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娃娃的脸。
当季夏推开火锅店大门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半个小时前进店时还艳阳高照的天儿此刻一下子变了脸色。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空气中弥漫了水汽和灰尘混合后的特殊气味。
推开店门的瞬间,狂风挟裹着砂砾灰尘迎面扑来,让季夏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屏住了呼吸,闭紧了嘴巴和眼睛。
她今天出门前特意换了条刚买的连衣裙,这会儿非常不幸,裙摆在狂风中一下子就肆意地飞起,季夏勉强让眼睛睁出一条缝,手忙脚乱地去压裙摆,还要抽空拨一拨在大风中因“飘逸”过头而糊了她满脸的头发。
季夏一面背靠在火锅店的玻璃墙上,一面用两腿的膝盖夹住欲飞翔的裙摆,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勉强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没料到会突然变天,所以没带伞。
公交车站台就在离火锅店百米开外的地方,一会儿加快速度冲过去倒也没多大问题……
这么想着,季夏就将宽大的帆布包顶在头上,作势助跑,正准备迈开步子朝公交车站台冲过去,就在这时帆布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透过薄薄的帆布,很明显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
季夏便微微身体避开正面吹来携着雨水的大风,手脚忙乱地从包里掏出手机,待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季夏狠狠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季夏拿着手机一直接,电话就一直锲而不舍地响着,最终还是季夏败下阵来,微微苦笑一声,叹口气,摁下了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立时有声音传了出来,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速有些气急败坏,微微变了调,就像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嘎嘎叫的老公鸭,“小季你怎么才接电话,人呢?人到哪了?都这么久过去了为什么还不见你的人影?你是怎么办事的?你这样的工作态度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季夏只觉才刚吃下去的那满肚子红汤火锅就要燃烧成麻辣味的怒火从喉咙口喷出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将火气给压下去,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后,安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生活,然后她用最大的耐心平静地对着电话那头道:“刘总,从您第一个电话打来到现在为止还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公司了……”
季夏说完这些后,电话那头那老鸭掐脖子的声音还说了些什么她压根就不想去听,等对方挂断以后她才长出一口气,然后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本城公交出行信息,这才发现,她要坐的88路公交车离她这个站最近的那班车也要半个小时才能到达。
季夏想了想,牙一咬,在手机上点开了打车软件,呼叫了一辆网约快车。
好在她现在身处闹市,所以即便是正在下暴雨,但交通还是非常便捷的,一分钟不到就提示成功地约到了车。
又过了约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接单的网约车司机就给季夏打了电话,车子就停在里火锅店一两百米远的公交站台旁。
季夏认准了车牌后,看了看已经下得有些迷蒙的滂沱大雨,手机揣进衣兜里,将包顶在头上,屏住一口气飞快地冲进了大雨之中。
一把拉开车后座的门,季夏用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她一边揩着沾染在手臂上的雨水,一边往车座上坐下去。
就在季夏坐下去的一瞬间……
“啊啊——”
她微微惊叫一声,一下子从车座上小弹了起来,脸色发白,急急忙忙捂着自己抽疼的半边臀部。
这时车子已经启动,因为在行车途中,季夏也没敢有大动作,挪坐到另一边,然后掀起她方才坐的位置的毛毯坐垫,这才发现汽车靠背和坐垫的缝隙之中插着一把蓝色的美工小剪刀,钝头塑料的,一看就是小孩子用的。
前面的司机也注意到了后座的动静,他通过车后视镜朝季夏看去,带着歉意道:“美女实在不好意思啊!是我儿子的玩具剪刀,这皮小子昨天在我车上的时候一直玩那玩意儿,乱丢在车上我也没注意,实在是不好意思……”
季夏也没有恼,直说不要紧,她将剪刀放进了前座背椅的那个皮口袋里,心中苦笑,其实真的不是那剪刀的错,这种幼童用的塑料制小剪刀,还是圆头的,又隔着一层毛毯坐垫,杀伤力真的可以忽略不计,之所以会疼得她面色惨白,是因为硌到了她右半边的屁股……
趁着司机不注意,季夏伸手偷偷摸了摸自己右半边臀部那快胎记所在的地方,被小剪刀硌了一下后那处仿佛被火燎起了一块皮一样,灼热的刺痛感。
这胎记水滴形的,只人小指甲盖大小,纯黑色的,实属罕见,以前大学的时候季夏和室友一起去泡温泉,室友们见着这胎记,纷纷惊奇她为什么要在屁股上弄个这么奇怪的纹身……
在此之前,因为这块胎记所处的位置比较隐蔽,没有给她带来什么不适,自己又看不见,季夏从来都把没这胎记当回事,可最近,不知从何时起,这块胎记开始隐隐发烫,就如同被火烫了一般,到现在已经是火烧火燎的疼,一阵阵的,这让她有时候不得不胡思乱想起来,这该不会不是胎记,而是突然发病的什么恶性血管瘤吧?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看来等空下来了,还是得找个时间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才是……
正这么想着,连衣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出来一看,是徐思念打来的电话。
“怎么样,你现在到公司了吗?我们刚吃完从店里出来,才发现外头下了暴雨,你现在到哪了?有没有被淋着?”
季夏叹口气回道:“打了辆车,正在赶去公司的路上,好在现在不怎么堵车,应该再过个十分钟就能到了。”
季夏轻轻的叹气声被电话那头的人灵敏地捕捉到了,顿时,徐思念就像嘴里塞了一串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地爆炸开了,“这都多少回了,我都替你有点不想再忍了!你那个姓刘的领导,到底是什么傻哔玩意儿,你现在就差给他接送孩子、做饭扫地当保姆了!季夏我劝你还是趁早另谋出路吧!”
季夏微微苦笑,她也不想这样憋屈地地忍,也想潇洒地换工作呀……但是她一米六六的身高、九十五斤重的小身板所呈现的小细腰,早就被那三两个阿堵物折弯了,在海市这座繁华光鲜的魔都之中,也不是只有她一个这般摧眉折腰、为了生活劳碌奔波的人。
所以,还是继续忍吧……
季夏是在海市上的大学,毕业后留在还是打拼,进了她现在所在的这家名叫“匠业”的建筑公司工作。
“匠业”公司规模虽不算大,但它背后有海市鼎鼎大名的建筑业巨头金沙集团做后台,因此自然是不愁生计。
公司不大,生意倒也算是红火,因此它的薪酬待遇也是朝它高大上的“亲妈”看齐,要知道金沙集团位于海市的总部其员工的薪酬福利那是出了名的优渥,无数人抢破了脑袋想挤进金沙集团。
季夏当年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成为了“匠业”的一个小喽啰。
这两年来,季夏明白极度需要钱,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所以哪怕头上顶着一个傻哔又能来事儿的上司,她也得咬牙忍着!
比如……
像现在这般,在周日又是生日当天,好不容易和朋友聚一聚,傻逼上司一个电话打来,她就不得不放下才吃了一半饭,火急火燎地赶去公司给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
当季夏耷拉着额前几撮被淋湿黏在一起的头发急匆匆跑进公司的时候,早就有人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了。
同事老袁见季夏进来,赶紧急匆匆地迎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小季你可算是来了,里头那个……正等着咱呢。”
老袁努努嘴,眼神示意季夏朝对面那间拉着百叶窗帘玻璃墙办公室看去,压低了声音,“刚才接了个电话,估计是上头打来的,他吃了挂落,之后就一直在里头敲桌摔椅的,我这才刚到公司,又骂骂咧咧地问我你到了没……”
听着老袁的话,季夏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问道:“给我的电话里刘扣扣只说是施工现场的分包项目除了问题,具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老袁皱眉,神色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也是刚被叫过来的,知道的也不多,好像是涂装分包的那项目出了问题,据说还是甲方业主视察的时候发现的问题,非常生气,直接投诉到了集团总部那里……”
一听说是涂装项目的问题,季夏突然就明白了,和老袁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愤怒的苦笑,刘扣扣这么心急火燎跟死了亲爹一样地把他俩喊过来应该是为了让他们两个来做替死鬼的吧!
“你俩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进来!”
就在季夏和老袁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对面办公室里走出了一个矮胖秃头的倭瓜中年男人,冲着两人叫嚷一句后又板着脸气冲冲地回去了。
季夏和老袁才进门,一个蓝色的文件夹就冲着季夏的门面飞过来,一旁的老袁眼疾手快,在文件夹的角快要戳到季夏眼角的瞬间一把接住了。
这边两人惊魂未定,办公桌后头那个油头粉面的“刘扣扣气急败坏地就开骂了,“你们自己看看,这是业主投诉来的油漆工程质检报告,集团在责问我们是怎么找的油漆分包商的,你们说你们两是怎么办事的?!找到那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分包商!亏我那么信任你们把油漆分包的项目交给你们去办,实在太让我失望了!你们现在赶紧去工地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补救,不然我是真的要保不了你们了!”
刘扣扣说的冠冕堂皇,当的一副恨铁不成钢却依旧要为犯错属下殚精竭虑的好领导模样,可季夏和老袁都不是傻子,他们这真是要被推出去做替死鬼了!
矮胖秃头“刘扣扣”本名刘珂,半桶子水的能力,据说是集团某高层的亲戚,最大的爱好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给手下员工挑刺找茬扣工资奖金,因此大家都在背后喊他“刘扣扣”,而最拿手的就是将自己的工作失误推锅给手底下的人。
平日里大家迫于生计,帮他背几个小锅也就背了,可这次不一样了,这个涂装分包的项目第一期就涉及了五千多万的资金!
季夏和老袁对视一眼,老袁资历长试图委婉开口道:“……可是刘总,这家油漆商是您引进来的,当初我和小夏做供应商资格评定时都提出过这家评估资格不达标,您……”
“我怎么了我……是你们工作没有做好还怪到我头上来了?现在还不快去工地现场!”
留扣扣黑着脸拍案而起朝两人冲过来,离得近了,他忽然就闻到了一阵若有似无的酒气,这下好了,粗短肥胖的手指直指季夏面门,借题发挥了,“好啊,好你个季夏,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敢喝酒!你看看你们,就你们这样的态度能办好什么事,你们平时的工作质量是怎么样的可想而知,所以看吧,这次给我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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