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后知后觉, 发现叶楠所谓的“投诚”, 从头到尾就没有半点诚意的妖修们尖叫了起来“你说话不算话”
“我就说叶家家主肯定不会突然投向我们,其中必然有诈,结果也就你们这些妖修傻子信了”
“那面镜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叶楠根本就没理会它们的叫嚣。她望着空中叶鸿兴的魂魄, 发现这魂魄竟然还残留有自己最后的一点神志, 正在满怀担忧地低头看着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便低声道
“鸿兴长老, 百年后一切都好, 还请放心。”
“我已铸下七层功德金身, 还有萧景云、许君命等人相助, 即便我魂魄受损, 楚明远也翻不出浪花来。您可以放心转世投胎去了,您也是有大功德的人,没人敢为难您。”
叶鸿兴自打从所谓的“前世镜”里被放出来之后,一直都紧紧皱起来的眉头这才有了松缓的迹象。他对叶楠略一点头,半透明的、熠熠生辉的魂魄,便碎成了万千光点,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狂风席卷之下,立时便往天边而去了。
毕竟他是百年前的死人。叶鸿兴的魂魄已经在前世镜和血魔替身里被拘留了太久, 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话, 哪怕转世轮回, 也要变成个傻子。
叶楠直到目送着叶鸿兴的魂魄进入轮回之后, 才转过身来, 看着愈发逼近的、无数奇形怪状的妖修,冷笑道
“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拖得住我吧”
别说,“山海主人”的威名不管是在百年前还是在百年后,都足以令一干邪修妖魔闻风丧胆,更别说实打实地两相抗衡了。
她甚至都不用动手、不用召唤出山海古卷里的大妖,连长剑的实体都不必凝聚起来,刚才还在虚张声势的妖修们就齐齐后退了一步,整齐得让人无端想笑。
叶楠敲了敲怀中山海古卷的书脊,喝道“让开。”
然而拦在她面前的妖修们对视了下,竟没有一人让开,这就很不对劲了
和玄门中人不一样,邪道的这群家伙们,生来就不知道“忠义”两个字怎么写。
就像百年前,叶家人以身殉法开启大阵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更是天方夜谭;如果不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让他们切实感受到了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那么他们更是连最后的反扑都组织不起来的。
换而言之,能够让它们哪怕对山海主人的名号恐惧得要死、却还是一步都不敢退让的,也只有实力更加强横的邪修施加下来的威压和命令了
你们去迎战山海主人的话,拖到她寡不敌众、力竭之后,尚有活命的可能;但如果你们不听我的号令,阵前逃离,就绝对会死。
那么能够让这些家伙们自毁修为、甚至把命都搭上,也要拖住她、不让她前去破坏的,还能是什么
再联想到百年前的大阵险些功亏一篑、竟然在最后走漏了风声这一点,她曾经在泰山的山洞里无意间见到的那东西,很有可能就是这些邪修们已经研究出的、破除大阵的办法
她必须速速赶往泰山
“雷神昂藏,万里威光。扫荡妖孽,驱却不祥。”叶楠飞速并指结印,厉声道
“毁洞洞崩裂,诛鬼鬼灭亡,对天曾歃血,立誓救灾殃”
“让我猜猜叶家家主在做什么”楚明远站在黑云云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正把泰山当做最后的根据地,苦苦死守的一干玄道中人,笑道
“我甚至都能猜到她所用的符咒的名字了。誓雷咒,对不对太上三洞神咒卷之七,雷部诸咒第五,对天曾歃血,立誓救灾殃,真好啊,真好。”
“除了叶家家主,还有谁能够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呢”
眼下的状况已经和百年前大阵即将落成之时,所有闻风而来的邪修和妖魔奋死反扑的景象差不多了
漫天都是由邪修们凝聚而成的黑云,地面上奔跑着的几乎全都是妖修,再没有半点人类的踪迹。原本生长得正好的草木,也在这滔天而来的邪气中被吸走了所有的生机,瞬息间,满目的葱茏绿意便枯黄萎缩了下来,露出下面大片大片裸露的山石。
玄道中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半点动摇的痕迹也没有,这让本来说这番话就是为了扰乱他们的楚明远很是诧异了
毕竟如果玄道中人一力苦苦死守泰山的话,正道的功法天然对邪道就有克制,他们一时半会的还真不好攻进去。如果让他们拖的时间太久了,叶楠绝对能够从那边所有邪修和妖修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字面意义上的杀和血路没办法,只能攻心为上,让驻守泰山的修士们们道心不稳,出现破绽之后,才好一一攻破。
但是他们为什么半点动摇的迹象都没有
除非他们本来就相信,山海主人其实从未真正叛出
这种无来由的、对他人的信任,这种建立在道心之上的坚守和自持,像楚明远这样放浪形骸的邪修,怕是终其一生也不能体会到半分。
楚明远挫败之下,只好把目标转向了罗飞。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曾经是白骨灵修,可现在已经褪去了一身邪气、甚至站在正道之首抗衡他的家伙,心想,曾经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小喽啰,眼下竟然站去了和他完全对立的一方,甚至还能站在为首的那个位置上,可真是太奇妙了,便笑道
“看来玄道现在是真的没人了,否则的话,也不会让你站在这里。”
“真奇怪,曾经走过邪路的人还能被硬生生掰回正道去,也算是一大奇景了。他们许给了你什么好处我数倍给你便是。放弃抵抗吧,你们人太少了,没有半点胜算的。”
罗飞重重啐出一口血沫,在地上和尘土混杂在了一起“别想着挑拨离间。”
“他们给我的东西,你一辈子也给不起”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你也曾经是白骨灵修,自然该知道,现在整个邪道几乎都是被我在百年间一手复兴起来的,我想要什么没有就连谭星云修行的数种功法,也是我给她的,要不她怎么能够成为蚀心门之首你竟然还敢口出狂言,说我一辈子都给不起有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楚明远笑道
“再说了,你觉得他们是真的信任你吗”
“小可怜,你甚至不知道你背后守护着的,是个什么东西,你就敢为这帮玄道修士一马当先你就真的不怕在你兢兢业业给他们卖命的时候,他们反手就把你给卖掉么”
他的话语实在太有蛊惑力了。就算不信里面的半个字、半句话,那种仿佛直直钻进人的耳朵里的感觉,恰如魔音灌耳,不少道心未能大成、就不得不被眼下糟糕的局势给强行拉上战场的年轻修士,已经出现了双眼恍惚的迹象,如果再听下去的话,走火入魔只是早晚的事
“把这帮小年轻的换下去”罗飞高声道“换人上来结界要撑不住了”
自从许君命叛出特别督查组之后,罗飞就成了s市特别督查组里的领军人物之一。他们且战且退,一路赶往泰山,终于和参加大比的各门派成功汇合,将这里当成了最后的决战之地和根据地。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真的太明智了,连身为邪道之首的血魔楚明远都不得不亲身前来,想要攻破他们的最后一道防线;由此可见这里面肯定有他们想要的某件东西。
同时也能看出来,楚明远说的还真八九不离十,特别督查组是真没什么人才了,否则放在平日里的话,他们绝对不会让一个有前科的邪修坐到这个位置上来的。
可是现在还有什么人能够换上来呢还有什么人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呢
许君命叛逃,山海主人失踪,在邪修的突袭之下,毫无防备的玄门中人折损大半,即便是剩下的寥寥修士,人人也都是强弩之末,人人都在压榨着自己经脉中最后一点灵气,略一发动,四肢百骸便都能传来钻心的痛楚。
“敬酒不吃吃罚酒。”楚明远冷笑一声
“许君命”
他话音未落,一道身影便从他身后的黑云里飞速掠出,动作快得甚至都看不清人形了,只能看到一团黑漆漆、阴惨惨的雾气向他们飞速袭来。
可即便如此,在场众人中不乏当年跟随在许君命手下的人,哪怕凭着一点在雾中影影绰绰的身形,也能看清这人究竟是谁。立刻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便从玄道中人的阵营里发出来了
“许老大”
“组长”
“你真的叛出特别督查组了吗”有人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都带上了哽咽的意味
“你说话啊你随便说一句什么话,我们就都相信你”
在无数人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和哭喊声中,许君命却依然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重重一掌,拍在了面前的金刚伏魔阵上。
毕竟都是共事过将近十年的同事,众人对许君命的实力相当了解,眼下自然不敢懈怠,拼命凝聚起浑身的力量迎了上去
一边是黑云惨雾、几乎都要被周身翻涌着的邪气吞没了的许君命,一边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的玄道中人,早在许君命迎上来之前,甚至已经开始有人陆续倒下,没有了声息。
实力差距相当明显。
只一掌,原本还在拼命闪烁着最后一点金光的阵法,便从许君命的手按上去的那个位置开始飞速地黯淡了下来。无数金色的字纹样开始缓缓倒转成了卐字,逐渐变得漆黑起来,很明显,这最后一道防守阵法,也终究要被邪气污染了
“你们的金刚伏魔阵可比百年前的叶家人布下的差远了。”楚明远摇摇头,很是遗憾的样子
“玄门中人真是被大阵惯坏了,一年不如一年。”
罗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语“大阵”
“我倒是忘了,百年前的大阵,是把山海主人填了进去,才能够延续至今的。”楚明远满怀恶意地笑了起来,突然转头,对着某处笑道
“萧大少,你还要再为你的阿楠抵一次命么”
在无数玄道中人、邪修、妖修们诧异的注视下,有个人影从山间翻涌不息的白雾中缓步走出
是萧景云。
他原本俊朗柔和的面容在逐渐黯淡下来的阵法映衬下,竟然难得地显露出了一点阴鹜的、不好接近的意味。或许也不能说是被映衬出来的,而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不过终于在叶楠看不到的地方,被扯下了那层温文尔雅的皮相而已。
在他走出来的瞬间,玄道中人的队伍里便立刻爆发出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萧景云肯定知道些什么”
“就他别开玩笑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最多身上带着龙气,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多少命中带龙气的家伙一辈子都是在野不在朝的命,他如果真的有这个本事,怎么可能还会被人用手段废了双腿,直到叶家家主出手才好起来”
“萧大少,你知道什么,就全说了罢”罗飞高声道“这家伙几乎要”
“我当然知道。”
萧景云转过头来,一双似乎不带半点暖意的琥珀色眸子定定地看向罗飞
“我什么都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在白骨灵修的手下什么都见过的罗飞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那不是人类能有的眼神。
此刻他身上一直若有若无存在着的疏离感和冷漠感,终于如山洪爆发般毫不掩饰地倾泻了出来。
如果说叶楠身上也有着差不多的疏离感,可是她的内心里终究还是留存着天下苍生这样的大义,支撑着她维持着与尘世间仅有的最后一点联系;那么萧景云就连这最后一点联系也完全舍弃了。
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的注视下,人人都能感受到相当清楚的某种概念,正在从他们的灵魂中浮现出来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物种,是有着高下之分的两种生物,甚至可以说
他不是此世中人。
所以不必再为面前的任何一方,做任何事情。
不过换个角度想的话,其实也很好理解,无人能够指责他的半点不是
你会养着猫咪,养着小狗,养着兔子和乌龟,会照料它们;你也会养仙人掌,养多肉,给它们浇水施肥,给予它们无微不至的关怀
但是你不会为它们而死。
你终究还是只会为自己的同类流泪,欢笑,愤怒,乃至生死。
大家本来就是不同的物种。植物和动物一样,都是知晓疼痛的,甚至动物都有某种类似于“感情”的东西存在,它们也是有着自己的生命的个体;可对人类而言,这些东西终究还是人类的下位,所以很少有人、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人愿意为这些东西去死。
那么更高层的某种生物,又怎么会为它们的下位人类,去死呢
在争执间,许君命的第二掌已经拍出
滔天的黑气终于打碎了苦苦支撑着的金刚伏魔阵,碎裂成漫天的金粉簌簌落下,隐约间能够听到绵延不绝的梵音悲泣之声。
龙虎山掌门喷出一口鲜红的心头血后便当场倒下,不省人事;佛家的七宝琉璃塔和降魔杵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光芒,纷纷碎裂成齑粉;楚明远放声大笑,一声令下,万千邪修化作的黑云铺天盖地向着被存放在泰山里的逆向大阵冲去。
千里之外,叶楠终于驭使着天雷杀死了最后一个胆敢拦在她面前的妖修,以她为中心,放眼望去,尽是百里的枯骨焦尸
她口中的遁地术已经念诵到了一半,可毕竟有千里之遥,毕竟神魂受损,在车轮战良久之后,终究力有不逮;即便能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终究来不及了。
然而在绝望的尽头,永远能够看到希望的身影;最无光的长夜里,姗姗来迟的黎明便尤为可贵与明亮。
一道微弱的、纯金的光芒,从毫不设防扑过来的邪修们的脚下亮起,顷刻便明彻黑云叆叇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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