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小城总是很难见到阳光的，不是在准备下雨，就是正在下雨。
整个雨季也很难见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滂沱大雨，只有黏腻的细雨丝连绵不绝。
整座小城都笼罩在朦胧雨雾当中，到处都是湿淋淋的，让人厌烦。
闻昭也很讨厌雨天，不是因为这种天气他只能穿着潮湿的校服身上很难受，也不是因为这种天他唯一的一套衣服洗了就干不了，只能让自己脏着。
这种天里，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霉味，让人只要见了他就会捂着鼻子嫌弃地远远避开，好像看见什么垃圾一样。
而且……
瘦瘦小小的男孩儿背着老旧的大书包，好像背着一个沉重的蜗牛壳，无声无息地走过长长的巷子，小心地避过所有水洼。尽管他的鞋子早就已经湿了。
还没有走到家门口，远远地就听到熟悉的叫骂声。
“这都几点了，杨宝还没有回来？又死到哪儿去了？！真要滚蛋就趁早滚，别再回来了啊！一到饭点就阴沉着脸回来，老娘好心养着他好像还欠了他！还得看他脸色！”
闻昭沉默地拐过墙角，两扇黑漆木门半掩着，他伸手推开一点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小心地侧身进去了。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啪！”
重重一巴掌拍在他头上。
“你是去偷了还是去抢了？吃枪子儿的货，天天回来这么晚！还想让老娘等你吃饭？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女人大声地骂着，连踢带打。
闻昭低着头，努力站稳小小的身体。
四周一片沉默，只有女人的打骂声像漫天雨丝一样连绵不断。
这就是闻昭讨厌雨天的最主要原因。如果是好天气周围的邻居总会劝阻一下的，可是雨天他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要挨上一整晚的打骂。运气再差一点，第二天就要青紫着脸去学校了。
闻昭不动不说话，陈莉萍的所有打骂就像对着一根木桩一样。
不知不觉中雨变大了些，雨丝化作雨点，她的火气却越来越旺，扬手时闻到一股霉味，一脚把小男孩踢得歪在地上：“难怪这段时间干什么都不顺！都是你这一身霉气给害的！供你吃供你喝你还害我们！”
“叫你害我们！”
“叫你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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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
屋檐下坐着一个长发女孩，她的脚边趴着一只胖嘟嘟的橘猫。
庄颜听着隔壁的打骂声越来越剧烈，忍不住对橘猫说道：“他在这样的环境里过了几年？没有居委会帮忙？也一直没有警察来管？”
橘猫非常人性化地叹了一口气，口吐人言：“这种小地方，有没有居委会存在都不一定。警察来了怎么管？教育一下，回头闻昭肯定会被打的更凶。这里的人可是听都没听过剥夺监护权这个说法的。”
何况就算真的剥夺了监护权，最好的结果就是把闻昭送到福利院，生活环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庄颜认真听了一会儿，隔壁似乎终于吃上饭了，但女人喝骂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地传来，偶尔还会加上男人和小孩的声音，听那语气也不是什么好话。
她想到来这里之前看过的卷宗，上面那个罪行累累的闻昭，只是看一眼照片上他的眼神都让她觉得不寒而栗。
字字句句都是触目惊心。
对比现在这个被四人围攻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的小孩……
她猛然起身活动着手脚：“这样不行啊！我直接冲过去把那几个人暴打一顿？打到他们答应以后好好对他？”
橘猫有没有吭声。
庄颜又猛摇头自问自答：“人会因为对暴力的惧怕，真心对其它人好吗？当然不会。”
假装出来的是没有用的。
卷宗里都写着呢，闻昭智商非常高，后期随机犯罪时，随便跟人说两句话就能确定对方是不是可以下手的目标。
庄颜除了打一顿一下子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隔壁还时不时就传来骂声，她急得原地转圈圈：“你为什么不让我出现在更早的时间点？那样我们会有很多选择的，闻昭这都已经在杨家挨了快两年的打了，肯定已经对他产生影响了。而且我怎么把他从杨家顺理成章地救出来？直接拐走？”
橘猫眨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向雨幕，语气很无辜：“不是你说要选对闻昭的人生产生第一个重大影响的节点嘛？系统根据你的要求，经过数据对比分析选择出的这个时间点。”
庄颜又回想了一下卷宗上的内容，然后不得不承认橘猫说的也有道理。
主要是闻昭短暂的人生就没有过顺利的时候，不管选什么时候过来都会有一堆麻烦要解决，所以她还是要冷静下来慢慢想——
突然，“砰”地一声闷响传来。
庄颜猛然暴起，冲进屋里。
“你干嘛去？冲动是魔鬼……”
橘猫弓着背站在屋檐下，看着庄颜拎了个纸袋一阵风一样跑出来。
在橘猫面前张开袋子。
“快！给我变点灭蟑胶饵出来，还有什么蟑螂粉灭蟑剂！通通来点。”
橘猫：“……你要干什么？”
庄颜摆摆手，把袋子往它面前凑了凑：“那你别管，快给我变！我想到办法了。”
橘猫伸出爪子像招财猫一样挥了两下。
庄颜赞扬它一声，站起身来拎着纸袋往外走去。
大步走出院门，左拐，抬手。
“砰砰砰。”
正在吃饭的杨家人愣了愣，陈莉萍扬声道：“谁啊？”
敲门的人没有忽回答，仍是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作为回应。
“谁啊？”
陈莉萍的嗓门又响又亮，透过重重雨幕清晰地传到门外的庄颜耳中。
“专挑吃饭的时候上门来讨人嫌，话也不回，这一天到晚的都是什么破事……”
两扇院门从内拉开。
骂骂咧咧的陈莉萍声音戛然而止。
站在门外背着双肩包的女孩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正朝她笑成弯月形。
她穿的着普通的水磨牛仔裤加橘色宽松卫衣，小城里经常看到年轻女孩这样打扮。
但这女孩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本地人。
陋室明珠，难掩光华。
陈莉萍的脸色不禁缓了一下：“你找谁？”
庄颜朝着她展颜一笑，露出左边脸颊上一个深深的酒窝：“姐姐好，我叫庄颜，是你家新搬来的邻居。是这样的，经过官方最新调查，水城的梅雨季节蟑螂泛滥成灾，又大又多。我今天收拾屋子看到很多，你家肯定也不少吧？我刚从首都来这里，带了一批首都海兰生物科技公司新研发出来的灭蟑胶饵，就是这个。”
她把早就准备好的产品拿在手里晃了晃。
“产品附赠了使用说明书，可详细了，姐姐你看，这款胶饵操作简单、见效快……”
陈莉萍听得一愣一愣的，一会儿看那个什么灭蟑胶饵，一会儿看着滔滔不绝的庄颜。
直到听见她说“因为产品正在试用推广阶段，全都是免费的，姐姐你看你家要不要试试”。
陈莉萍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当然要！”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可是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她这一搭腔，庄颜就好搭话了。
庄颜被让进了屋子里，她一边介绍着袋子里的其它灭蟑螂产品，一边听陈莉萍抱怨起南方蟑螂的烦恼。
他们大人没那么讲究，可家里的双胞胎从小就很怕那东西。
陈莉萍不把捡回来的杨宝当人看，对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还是很疼爱的。
庄颜进了堂屋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趴在地上的闻昭，不过她很稳得住，就像没看见一样跟杨家一家四口都打了招呼。
聊了几句，感觉杨家气氛好了许多，庄颜才像是不经意的提起：“陈姐，杨哥，我吃饭的时候隐约听到你们好像在打孩子？”
陈莉萍扫了无声无息爬起来的闻昭一眼：“让你看笑话了！唉，我们这儿有句老话叫不打不成材。这孩子不听话，天天放学在外头野，不打不行啊！”
庄颜点头：“男孩子是比较淘气，不过……”
陈莉萍脸上笑意没了：“怎么？”
“陈姐，你别怪我多嘴。”庄颜看了一眼闻昭额角、颧骨处的血丝，“我看你们家人不错才跟你说的，我不是刚从京都出来么？管教孩子当然没问题，不过上头最近刚下了文件要求严肃处理虐童案件，估计很快就要开始抓典型、杀鸡儆猴了。”
陈莉萍皱起眉来。
他们这里的人没有看报纸的习惯，也对那些政策上的事情一向不上心，感觉离自己很远。
这姑娘又是京都来的……
“我才刚搬来就听到了，这巷子里的左邻右舍肯定知道的不少吧？要是谁家跟你们有点磕磕碰碰的，到时候文件一下来，万一有人去举报，到时候你因为打自己家孩子上了新闻，要交罚款蹲牢房……”
坐在椅子上安静吃饭的闻昭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黑瞳幽幽，一点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不止是陈莉萍，连杨志勇都有点不安起来了——她三五不时的就要跟人大吵一架，得罪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真被举报了，一时都找不出举报人来。
一直到庄颜离开杨家，陈莉萍夫妇都是眉头紧锁的，明显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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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家，庄颜和橘猫一边聊天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终于安静下来了。
橘猫摇摇头：“这样不是办法……”
庄颜也很认同：“我知道冷静是天使，可是就这么看着也不行啊。卷宗里写的闻昭五岁到杨家，那他今年就是七岁对不对？我刚刚过去看到他了，瘦瘦小小的看着像四五岁，衣服脏得不成样子，脸上都是擦伤，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地方被打出问题。明天是星期四，他还得去上学，学校里的老师同学也全都是雪上加霜的，没有一个雪中送炭……”
她越说越发愁。
“唉！”
她帮忙解决了今晚，明天可怎么办？她总不能跟到学校去。
“他这种的是不是就是反向天选之子啊？哪有人一生从头倒霉到尾的，好不容易冰天雪地的人生里遇到唯一的一点温暖，结果也是个骗子。他也太惨了，我也太难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做任务，你就不能给我找个简单点的任务对象吗？一上来就这种SSS级别，真的太难了。”
胖乎乎的橘猫慢悠悠地摇头：“是谁说养成美少年我可以的？”
庄颜憋了一秒钟：“美貌使我失去理智！现实使我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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