献之沉默,神色复杂。
阿陌告诉王献之“主母谈此事时,七郎尚未出生。七郎出生以来,不爱开口,与主母沟通甚少。这几年,七郎忙碌,与主母分别两地。你母子二人独处甚少,七郎不知晓此事也是正常。”
王献之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对不住郗璇,出生以来,他没有好好尽孝道。
阿陌笑着说道“若是郎主得知我等来到琅琊郡,回到故土,定然甚是喜悦”
王献之颔首,他打了个哈欠。
见状,阿陌立马说道“小奴去打水”
阿陌转身离开营帐。
翌日,王献之安排人进城采购东西。他本人,也进入了琅琊郡。
此地的口音与江左那边有所不同。避免被人看出异样,王献之不轻易开口说话。
阿陌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与王献之说话“七郎,前面便是王家旧居,还有王家旧人住在此地。可要看看”
王献之戴着幂篱,想了想,他轻轻点头。
去看看也好,等回去后,可以告诉族人,琅琊王氏的旧居依然安好。
刚走一段路,便看到王家大门打开,一人从里边走出来,他站在门口,仰天长啸。
王献之与阿陌停下了脚步。
那人长啸完,转身朝王献之的方向走来。
王献之站着不动,阿陌打量着对方,也没有动作。
待那人走近了,阿陌才看清楚对方的容貌。
长眉如剑,眼睛细长,瞳孔非墨色,乃琥珀色顾盼之间,眼神迷离。他鼻梁俊挺,唇峰清晰,嘴角含笑上扬。一头凌乱的琥珀色卷发,随风飘扬。
阿陌下意识拉住王献之的手,将王献之拉到一旁,避开此人。
那人路过王献之身旁时,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快速地来到王献之的面前,掀起了王献之的幂篱。
其人动作之快,阿陌压根来不及阻止。
王献之冷眼盯着此人。
“好俊美的小儿郎”
那人感叹了一声,忽然低头亲了一口王献之的脸蛋。
王献之面色僵住了,瞳孔收缩,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眼眸冷锐地瞪着对方。
“你你竟敢玷污我家郎君”阿陌气得面色发青,正准备动手收拾这个人。
谁知,手刚伸出去,阿陌突然往后一倒。
看到阿陌跌倒在地,王献之蹙着眉头,开口叫道“阿四。”
阿四快速现身,正想将王献之护住,谁知,那人忽然掏出了几根针,朝阿四扎去。阿四立马僵着不动。
“小美人,没人帮你了。”那人灿烂一笑,笑声朗朗,眼神明亮。
王献之后退了两步,沉着脸盯着对方,出声问道“足下何人”
“我是你的卿卿”那人说着,忽然把脸凑过来。
王献之感到恶心,伸出手,抵住对方的脸。
如画的双眉蹙起,王献之语气冷漠地言道“足下究竟是何人”
“卿卿。叫我卿卿。小美人长得真俊”段陌笑眯眯地伸出手,用一只手扣住王献之的双手,另一只手,抚摸了一下王献之的脸蛋。
“光滑如丝,白嫩如玉。啧啧”
王献之没想到会遇到这种神经病,他看了眼阿陌,又望了眼阿四。这两人僵着不动,只有眼珠能转动。
段陌也不管王献之如何抵触,他自顾自地说道“今后你就是我的小玉儿走小玉儿,随我回家”
说着,段陌突然将王献之抱了起来。
王献之挣扎起来,用脚踢段陌。
段陌直接扯下王献之的发带,摁住王献之,用发带将他的双手双脚捆绑起来。
一边捆绑,段陌一边摇头说道“小玉儿不可顽皮。我可是你的卿卿,你岂能如此待我如此不好,不好。”
眼看着王献之被那人连捆带绑的带走了。阿陌与阿四都慌了。偏偏两人还动弹不得想救王献之也无能为力。
王献之被段陌带进了一处破宅子里。
期间,路过闹市的时候,王献之多次向路人求救,却无人愿意出手相助。
世道混乱,人情冷漠。哪怕知道有问题,也无人愿意出手相救。
王献之放弃了挣扎,省着力气。
踹开破旧的大门,段陌将王献之抱进院子里。
段陌笑呵呵地说道“小玉儿,到了今后,你我就住在此地你饿不饿我去抓两个人当晚膳。”
王献之目光幽幽地盯着段陌。等他逃出去后,一定要建个精神病院建成之后,先把此人关进去
被王献之用这种幽深莫测地眼神注视着,段陌捧起王献之的脸,忽然亲吻了一下王献之的鼻尖,笑声欢喜地言道“小月儿真是俊美动人”
王献之觉得恶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说道“放开我”
段陌惊讶地说道“莫非小玉儿想解手甚好甚好我要看小玉儿的小小小玉儿不知是否好玩”
玩你个头
王献之黑着脸。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突然用头撞向段陌。
段陌笑吟吟地伸手抱住王献之“小玉儿如此喜爱我,竟然投怀入抱。”
王献之默念了几声冷静,他忽然安静下来。
见王献之安静不动,段陌将王献之抱起来,歪着头打量王献之的脸。伸手摸着王献之的脸蛋,温柔地问道“小玉儿乏了那你先歇歇我去抓两个人当晚膳”
说完,段陌将王献之放下。转身往外走。
听到脚步声渐渐变小,脚步声消失,王献之才睁开眼睛。此时他的双手双脚被捆绑起来了,不得自由。
看了眼四周,发现不远处有破碎的瓷片。王献之滚在地上,朝那边滚过去。
滚到瓷片旁边,王献之扭着身子,正准备触碰瓷片。他突然怔住了。
枯草之下,有一截指头
面色发白,宛若一阵凉风袭来,让王献之觉得背后发凉。
难道那个神经病没说笑,那个神经病当真是以人为食
身子打了个寒颤,王献之深吸了好几口气。
倏地,外面传来了凄凉的胡笳声,乐声悲凉,让人安静起来。
王献之躺在原地不动,没有动作。
一曲终,段陌的身影出现在轩窗外,他笑眯眯地望着王献之,发出啧啧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小玉儿真是不乖,那处可脏了。一个老妪,不久前才死在那个位置。”
王献之抿着嘴唇,不知所措。
碰到了一个武艺高强,脑子又不蠢的神经病。该如何做,才能从这个神经病手里逃脱
段陌忽然抬起手,手中拿着一只断手,他朝王献之摇晃了一下那只断手,笑着说道“小玉儿,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晚膳。你看我待你可好”
王献之面无表情地望着段陌。回头,他一定要建个最好的精神病院建好之后,就把此人送进去
见王献之不回答,段陌翻身跳进屋里,朝王献之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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