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中弹了,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
薛文博手拿着武器躺在壕沟里,听到身旁战友开口, 身子微微放下沉了沉, 现在是休战时间, 他不用担心从哪里会突然飞过来一颗炮弹将他们炸的粉碎,也有心情闲聊了。
“不是说已经让医护兵带走了吗他那一枪被打到了胸口,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岁月如梭, 如今蹲在他们亲手挖出来的壕沟里, 薛文博几乎想不起来在没有来到战场之前他是个什么样子。
彬彬有礼,说话细声细气, 亦或者是从不会爆粗口
薛文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本质没有改变,只是来了战场大半年,他许多习惯也都随着大环境变了。
比如说现在,正在和战友说着话的薛文博眼尖瞧见一个新兵似是觉得安全了,微微冒出了头。
“嘿蹲下去命他娘的不想要了是不是”
新兵几乎是立刻被这暴怒的如雷声响吓得条件反射的蹲了下去, 还年轻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几分畏惧来。
薛文博没有时间去安抚他, 战场远比他曾经在书上看到的要惨烈的许多, 在书本上,炮火和死亡数都只是一串串数字,但在现实中,他却亲眼见着一个个战友死在了战友上。
他不能再温温和和的说话, 只有严厉的责骂才会让那些刚刚到来, 还懵懂不知事的年轻新兵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才能保住他们本不应该留在此处的小命。
趁着这段休战时期, 薛文博翻找出了沾上泥沙的干粮,囫囵着吃下,随后又握着武器,警惕的绷紧身子靠在泥土上,好让自己的战友可以放心吃东西。
战火又一次蔓延开来,薛文博没有害怕,只是按照这大半年自己学到的种种规则开始反击。
他注意到那个之前被训斥的新兵懵懵懂懂的跟着身边人往前冲,就像是曾经的他一样。
即使害怕。
即使恐惧。
也还是不能退缩。
因为身后就是国家,他们退了,谁来保护它
段青恩从黄包车上下来,这个车夫是他长期雇佣的,知道事情紧急,于是一路上都跑的像是一道闪电。
等到了地方,段青恩只来得及和他短暂道谢一句,就被早就守在门口的几个年轻医护兵拉到了里面。
他们身上都很狼狈,还有人的衣服破了,破掉的衣服下面还有血迹,显然是在带着伤者撤离的时候遭遇了袭击。
年轻的医护兵身子还在颤抖,甚至还有人在哭,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第一个迎上来的年轻人还算是理智,对着段青恩解释
“院长,伤者胸口出血量太大了,子弹卡在了里面,我们实在不敢动手术,卢医生也来了,但是他看过之后说以他的体力恐怕支撑不下来一场手术,现在在里面的是陈医生,只能麻烦您了。”
“好,卢医生在哪里,让他简单说一下情况。”
段青恩大步大步的往前走着,他腿长,这么一走快了,简直能赶得上周围小跑着的医护兵,这些医护兵都算得上是段青恩的学弟,破碎的时代让他们没有空去花上几年的时间进修,只能在勉强能救治病人时就匆匆进了医疗队。
他们虽然年轻,但因为负责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见过的尸体伤者却数不胜数,但每次看到救不下来的军人,医护兵们都会难受一阵。
段青恩的到来就好比在他们心脏上注射了一阵镇定剂,让人安心无比。
几乎所有的医护兵都知道段青恩这个名字。
据说他曾经在国外进修医学,国内出事之后就赶回来弃医从文,但后来,战争再次激烈下来时,同窗都奔赴战场,他这个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人,却再次拿起了手术刀。
之后,他接手了家族产业,一路披荆斩棘建造起了抚孤院。
在这样的年代收留孤儿无疑是很不明智的,因为没有父母庇佑的孩子们太多太多了。
也许他们的家人是被刺刀刺死的,也许是被空投下来的炮火炸死,也许是家产被占活活饿死,也许是逃荒过程中冻死病死。
总之,死法太多了,孤儿也太多了,段青恩家产业再大,要承担这么多孩子的衣食,也还是让他有了很大的压力。
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住,所有人都觉得他开抚孤院只是少年意气,而当金钱支撑不住这股气后,抚孤院也就开办不下去了。
但段青恩撑了下来。
他接纳孤儿,请来老师,为他们上课,教他们读书识礼,一点点的让这些孤儿明白,如今他们生在了错误的时代,却可以做一个正确的人。
为了维持孤儿院的开支,他变卖了不少家产,开了工厂维持生计,之后又开办了潞城第一家军医院。
这家军医院是由着如今在战场上的几位先生共同参与了出资的,虽然其中段青恩出的钱还是占了大头,但他能够说动这些平日里时不时还会有点摩擦的先生一起出资,就足够说明他的本事。
军医院的开办让段青恩手中资金稍微松了一下,毕竟有了投资了,但这些轻松并不能维持太久,只要抚孤院还在,他每天所要付出的银钱就能让人瞠目结舌。
即使那些孤儿很懂事的做事赚钱,也还是不够。
那个时候,这些还是学生的医护兵也以为这位师兄撑不下去了。
当时就他们所知道的,许多人都在考虑投资。
不是为了抚孤院拉好感,也不是为了军医院的医疗水平,而是单纯的想要帮一下他。
他们看得懂,段青恩所做的事是在为华国保留火种。
在所有人都忙碌着在战场分出胜负时,他在竭尽全力守护着华国的孩子们。
即使战败了,华国从此分离奔散,这些接受了正确教育的孩子们也会知道自己是华国人。
在有人忍不住提出投资时,段青恩却出乎意料的再次撑了下来。
他开办的工厂运转开来,工厂主要出产一些战场上所需要的食物。
简单方便,小巧便于携带,但吃下去又能让人立即饱腹,不至于在打着打着仗的时候,突然因为饿肚子分心。
最重要的,还是那么一小块,就能顶上一整天。
虽然在工厂推出这款产品的时候表示这些食物是顶饿,但如果一直不吃正常饭,一日三餐都吃这种食物,人体补充不到正常需要的东西,时间长了还是会虚弱下来,所以还是建议一天补充一餐正常饮食。
但现在是战时,没有人顾得上以后的事,那些站在顶端的先生们看到的是如果他们能够拥有这些食物,打仗时将会有了多大的方便。
一批批的战略食物被订购了出去,段青恩手上再次有了钱,而且这些都是消耗很快的食物,只要战争没有结束,这笔生意就不会结束。
从那之后,段青恩就彻底没有了金钱的桎梏,他可以继续维持抚孤院,继续发展军医院。
军医院欢迎任何医学生来学习,这对于其他医院来说可有点不太一样,因为医院往往很忙碌,病人医生护士,还有病人家属,这些人挤在一起总能让人忙得脚不沾地。
段青恩却不这么想。
此时此刻,跟在他后面最紧的医护兵望着前面那个走得太快,走路仿佛都在带风的人,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来到军医院学习的那一天。
对于他们这些学生来讲,能有个愿意收容他们的医院是很难的,因为他们还年轻,稚嫩,到了医院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像是一个个呆呆的幼鸟,跟在导师后面看着他们治病救人。
没人会喜欢在自己忙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屁股什么忙也帮不上的人,尤其是在战时,战争让每个人体内的暴躁因子都十分活跃,当一个医生走着走着路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去查一下房,或者想要上厕所,猛然一回头,却撞上一群没什么用的学生时,体内的暴躁因子很大可能让他对这些年轻学生们恶语相向。
在他们还在学校时,就听着去了医院的师兄们提过这些,他们对未来是畏惧的。
但属于段青恩的军医院却没有那种能让人窒息的憋屈气氛。
即使再怎么忙碌,医生们也都尽量态度好的对待他们,偶尔有什么有学习价值的手术,也会有人来专门告诉他们,让他们可以在旁观摩学习。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是段青恩段院长的授意。
他说,“我知道大家都很忙,不想让人来添乱,可每个人都有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在场的医生无论是放在哪里都是优秀的,但你们身上的知识也不是生来就有,每个人都需要学习,这些学生们现在就是在学习阶段,是我们已经度过,他们正在经历的阶段。”
“我们终将会老去,等到我们老了,不能再参与治疗了,总要有人接班上来,如果每个人都嫌麻烦不愿意带学生,他们学不到东西,等到以后,又有谁来接我们的班”
告诉他们这件事的医生说起这些时有些惭愧的叹了口气“其实这些道理大家都知道,只是忍不住,你们知道的,当你在忙着的时候,看见一堆闲人,心里总要有些不平衡。”
“不过院长给我们描绘了一下以后你们也会到我们这个阶段,我们心里就好受多了。”
说起这个,他哈哈一笑,“好好享受吧,等到以后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可以带学生了,可千万要记得别排斥他们,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的,但我们的学生会将一些东西保留下来,一代传一代,提取精华,丢弃糟粕,长久下来,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是达到了永生吧。”
从那一刻开始,这个学生才将段青恩当做了自己的崇拜对象。
从古至今,只要是涉及了教学的专业就总是免不了断了传承。
传承是一代代传下来的,也许到了中间,也许到了最后,某个人的一念之差,就能让传承断在那一处。
师父教徒弟,总要藏一手。
徒弟长大了成为师父,也要藏一手。
这么一代代的传下来,最终又能剩下多少东西呢。
这个学生从那天开始,就悄悄的写起了日记,说是日记,其实记得全部都是段青恩。
先生今日亲自来了医院动手术,他救活了一个被刺刀扎了十几刀的孩子,因为手术难度太高了,我们被准许围观,谁也没发出声音,只有先生的说话声,当最后先生宣布手术成功时,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先生的手套,手术服上都是血,就连脸上都因为这孩子血管破裂溅了血,他一直站在手术台前长达几个小时,额头满是汗珠,这一刻的先生是狼狈的,但也是高大的。
他称呼段青恩为先生,先生在他眼中是很崇高的一个名号,因为如今有名望的当权者都能被叫一声先生。
他觉得段青恩值得被叫一声,虽然平时真的见了面,他只敢叫院长。
类似这样的日记,他记了很多,他写下这些不是想要拿去邀功,表示自己多么崇拜段青恩。
而是想要作为一个记录者,将他的所作所为记录下来,等到百年后,若是华国还在,而他们又不在了,这些日记可以告诉世人。
曾经有一个多么好的人,存留在这个世间。
自从这个学生去做了医护兵之后,就很少再见到段青恩了,这次还是久违的相见,而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只能站在一边默默看着的学生。
他可以帮先生了。
段青恩听着卢医生简单说明情况之后,快速换上手术服,戴上口罩,进了手术室。
随着这些医护兵的到来,军医院再次忙碌了起来,因为是医护兵将这个军人送来的,最了解他的情况,所以他点了一个医护兵作为自己的助手。
至于其他人
段青恩在这些年轻人身上扫过,声音放缓了一些,“你们去找护士帮忙包扎一下身上的伤口吧。”
医护兵们互相搀扶着走了,只剩下了唯一没有受伤的那个。
那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段青恩依稀有他的记忆,应该是曾经在军医院学习过,印象里是一个很认真也很有天赋的年轻人。
他应该是崇拜他的,毕竟每次遇见,这个小伙子都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进了手术室,段青恩先听到了一声痛吟,是伤者的。
他皱起眉,快步上前,接替了原在那的医生,一边快速查看情况,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满头都是大汗,手还有些抖,他缓了一秒,才用着干涩的声音尽量平静的道“伤者麻药过敏,不能打麻醉。”
而他的体内还有两颗子弹,现在其中一颗就在威胁着他,而他们如果想要取出这两颗子弹,就必须要用手术刀划开皮肉。
躺着的伤者又是一声闷哼,听到医生说的话,他艰难抬起头,带着满额头的汗水,断断续续又艰难的道“没关系就这么做,我能忍。”
段青恩知道为什么他被紧急叫过来了。
医生可以在任何一个伤者身上划开皮肉,取出子弹,但如果是没有打麻醉的伤者,疼痛会让他忍不住挣扎,绷紧皮肉,子弹在平常地方还好,打在胸口这样的地方,任何一个挣扎都有可能导致医生救命的手术刀化为催命符。
没有时间给段青恩考虑这些了。
“给他束口器,别让他咬伤自己。”
“你们两个,按住伤者手,你们两个,按住伤者的脚。”
快速下了命令之后,段青恩拿起手术刀,落在了伤者的胸膛上。
“唔――――”
受伤的军人猛地抬起脖颈,上面全是因为用力而崩出来的青筋,他闷哼一声后,仿佛用尽了体内所有氧气,只能大力的喘着气。
医护兵没有被安排什么,他也不敢在这种危机的时刻去问段青恩要自己的安排,只能走到了军人头边,为他小小声的打气。
“吴团长,你要挺住啊,你媳妇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他还记得,在一路赶来的路上,他们手忙脚乱的帮这位吴团长止血,他却一点都不慌张的样子,除了因为疼痛微微蹙起的眉,和满头的冷汗以及一身鲜血,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伤者的样子。
“别这么怕,我死不了,我媳妇还在等我呢。”
他听说过这位吴团长,据说他很厉害,打过很多胜仗,救下了许多百姓。
在他没有学医,还是个小孩子,十几岁大,跟随着父母在黄城,那个时候黄城被敌人占据,他的父亲是个学者,他懂一些外国的语言,那天,他们被驱赶着出去时,他的父亲听懂了那些人的话,惨白着脸被他抱在了怀里。
“他们要把我们全部杀死。”
父亲搂着他的手颤抖,声音也在颤,他对自己的孩子说,“一会爹一直带着你,爹倒在地上你也要倒在地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睁开眼,不能发出声音,知道吗”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父亲是打算用自己护住他,好让他假死骗过那些带着刺刀的恶鬼。
可等到他们所有人都被带到一个大坑前,有人逼着他们跳下去的时候,父亲哭了。
他知道没有希望了,无论他们会不会死在刺刀或者子弹下,他们的身体都会被埋在这个坑里,死了埋尸,没死活埋。
他保不住自己的儿子了。
之后,就像是奇迹一般,华队打来了。
他们用鲜血,换回了一城的平民。
那个时候,还没有学医的他伤了腿,是被一个军人抱出来的,后来,父亲决定带他走,在父亲带着他来到潞城时,他选择了学医。
做一名军医。
曾经你们救了我,长大后,我也可以救下你们了。
在车上时,他简直是祈祷着吴团长能够活下来。
也不知道军人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只是更加用力地咬紧了口中的束口器,一双眼中满是泪水。
军人铁泪,这是活生生疼出来的。
旁边的人都提了心,眼中也满是紧张,只有站在床边的段青恩,下手依旧如曾经那样稳,脸上也都是全然的平静。
一颗子弹被取了出来。
最后一颗子弹在更深,也是更危险的地方,手术刀刚刚划开了更深出的肉。
“唔――――――”
木制的束口器被咬碎了。
军人发出了难以忍受的惨烈痛号,“啊啊啊――”
段青恩换了工具,眼没有从伤口处挪开一点半点,口罩下的嘴张开问话,冷静的用说话方式来转移军人的注意力,“你多大了”
“四十四十不到。”
军人咬着牙,即使被疼痛席卷了全身,也还是回答了医生。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军人“没。”
他艰难的吐出一个个字,“我爹娘被流弹打死的,我媳妇,怀着孕,被鬼子看上了,被他们逼呃――”
军人痛的眼睛血红,身子猛地弹了一下,又因为四肢被束缚着,动弹不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被逼的跳河了。”
他湿透的头发每一丝都好像沾染了汗水,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颤动着,“我那时候还是个普通农民,进城唔买了一床棉被,回来的时候,全家人就都没了。”
段青恩看到了子弹,他夹住了它,小心,又缓慢的避开了周围危险区,一点点的往上提。
即使是在做着这样危险的事,他也还是能分出一点心神来,对着吴团长说“你全家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要是死了,谁来给他们报仇。”
“是啊,就剩下,我一个了。”
军人眼神有些涣散,感受着生命在自己身上一点点抽离,却坚强的不肯离开。
“我不能、走,我要杀鬼子,把他们啊把他们赶出华国。”
“我媳妇,我爹娘,他们都在等我,等我给他们报仇我要活着,呃――”
――叮。
染上一层鲜血的子弹被放在了托盘里,与之前先出来的那颗子弹碰了个面。
段青恩开始快速的缝合伤口,止血,一切都是快而又静默的。
军人却觉得他撑不下去了。
他的头无力的往下,眼睛望着明亮的灯光,突然觉得很困,很想睡觉。
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无休无止的战斗,鲜血,牺牲。
他脸上的不再有痛楚,而是渐渐迷茫下来,又带着一丝的安宁。
“吴团长”
年轻的医护兵发现了他不对劲的情况,在战场上见过不少死人的他清楚知道,这是濒死状态。
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后,就求助于自己最崇拜的先生。
“院长,吴团长他”
段青恩没有抬眼,只是问了一句“你们来的路上,有遇到什么意外吗”
原本意识已经慢慢模糊的军人突然一个机灵,睁大了眼。
“医护兵抬着我要上车。”
“我们被,袭击了”
他艰难的一字一句的说着,眼中有着茫然,也有痛楚,最后,他闭上了眼。
“有个医护兵为了救我,被炸死了。”
床边站着的医护兵懵了,“没有啊,这一路上很顺利”
他突然不说了。
医护兵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手正在穿过军人的头。
记忆回来的也不算太慢。
严格来说,其实不能说是单单为了救吴团长,是为了救所有的伤者。
他们在前线打仗,出血出汗,受了伤,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他们为了国家而战,他作为医护兵,则是为了他们而战。
并不是自我牺牲什么的,只是人的本能。
本能的想要守护这些为了国家而战的军人。
也本能的,想要做些什么。
手术床上的军人眼中重新亮起了光彩。
他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那个医护兵的牺牲就白费了。
他要活下来,然后重新回到战场上,继续保卫着他们的国家。
“他已经稳定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命肯定是保住了。”
从手术室出来,段青恩换下了身上的手术服,在手术室旁边的左侧小门找到了抱膝坐在台阶上的医护兵。
年轻人原本怔怔的脸上因为他这句话露出了惊喜来,“您看得到我吗”
“是啊,看的到。”
段青恩坐在了医护兵旁边,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向了外面的潞城。
“我还以为、不是,我是说”
原本沉浸在茫然与失落情绪中的医护兵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起来,他双眼亮晶晶的,望着段青恩的视线里满是崇拜。
“院长,我、我一直想对您说,您是个厉害又伟大的人,我做梦都想成为您这样的人”
他说的磕磕绊绊,就这样,还是因为死亡带来的刺激才有胆子说出口。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这些话就是有人借了他十八个胆子,恐怕他都不敢对着段青恩说出来。
段青恩看着他年轻的脸。
他有多少岁呢
二十一二十或者更小
医护兵还在结结巴巴的说着,“我有一次做梦还梦到您了,您真的很了不起,如果我有您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厉害就好了。”
段青恩隔空,摸了摸他的头,像是对待一个小孩子那样。
“你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了。”
医护兵被这句话刺激的脸上神情更加激动了,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最崇拜的人对他说了这句话。
段青恩“去轮回吧,我看过了,你能轮回到一百年后的华国,那是个很好的时代。”
“一、一百年后吗”
显然,一百年对于年轻的医护兵来说有点太遥远了,但他在震惊过后,很快陷入到了兴奋中,“您的意思是说,一百年后,我们华国还在吗”
他简直快乐的不像是一个刚刚死了的人,完全称得上是手舞足蹈的站了起来,“我们国家赢了吗我们活下来了吗”
“是啊,我们会赢得。”
也许是因为段青恩能够看到自己,也许是因为他一向都崇拜着这个人,也许是他潜意识深处觉得他所崇拜的人是无所不能的,医护兵十分轻松地相信了段青恩的话。
他带着亮亮的眼睛,好奇又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所崇敬的人,“先生,一百年后的华国是什么样子的”
段青恩回答了。
“一百年后,华国人大部分都能吃饱穿暖,国家会照顾那些没有办法自己生活的人,没有父母的孩子会被送到孤儿院,他们能够被国家养到十八岁,即使是孤儿也可以上学,孩子们可以免费进入学校,如果家庭贫困,还可以申请国家给的补助,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在一百年后的华国,应该是正在上大学。”
现在是有大学生的,但这个名头对于医护兵来说太遥远又太让人佩服了,听到自己会成为大学生,他惊喜又无措,“我、我不配,我会的东西太少了,那可是大学啊。”
“没关系,在你上大学之前,你还会上小学,中学,高中,老师会教你的。”
医护兵一想到自己以后可以上大学,脸上的笑就怎么也止不住,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问“一百年后的华国,是不是不打仗了”
“不打了。”
段青恩给了肯定的答案“一百年后的华国,大家都很向往参军,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走在街上,漂亮的女人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掳走,到了晚上,他们还会点起灯,明亮的好像白日一样,现在我们救不了的疾病,一百年后大多都克服的差不多了,大家会交叫做医保的东西,等到生了病,国家会帮忙付大部分费用。”
“每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都会被注射疫苗,只要打了疫苗的孩子,之后就不用再担心患那种病,比如麻疹疫苗,打下去,以后就不会再得麻疹。”
“这么好吗”
医护兵连忙问“肺结核呢肺结核也可以治好吗”
他的父亲就是肺结核去世的。
“有抗结核药。”
对这个刚刚死去的年轻人,段青恩十分有耐心。
医护兵听到了,傻笑两声,“先生,我现在觉得我不是死掉,我是像是那些洋鬼子说的那样,是去天堂了。”
“不打仗,每个人都能够吃饱饭。”
他重复着,一双眼中满是向往,还有点不敢相信“一百年后,我们华国居然变得这么好了吗”
段青恩望着这个傻笑的孩子,“它会变得那样好,是因为一百年前的现在,你们付出了努力。”
“太好了。”
医护兵笑的开心极了,一边笑,一边哭,“能够让它变的那样好,真是太好了。”
“先生,我父亲也可以去那里吗这样他要是得了肺结核,就不用担心治不好了。”
段青恩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你的父亲,看不到他的未来,但我想,他应该也会去的吧。”
“先生您可以看到人的未来吗那我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我是说,在我去了一百年后的华国的未来。”
段青恩望着他的眼,直直的,仿佛穿越了一百年。
“你很活泼,很受欢迎,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正在吃面包,周围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你站了起来,好像在和那些孩子讨论什么。”
医护兵更加高兴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面包呢,那是只有洋人才能吃得起的东西。
死亡并没有带给他痛苦,而是让他充满了希望与欢欣。
“那我要怎么轮回,先生,我轮回之后,您还会记得我吗”
他有点羞涩,也有点渴望的望向段青恩“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我想要让您记住我。”
“当然可以,你叫什么名字”
医护兵开心的笑了,“我叫宋记恩。”
段青恩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我叫段青恩,我们的名字还是挺像的。”
年轻的小伙子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是小时候,我爹和我快被坑杀的时候被救了,爹就给我改名叫宋记恩了,意思是说让我记住恩情。”
“很好的名字,你也做到了。”
医护兵看着慢慢站起来的段青恩,意识到他要送自己走了。
他问出了身为宋记恩,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问题“先生,您为什么可以看到我”
段青恩伸出手,牵住了他往前走,一条之前从没有出现的小路露在了两人面前。
他们踏上了这条小路,周围有着无数的鲜花,娇艳欲滴,生机勃勃。
“因为这个时代有太多的不该迷途的灵体了。”
无数的鲜花中,医护兵看见了一个大大的光圈,段青恩带着他走到了光圈面前。
“已经已经付出了所有努力,他们该得到一个好结局,该知道自己的努力换来了什么,该去往他们曾经渴望又触不可及的未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医治他们,让他们没有遗憾的离开。”
“进去吧。”
那个还穿着白大褂,有着一张俊俏外貌的医生面对着他,露出了一抹笑。
“你们值得。”
医护兵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怀揣着希望,慢慢踏进了光圈。
段青恩站在那,看着光圈慢慢变成了一扇门,门缓缓打开,让医护兵得以走进去。
他所付出的,所努力的,用那些汗水与血水,痛苦与牺牲换来的未来世界。
――终究还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门,接纳了他。新网址: :,网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