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薅鹅毛
“四郎”
见王肃之不回答, 王羲之目光深邃地打量着他。
王肃之犹豫片刻, 慢吞吞地回应道“阿耶手上另一幅画, 是用这鸿毛笔绘成的。这是六郎做的笔”
王羲之将那两根鸿毛拿出来, 这才发现羽毛管里有墨水
“这是笔”王羲之神色疑惑。
发现王羲之的衣袖脏了墨迹, 王玄之的眼角微微抽搐,心里犹豫该不该开口提醒王羲之。
王肃之也发现了王羲之的衣袖被墨水染黑了,他默默地低下了头。
见王肃之与王玄之具不回答, 两人一副心虚的模样,王羲之眯着眼睛问道“官奴与六郎人在何处”
王肃之抬眼望向王玄之,抢先一步回答道“大郎知晓。”
王玄之瞪了眼王肃之。
王羲之语气淡淡地叫道“大郎。”
王玄之小声地回答道“官奴觉得六郎做的鸿毛笔有趣, 故而”
王羲之听到此,面色忽变, 骤然起身, 眼眸泛冷, 沉声问道“他二人去了鹅池”
见王羲之脸色不好, 王玄之眼神闪躲,不敢回答。
王肃之低着头, 没看王羲之。
王羲之冷笑一声,穿鞋快速离开。
见状, 王玄之与王肃之连忙穿鞋追出去。
王羲之大步朝鹅池赶来,还未踏入鹅池, 便听到里面传来鹅的惨叫声。
王羲之气得面色发青, 他抬脚奔跑起来。
王献之与王操之正在院子里拔鹅毛。刚开始他们两人抓不到大白鹅, 那群大白鹅甚至想攻击他们两人。这时候, 鸿雁出场了。鸿雁一出场,那群大白鹅立马撤退。
在鸿雁的助攻下,王献之与王操之成功抓到一只又一只的大白鹅,将它们身上最丰满的羽毛拔了下来。
鹅池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王献之一边拔鹅毛,一边安慰手里的大白鹅“莫怕莫怕。回头你多吃一些,能长回来的。”
“官奴六郎”
院门传来王羲之震怒的声音。
闻言,王献之被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地哆嗦了起来。
王操之也被王羲之的声音吓到了,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放开手里的大白鹅,捡起掉在地上的鹅毛,连忙跑到王献之的身旁。
王操之躲在王献之的身后,声音小声颤抖地说道“官奴,阿耶发怒了他、他会不会动手打我二人”
见王羲之脸色发青,王献之咽了咽口水,低声回应道“阿耶乃温润之人,应当不会动粗”
王羲之目光冷冽地扫了一圈鹅池,见大白鹅全都躲起来了,地上还有零零散散的鹅毛。其中,王献之与王操之手里攥着不少鹅毛,他气得手指发抖,抬起手指向他们,咬着牙骂道“你二人竟敢薅鹅毛”
追上来的王玄之与王肃之拉住王羲之,二人劝王羲之冷静“阿耶冷静莫恼官奴与六郎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见王羲之如此震怒,王献之赶紧将所有鹅毛塞进怀里,他朝王羲之跑过去,本想乖巧一笑。
王羲之看到王献之跑过来,立马呵斥道“站住把鹅毛交出来”
王献之磨磨蹭蹭地拿出鹅毛,笑如春光般明艳,一脸乖巧地说道“阿耶莫恼,且听我解释。这鹅毛,另有用处”
王羲之出声打断王献之的话“你二人要做笔,为何不用鸭毛鸡毛偏要用我的鹅毛这些鹅精心细养平日里掉一根毛,我都心疼你二人竟然敢薅掉谁给你二人胆子敢对我的鹅下手”
说话间,那双凤眼泛红了。
见王羲之要哭了,王献之心里不安,他连忙把鹅毛放下。凑过去抱住王羲之的腰,小声地说道“阿耶,我知错了。下回不敢薅鹅毛了。你莫要生气”
王玄之与王肃之正在拉着王羲之,一个给王羲之顺心口,一个给王羲之顺后背。
在王献之道歉认错的时候,王操之悄悄地躲到了花丛里,猫着身子往院门的方向前进。
王玄之扫了一眼,发现王操之不知何时,竟然躲起来了。心道这小子真是太怂了。
王肃之往花丛的方向瞟了一眼。
看到王羲之气哭了,王献之慌张地说道“阿耶莫哭,若是恼怒,可打我撒气,莫要憋着。郁气结于心间,对身子不好。你若是生气,就打我,千万别忍着”
王玄之劝道“是也是也阿耶莫要动怒。若是你不愿动手,我可以代你动手,替你教训六郎与官奴。”
经王玄之这么一提,王羲之蓦然想起还有个王操之。他吸了吸鼻子,眼睛冷锐地扫向四周。不见王操之人影,王羲之恼怒地叫道“六郎你有本事薅鹅毛,有本事出来”
刚爬到院门口的王操之,听到这话,身子颤抖。他干脆站起来,脚下生风,跑得飞快。
听到脚步声,王羲之等人立马回头望向院门。正好看到王操之逃走的背影
王羲之大怒,推开三个儿子,转身追出去。
“六郎你给我站住”
王玄之震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一幕。他伸出手,指着王羲之的背影,呆呆地说道“这还是那个温柔似风的阿耶吗”
王肃之叹了口气,眉眼担忧地望着院外,低声言道“六郎惨矣”
王操之要是跟随王献之一起过来向王羲之认错,让王羲之罚一顿,过几日王羲之就气消了。奈何他如此怂,躲起来也就罢了,现在还当着王羲之的面溜走了看来这一回,王操之免不了一顿打
王献之点头,缓缓言道“让阿耶动手撒撒气也好,如此一来就不会把怒气憋在心里了。”
王玄之低头,瞪了眼王献之,伸出手戳王献之的脸蛋,不满地说道“你还好意思说早就劝过你二人,不要动阿耶的鹅,你偏要带着六郎去薅鹅毛”
王献之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只不过是薅几根鹅毛,又不是将鹅炙了。我以为向阿耶解释,阿耶会理解的。谁知道阿耶竟然会如此动怒。”
说话的时候,王献之转身弯下腰,将地上那些鹅毛捡起来。
王玄之指着王献之手里的鹅毛,语气不好地问道“你还敢捡不怕阿耶连你一同责罚”
王献之一边捡鹅毛,一边回答道“薅都薅了,总不能浪费吧大郎、四郎你二人要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王玄之警惕地问道。
王献之将鹅毛捡起来,交给阿陌“速藏好。”
阿陌苦着脸劝道“七郎,郎主已经动怒,你还要留着这鹅毛”
王玄之追问道“官奴,你所言何意”
王献之转头回答王玄之“身为兄长,知晓幼弟要做坏事,却不阻拦。我兄弟几人,这回有难同当了。”
王玄之瞪着眼睛,激动地说道“我明明劝阻过你二人不让你二人去薅鹅毛你二人偏不听我的话非要去薅鹅毛”
对比王玄之的激动,王肃之就比较淡定从容了。这个结果,明显在预料之中。
王献之安抚道“大郎莫恼,回头六郎开了笔铺,赚了钱。定会好好孝敬你”
王玄之翻白眼,指着王献之说道“你还敢提开笔铺的事情若非你怂恿六郎,他怎有胆子敢跟随你一道薅鹅毛”
本来王操之薅鸿毛一事让王羲之不悦,被王羲之责罚了一顿,王操之已经老实了。没想到王献之一回来,对王操之的成果进行了赞赏与支持后,让王操之壮大了胆子跟着王献之一起搞事
王肃之淡定地开口言道“事已至此,责怪有何用不如好好劝劝阿耶。也不知六郎是否被阿耶逮到了”
王献之挑眉“去看看”
王玄之心里亦是好奇,他点头。兄弟三人一道离开鹅池。
兄弟三人追到前院的时候,听说王操之跑出了府,王羲之追到大门口,面色阴沉地停下了脚步,一脸怒意地回了后院。
王玄之望向王肃之与王献之,开口问道“如今怎么办”
王献之出声说道“我去寻六郎,大郎与四郎去劝阿耶。”
王玄之摇头,他说道“我去将阿娘请回来让阿娘来劝阿耶”
郗璇去了刘家,探望女儿与外孙。今日并不在家中。
王肃之开口说道“还是我去将阿娘请回来,大郎你先去劝阿耶。”
王玄之瞪向王肃之“四郎,平日里我待你不薄。”
王肃之叹气道“大郎,身为长兄,爱护阿弟是应该的。”
王玄之无语,干瞪着王肃之看了一会儿,无奈地转身离开。心里下定决心,日后绝不生儿子
王献之与王玄之一起出门,他出声问道“四郎,你说六郎会躲去何方”
王肃之告诉王献之“你随我一道前往刘家,在刘家等着。他自然会寻上门。”
果然,最了解王操之的人是王肃之
王献之点头,跟随王肃之一起前往刘家。
王孟姜出嫁之后,极少归王家。三年前生下一对龙凤胎后,王孟姜身体不好,更不愿出门了。郗璇想女儿的时候,便到刘家探望女儿与外孙。
说来,王献之不曾去过刘家,不曾见过自己的外甥与外甥女。
王肃之倒是曾经去过刘家,但是不曾见过自己的外甥与外甥女。
从车上下来,王肃之指着刘家大门上的牌匾,告诉王献之“原本畅之将阿耶所书制成牌匾,挂在门上。不料,一夕之间,遭人摘下牌匾顺走了。此畅之因此懊恼了许久,自此不敢再将阿耶所书挂在外面。“
王献之点头,这件事他不曾听说过。
刘家仆人听闻王献之与王肃之来了,立马笑吟吟地欢迎两位进府。
刘家不如王家,不过百步,便走到了前堂。
听到屋里传来稚子念书的声音,王肃之挑眉,告诉王献之“定是瑾儿与琦儿在背诵。”
王献之问道“四郎见过他二人”
王肃之摇头,他当然没有见过外甥与外甥女
见王家兄弟不进屋,刘家仆人也不催促。仆人笑着回应道“王四郎所料不差,就是我家小郎君与小女郎在背诵往日里王老夫人过来,便会听郎君与女郎念书背诵。”
听到外面的声音,王孟姜疑惑,抬高声音问道“何人在外”
刘家仆人进去禀告“主母,王四郎与王七郎到”
听闻两位弟弟来了,王孟姜惊讶,连忙说道“速请”
王肃之笑着走进屋内,朗声言道“已经到了。许久未见,姊姊可好”
王献之跟在王肃之的身后走进屋内,看到郗璇正在搂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王献之朝郗璇叫道“阿娘”
见幼子归来,郗璇立马放开外孙与外孙女,连忙起身朝王献之走去。“官奴归来了”
王献之不等郗璇朝他走来,他主动脱鞋入席,向郗璇行礼“让阿娘担忧,献之不孝”
“归来便好何必说这些。”郗璇笑容温柔地拉着王献之坐下,眉眼慈祥地打量着幼子。
小儿子两三岁不曾开口说话,郗璇曾经一度怀疑他是个痴儿。后来她才发现,小儿子是众子当中最聪慧的那个她的小儿子,美貌过人,性子温润,天生聪慧。不过六七岁,便心怀天下,将拯救苍生作为自己的责任。去年王献之被王彪之关起来,郗璇担忧不已。好在最后平安无事,也没有被剔除族谱。上一回王献之连夜离开会稽,一走便是半载。郗璇天天关注前线的情况,生怕小儿子会出事。如今看到王献之平安归来,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郗璇打量着王献之,温柔地说道“官奴长高了。”
王献之点头,他笑着说道“是长高了一些。”
“在外过得可好”郗璇没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儿子的脸。
王献之笑眯眯地回答道“阿娘看我平安归来,还长高了,自然是在外面过得可以。”
王孟姜与孩子静静地观察着王献之,静看王献之与郗璇说话。
王肃之也不打扰他们,他脱鞋入席坐下后,打量着外甥与外甥女。
郗璇点头,她笑着指向王孟姜,对王献之说道“官奴可还记得你姊姊”
王献之尚在襁褓的时候,王孟姜曾经归家探望过他。但是自从王孟姜怀孕之后,就极少回娘家了。当王献之把话说顺时,便开始搞事,从会稽到建康,压根没有机会与王孟姜见面。对于这个姊姊,王献之觉得有些陌生。
见王献之摇头,王孟姜有些无奈,她浅笑着言道“上回我与官奴见面时,官奴尚未开口叫人,不记得也正常。这是我的儿女,这是瑾儿,这是琦儿。瑾儿、琦儿,快叫舅父。这位是你二人的四舅父,这位是七舅父。”
刘瑾与刘琦直勾勾地盯着王献之,半晌不叫人。
见状,王孟姜笑着说道“瑾儿与琦儿对官奴看直了眼。”
郗璇与王肃之也笑起来。郗璇笑着开口告诉外孙与外孙女“瑾儿、琦儿,这就是七舅父。七舅父虽然年纪与你二人差不了几岁,但是却已经出仕为官。”
刘瑾盯着王献之,看着看着,口角流延了。
王肃之轻笑道“快为瑾儿擦擦。”
王孟姜用手巾给儿子擦嘴巴。
刘琦忽然站起来,朝王献之走去,脆生生地问道“你叫什么”
王孟姜微蹙眉头,出声提醒道“琦儿,这是你七舅父。日后要叫七舅父。”
刘琦瘪着嘴,不高兴地说道“可是不一样。”
“有何不同”郗璇笑盈盈地问道。
刘琦走过来,伸出手指了指王献之,又指了指王肃之,慢吞吞地说道“大小不一样。”
王肃之笑声朗朗地言道“琦儿是说四舅父与七舅父年岁相差太大,故而你认为七舅父更像是你的兄长,不像是舅父”
刘琦面色认真地点头。
王孟姜告诉女儿“无论年岁多少,辈分不能乱。瑾儿与琦儿不能引七舅父年岁小,便不叫他舅父。”
刘琦还在纠结叫不叫舅父这个问题。刘瑾回过神来,立马跑到王献之的面前,开口叫道“七舅父”
王献之笑着点头,伸出手摸了摸刘瑾的头“瑾儿乖。”
不知为何,王肃之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明明王献之在用温和慈爱的目光看着刘瑾,可是王肃之却觉得王献之的动作,像是在摸一只狗。
王献之本就生得好看,一笑起来宛若春暖花开,明艳动人。
刘瑾看呆了,愣愣地问道“为何舅父与舅父不一样”
“何意”郗璇诧异,听不懂外孙的话。
刘瑾看了看王献之,又看了看王肃之,最后说道“七舅父最美”
王肃之看出来了,这两个小的在嫌弃他长得不如王献之
王献之那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吗这小子完美得不像凡人样貌最美,最有才华,最会算计,最会赚钱,最会说话。王玄之等人,常常在背后议论王献之到底是不是仙人转世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虽然王献之也搞事,但是王献之搞事之后,不会让人生厌这样的人,长大后不知道是何等风华
蓦地,王肃之心里生出了一个想法。
注意到四儿子眼神闪烁,郗璇开口叫道“四郎今日带官奴过来,可是寻我有事”
王肃之回神,他笑着言道“家中发生了一些事。请阿娘归家。”
闻言,郗璇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何事莫非五郎归来了他惹你阿耶生气”
除了王徽之会逗弄王羲之之外,郗璇实在是想不出家里会出什么事。
王肃之摇头,他冲王献之那边抬了抬下巴,告诉郗璇“是官奴与六郎惹怒了阿耶。”
郗璇倒是吃惊了,她惊讶地看向小儿子,出声问道“官奴,你与六郎惹怒了你阿耶”
王献之点头,一脸歉意地说道“我见六郎用鸿毛做出了鸿毛笔,觉得有趣。便支持六郎多做一些。于是与六郎一道去鹅池取了一些鹅毛。”
王肃之觉得王献之每次说话,用词可真是够文雅艺术的薅就是薅,王献之竟然用取真是厚颜
郗璇思索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小儿子所说的取是什么意思。她吃惊地说道“你二人薅了鹅毛”
王献之轻轻点头。
郗璇无语,她没想到小儿子竟然也会干出这么顽劣的事情。想到王操之不久前才薅鸿毛的事情,郗璇觉得这件事应该是六儿子带坏小儿子的。于是,她没有责怪王献之,只是劝道“你阿耶甚是在意那些鹅,日后不可再动鹅池里的鹅了。”
王献之点头,乖巧地回应道“知晓了。此事没有下回”
王献之的态度良好,让郗璇满意。她起身对王孟姜言道“我随四郎与官奴先归家。”
“女儿送你。”王孟姜起身。
听说王献之要离开,刘瑾与刘琦两人分别拉着王献之的左右手,不舍得说道“小舅父莫要走。你还未陪我二人玩乐。我二人背书给你听如何”
王肃之开口言道“阿娘,六郎惹怒阿耶后,跑出了家门。我想,他必定会过来寻你。待他过来,我等再一同归家。”
郗璇惊讶,她不解地问道“你是说六郎惹怒你阿耶后,直接跑出了家门他为何如此”
不久前王操之薅了鸿毛后,不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了王羲之的责罚吗这一回,怎么就跑了
王肃之看了眼王孟姜,面色讪讪地说道“当时阿耶发怒,正在训斥官奴。六郎趁机躲了起来。待阿耶想起他时,他正好走出鹅池。阿耶看到他跑了,立马追了出去。”
闻言,郗璇吃惊。王羲之竟然追赶儿子郗璇嫁给王羲之这么多年,不曾见过王羲之发飙。今日,王操之竟然把王羲之气成了这样看来这一回王羲之是真的被儿子气得够呛的
沉思片刻,郗璇言道“我先归家劝劝你阿耶。四郎与官奴在此候着。若是六郎寻过来,直接将他带归家”
“好”王肃之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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