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善无语地看了一眼和他抢台词的贾小赦,贾小赦无辜地回望他爹,还要捅刀子,“爹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饶是贾代善这样的慈父心肠,也恨不得比他揪过来捶一顿,他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的人?”
“那不是。”贾小赦感觉到危机感,露出一个讨好的甜甜的笑容,“我爹好大方的。”
“鬼灵精。”贾代善捏了一把小脸,对着临波就没有这么好的脸色了,“这琴多少银子?我买了。”
临波已然恢复了镇定,抬头对着他盈盈一笑,极是大方得体,“奔雷是临波祖上传下来的,临波已流落风尘,使父母亲人蒙羞,要是连奔雷都卖了,还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鸨母笑着上来打圆场,“国公爷见谅,这琴就等同婢子们的吃饭家伙,哪能把吃饭家伙卖了。”
冲着这把奔雷,就有不少读书人来捧临波的场,卖了还怎么做生意呢。
颜灵筠按住贾代善的手,“你说得有理,我不过随口一句,琴你们自己留着就是了。”
贾代善瞥见他嘴角的笑容,就跟狐狸似的,倒有些同情这位临波姑娘了,让你卖,你不卖,等着狐狸精想出折腾人的法子来了,说不得连银子带琴都没有了,还得倒贴大把好处。
想着便借机反手握住了狐狸爪子,占一占小便宜。
颜灵筠抽了两次没抽回来,警告地横了他一眼。
赶紧他妈撒手!
贾代善不为所动,捏得很紧了,“宁国府有一把太古遗音,我回去就写信给兄长讨过来给你。”
“荣国公对颜大人真是不错。”甄老爷跟鸨母打了半天眉眼官司,听到这句刚好笑笑,转了话题,心中对临波不给面子大为不悦。
诸位贵客都不理她了,临波却流露出不在意的神色,择了一曲新近流行的小曲弹奏起来。
颜灵筠见状,对着甄老爷笑道,“荣国公人品贵重,对谁都不错。我看这花台已经搭好了,不见美人起舞,岂不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甄老爷已经尴尬得脱敏了,说大实话道,“本来是安排了的,只是看小公子也来了,怕吵着孩子,就换了临波。”
“甄老爷很细心。”颜灵筠低头问贾小赦,“赦儿,你是想听曲儿还是看舞?”
贾小赦被他叫得整个兽都软了,怎么颜大人叫出来的名字就这么好听,他搂着颜大人的脖子蹭了蹭,乖巧道,“颜大人想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甄老爷心说这到底是谁儿子,手上一指鸨母道,“妈妈去安排吧。”
鸨母赔着笑应了,走的时候把临波一块儿拉走了,下楼梯的时候低声埋怨道,“小姑奶奶,你知道来的是什么贵人么?琴也由得你了,居然还敢给摆脸色。”
临波扯住她的袖子,把人拉到角落里方道,“他们这样的人家,什么卑躬屈膝小意温柔的见不到,妈妈往常不是很懂的吗?”
“哦哦,我明白了,你这是那什么欲擒故纵。”鸨母又高兴了起来,有些迟疑得看着她,“那一会儿你……”
“既是我的客人,没得虎头蛇尾的,善始善终才好呢,我这就是换衣裳,妈妈放心。”临波见她还有些犹豫,又解释道,“您也瞧见了,带着小孩儿来的,意浓的舞自然是比我好,可却不太合适吧?”
鸨母犹豫再三,最后道,“行!妈妈就指望着你了,可千万得给我迷倒一个,往后咱们就不用愁了。”
她们虽是避着人说话,未曾注意到,有个小丫鬟矮身躲在楼梯栏杆处偷听,偷听完径直就朝楼上奔去。
再说回二楼的贵人们,颜灵筠在这等风月之地却是比贾代善自在许多,偶尔还能和着人家的调哼两声,看贾代善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他忍不住嘴欠调侃道,“荣国公似是不常来这些个地方。”
“难不成颜大人常来?”
颜灵筠比了个嘘的姿势,“不可说。”
他本就唇色淡,最近又失血过多,还没补回来,嘴唇愈发浅淡,似是一触会化,贾代善顺着他的手势看了半晌,舔了下嘴唇,顾左右而言他,“怎么还没好?”
“急什么,这不是就来了么。”颜灵筠道,他坐了靠窗的位子,看得自是清楚,结果贾代善佯装也想看下头,把凳子拖过去与他贴在一处,他用手肘推推这王八蛋,“我与国公爷换个位子吧。”
“不必,这样就可以了。”贾代善握住他的手肘,把人把怀里带了几分。
对面看得一清二楚的甄老爷并不是个煞笔,他出身勋贵,又久在商场纵横,原本有些不明白的,如今也该明白了,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怎么我叫备着的水仙酿还没来,我去催一催,荣国公和颜大人先观赏着。你们也出来吧,别打扰了贵客的雅兴。”
“坐对面看去。”颜灵筠推他,“荣国公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收了神通吧。”
“我以为我说得挺清楚的,颜大人也知道得很清楚。”贾代善自己挺高兴的,觉着这个姿势十分像一家三口。
有句讲句,就是小史氏还健在的时候,他们也不曾有过这样亲密温馨的动作。
“荣国公,我们从前只是点头之交,在金陵相处也不过半月,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你这样死缠烂打。”颜灵筠道,“我并非绝色,性子也不讨喜,荣国公要是好男风,不说别的地方,就说着金陵城,千八百的美人供您挑选。”
贾代善不松口也不松手,说得话很是无赖,“我自己亦不知道为何,颜大人没有发觉么,你待旁人和待我不一样。”
颜大人无语道,“那是因为旁人没有对我动手动脚。你先松开,我有话和你说。”
话到最后已经透露了郑重之意。
贾代善往边上退了些,“你说。”
“我这个人冷心冷肺,更是讨厌麻烦,于情爱一道,半点兴趣也无。我的生死尚且不放在心上,又岂会对旁人上心。”颜灵筠偏头看他,“我今年二十四,尚未娶妻也无通房,更无外室,是因为我发过誓,若娶妻,便一生不染二色。退一万步,我应了你,他日你续弦纳妾,我要如何自处?到那时,我必不会饶过你。与其两败俱伤,连着我和宁国公的情分一起断送,不如不要开始。”
人家说得很清楚了,你喜欢我对我好,我未必会喜欢你对你好,你要是有老婆小妾,我还得弄死你。
贾代善垂下眼不说话,不知怎的,显露出一点可怜来了,“我现下无法保证给你,荣国府牵扯太多,你给我一点时间。”
颜灵筠并非不触动,如果不是对贾代善也有意,他不会多次有失态之举,只是对他来说尊严远胜情爱性命,他强压下所有情绪,露出个极为寻常的和熙笑容,“难得出来一次,还是不要说其他的好。”
他们说话的时候,下头的临波已经跳了半阙洛神,叫好声不断,更有抛下金银珠宝打赏的,有些落入秦淮河里,一旁候着的许多小厮孩童,便争先恐后跃入水中打捞争抢。
楼上的客人瞧着有趣,又洒下一大把银馃子,场面奢靡混乱,群情沸腾。
贾代善起身,满身的沮丧藏都藏不住,“那你再玩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颜灵筠把贾小赦递给他,“也好,你带赦儿先回去。”
荣国公特别像丈夫在外头应酬,自己带着孩子被赶回家的可怜妻子。
“真可怜啊,镇不住场子。”颜灵筠见没有新杯子了,索性直接拿了壶,花台上的临波正手足无措地站着,楚楚可怜,然而楼里众人都玩疯了,谁也没有在意她。
忽然之间,花台上又多了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推推临波,示意她下花台。
她怀中抱一把寻常琵琶,悠然地坐在正中的牡丹花上,她抬头看过这一张张面孔,目光停留在颜灵筠身上,粲然一笑。
颜灵筠举着酒壶朝她示意。
紫衣女更是笑得开怀,明艳动人,只是当她弹奏起琵琶的时候,却是极为认真专心的神色。
她的琵琶声一起,玩笑喧闹声渐渐便低了下去。
“竟然是凉州词。”颜灵筠饮了一口酒,着实是为之惊艳。
这一曲凉州词并非乐府凉州曲,而是史老侯爷在贾源大捷宴上醉后所作,以王翰两首凉州词为题,被传位一时佳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①
在这靡靡之地,竟然也能听到这样铿锵激越的琵琶。
凉州曲中的豪放悲凉之意,莫不如是,以情入曲,堪称国手。
可惜贾代善没听到,不然肯定会觉得有共鸣。
紫衣女一直观察着颜灵筠的神色,看他面露欣赏,便知遇到了知己,心中欢喜异常,目中盈满了期待,若是能与这位共奏一曲就好了。
颜灵筠自是明白,他今日兴致确实极佳,恰好方才侍酒的女子们留下了一管玉笛,颜灵筠拿袖子擦拭过后,横笛便吹。
莫说楼内静下来了,就是对岸的花楼里也慢慢无声了,不过一柄琵琶一管笛,却在这十里秦淮里硬生生编织出了塞外风沙凌冽。
快到曲终的时候,琵琶声已经低下去了,唯有笛声幽咽,愈发悲凉凄切,正合了凉州词中的意境。
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②
等第二天贾代善知道颜灵筠在醉仙楼花大把银子替个清倌赎身的时候,一掌就把自己的书桌给拍裂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贾小赦半点也不同情他爹,他正在玩自己的小脚丫,边玩边吐槽,“活该,现在好啦,爹你想找什么女人都行。”
爹是亲的,主人也是亲的啊,昨天颜大人提到续弦纳妾,他爹一点也没反驳,小貔貅怎么能让主人受这样的委屈。
虽然他还不知道续弦是什么意思,但是纳妾他懂!
反正就是活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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