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察觉到异变的时候,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无数黑漆漆、密匝匝的线条,如同地板上擦洗不净的陈年污渍,又如同某种植物纠缠交错的藤蔓根茎,以老人的头颅为圆心,朝向四面八方爆炸性地扩散开来。
就在众人错愕躲闪之际,我发现只有星鸟一个人, 仿佛对这种恐怖异状全无反应似的, 目光呆滞, 双手低垂,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这一次, 她目光中渗透出的腐朽气息绝对不是演技。
“喂,我说你”
说时迟那时快, 星鸟一侧眼白已经完全被染作乌黑, 眼珠溶入黑暗之中无法分辨,场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眼看着那层黑影正快速向她另一侧瞳孔蔓延,我顾不上之前的恩怨, 下意识地扬声喊道。
“这是”
星鸟仿佛蓦然从梦游中惊醒, 五官剧烈扭曲, 神色间带上一层前所未有的动摇与骇然。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不听使唤”
“明人不说暗话,根据我丰富的二次元阅历, 我觉得你可能被附身了”
我再次发动自己擅长的“高速神言”技能, 两片嘴皮子疯狂拍打,一秒钟十个字地往外蹦
“我才想问怎么回事你机关算尽,忍辱偷生, 苦心筹划这么多年,怎么没发现自己身上早就被人做了手脚”
“我身上”
她看上去比我更吃惊,“我身上没有不对,说有也是有,但那是为了控制我”
“啊你讲啥”
“”
就在我们大眼瞪小眼、一个赛一个摸不着头脑之际,我敏锐地捕捉到从我脚边不远处的墙根位置,传来了一阵牙关打战的格格声响,以及一连串近乎神经质的喃喃低语
“不是我,这不能怪我。不是我,二小姐,不是我的错”
“喂。”
我当即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一把揪起那人衣领,将他整个人像条死鱼似的拖拽起来
“什么不是我,你做了什么讲清楚。”
“我、不,不是我,我没有”
“讲不清楚的话,我把你头也打掉,看看你能不能像你家老板一样尸变。试试”
“噫”
被我一把拖起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那位战战兢兢、缩手缩脚,浑身窸窸窣窣抖得活像只小鹌鹑,在首领淫威面前伏地求生的“198号”。
刚才,首领命令他“负责手术”,把自己的灵魂转移到我身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男人的异能就是“转生”,也就是手术成功的关键。
“别、别杀我我说,我什么都说”
这会儿首领的头已经被酒吞打飞,再也不能对他作威作福,但198号的心情依然没好到哪儿去。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恐惧的对象从首领换成了我。
要让他开口吐露实情,并没有花费我多少功夫。
根据198号坦白交代,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当星鸟还是个年幼少女的时候,首领就在她身上做了“手脚”。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长子初阳从小就很有想法,而且颇有点大无畏的英雄主义精神,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一向只是为了母亲才委曲求全。
但首领知道,无论他再怎样殚精竭虑,穷尽一切医疗和异能手段,被自己果断割舍的妻子也就是初阳母亲的生命,最多只能再维持二十年左右。
二十年后的初阳还是青年,万一他愤而反噬
正因如此,他必须将次女星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让她一生都为自己所用。
如果同时失去初阳和星鸟,而且两人都与自己为敌,他理想中的犯罪帝国就会出现裂痕。
所以,他在少女心脏附近打入了异能构成的“楔子”。
制造“楔子”的异能者被保护在十分安全的密室之中,与首领保持单线联系。只要首领发现星鸟生出一点逆反之心,就会对这位异能者下达命令,让他用“楔子”刺穿星鸟的心脏。
以上,就是星鸟原本所知晓的内容。
亲切地、和颜悦色地。她的亲生父亲面带慈祥的微笑,这样对她说道
我的孩子。如果你有一天背叛了我,就去死吧。
所以,他才能够有恃无恐地派遣星鸟潜入特务科,成为埋藏在我们之中的“内奸”。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担心星鸟会倒戈相向。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不想死。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不想死的人更好操纵了。
而不想死、尤其是不愿死在囚笼之中的星鸟,花费了许多年时间等待时机,在岛上低眉顺眼地扮演一个乖女儿,在特务科趾高气扬地扮演一个三流恶毒女配,把黑白两道耍得团团转,终于找到了将父亲一刀两断物理,让他来不及下达命令的机会。
她唯二的目标,就是自由,以及活着。
本来,应该是能够成功的。
“然后呢”
眼看情势危急,我用更加凌厉的目光和口吻逼迫198号说下去
“不止这些吧。老实告诉我,首领打入星鸟胸口的楔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我”
“埃德蒙,打爆他的”
“放心,我会非常残忍。”
“别别别这样我说,我说”
男人蹲下身抱头惨叫,竭力把整个人蜷缩成很小很可怜的一团。
这人怎么回事。吃硬不吃软,难道是个
“那枚楔子之中,其实还藏有首领的血液,还有、还有为了完成转生,预先画好的术式”
“”
“所、所以,不必再进行什么手术,只要直接发动异能,首领就可以转生到二小姐身上,占据她的身体。不过,那个听说二小姐的异能怨念很重,有可能让人发疯,短寿,甚至变成废人。当年研究期间死了很多人,只有二小姐一个实验体活下来,寿命也受了影响。首领并不看好她,只把她当作迫不得已之际的保险措施他、他还是更喜欢五小姐,也就是你。”
“”
谢谢,我一点都不开心。
不过既然如此,那就还有一个疑问必须解决。
我居高临下地发问道
“你说只要发动异能就能转生,也就是说,需要有个人及时发动异能咯现在星鸟之所以会被附身,也是因为”
“是,是的。”
男人目光游移,声音也像是漏了气似的一路微弱下去“那、那个是”
“是你干的吗”
“”
无言的沉默。
看来,无论是坦然承认还是扯谎欺瞒,这男人都缺乏必要的勇气。
“我、我也不想的”
大约是从我冰冷的视线中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男人猛地打了个寒颤,随后便开始摇晃着脑袋拼命辩解
“因为首领命令我,如果发现他遭遇生命危险,就要立刻发动异能,我没法违抗他”
“但是,如果他在这里嗝屁,你就再也不用听命于他了吧你也是拐卖受害者,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回到家乡,和你真正的亲人团聚。”
我冷静地指出事实。
“就在刚才,你亲手毁掉了唾手可得的自由啊。”
“”
这一次,骤然降临的沉默比之前更为漫长。男人好像遭到雷击一样愣在原地,半晌才呆呆地吐出一个音节
“诶”
你没注意到吗,喂。
不过,说的也是。
从小就被拴在柱子上的大象,即使松开锁链,也早已无法离开原地了。
这个男人第198号实验体,既不是首领的忠犬,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恶徒。
他只是一个在漫长的监禁生活中逐渐麻痹,被根植心底的恐惧压垮精神,以至于察觉不到牢门打开的“囚徒”罢了。
大概,就在方才我嘴啃首领、脚踢保镖的时候,眼看着防护罩濒临粉碎,被撇在一旁的198号意识到“首领有生命危险”、“我必须听命行事”,于是不经思考,本能地发动了异能吧。
所以,即使酒吞之后手起剑落削了首领的头,198号发动的异能仍然照常运转,让首领的灵魂得以侵蚀星鸟的身体。
太可笑了。
太可悲了。
198号是个小人物。从长相到性格都平凡无奇,就像滚落在路边的小石子一样,随处可见,不值一提。
他没有天川星鸟那样的勇气、意志和智慧,作为人类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弱者,唯独不想死的本能与她如出一辙,殊途同归。
首领想必早已洞悉他的秉性,所以才将如此胆小的他留在身边。
星鸟无法理解弱者的心情,所以忽略了这一点,从头至尾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最后,强大的星鸟也就败在这里。
“”
“”
面对太过讽刺的现实,我、星鸟和初阳都一时无话,内心五味杂陈。然而,急速推进的现实却没有给我们保留多少感伤的闲暇。
“我想,我多半是不行了。”
星鸟艰难地抬手掩住半边面颊,长吐出一声混合着苦笑的叹息。
“父亲原本的异能受到身体限制,得到我的身体之后,他恐怕会成长为前所未有的怪物吧。是他赢了。”
就在此时此刻,血管一般细密的黑色纹路迅速爬满她苍白的皮肤,让她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愿赌服输,我只能走到这里。没什么好说的。初阳哥还有柚木,你们走吧。”
“哈”
初阳先我一步喊出声来,“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只听见“轰”地一声,方才还如同污渍一般紧贴地面的迷之黑色物质骤然暴涨,化为具有实质的液体或者该说是“黑泥”大面积浮出地表,肆无忌惮地四处喷涌飞溅。
黑泥所到之处,无论是地板、墙壁还是家具,无一例外,都被一口气不加分辨地吞入其中。
什么鬼这么好的胃口,简直像史莱姆一样
对不起,一不小心又辱史莱姆了。
话说回来,这人到底把自己改造成了个什么东西
“还不快走”
星鸟再一次嘶声催促,嗓音像是遭到撕扯一般变调失真,拉出一道近乎凄厉的弧线。
也不知是不是唯恐我们还有留恋,她忽然伸手拉过一边不知所措的静谧,然后用力将她向我推了过来。
“柚木,带她们离开我撑不了多久了。在彻底丧失自我之前,我会切断自己和异能生命体之间的联系,把契约转写到你身上。”
“什”
话说,不要把浑身带毒的静谧推过来啊我又不是什么百毒不侵的主角
相较于我的动摇,星鸟的语气出奇镇定
“这样一来,她们就不必和我一起遭到吞噬了。事到如今,这是我唯一还能够做到的事。”
“不是、等一下,你认真的你冷静一点,是我哦是你最讨厌的柚木茜哦”
确实,极少数召唤异能者能够自觉自愿地放弃异能,或是将其让渡给他人。但异能何等来之不易,一般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人甘心放手。
更何况,星鸟分明一直对我
“是啊。”
星鸟淡然承认道。
“柚木茜,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仅限在这一刻,女性了无生气的灰暗神情豁开一道罅隙,让我得以窥见其中本应属于星鸟、却从未流露在外的柔软与鲜活。
同样也是在这一刻,地面上原本只是浅浅铺开一层的黑泥再次高涨,开始朝向现场尚存的生物朝向我们流淌汇集。
至于星鸟,她浑身上下都已被黑泥浸染,逐渐难以分辨出人形的轮廓,五官面貌也像是融化一般褪色模糊。
唯独嘴角那一弯笑意,眼中两点亮得惊人的星光,在黑暗中依旧显得通透而又清晰。
“aster啊。虽说一度化身为鬼,最终却仍是向往为人吗。”
在我身边,酒吞用指腹轻抚剑锋,仿佛心生惋惜似的轻声细语。
“即使无法像人一样活着,也要像人一样,沐浴在温暖的光辉之中死去。哎呀此次现界,妾身也遇见了有趣的aster呢。对鬼来说,似乎稍许有些太耀眼了呀”
“是我该谢谢你们。我是个不称职的异能者,给不了你们任何东西。”
星鸟吃力地摇了摇头。
我看得出来,她最后的理智和意识已经细若游丝,千钧分量系于一发,随时都有可能崩溃瓦解。除了暂时撤退、聚集其他同伴,设法打倒附身的首领之外,现在的我别无他法。
但是,在离开之前,我仍然决定将她的话语听到最后。
“柚木茜。”
“我在。”
“我讨厌你。”
“我知道。你说过好多遍了。”
“我讨厌你、怨恨你、嫉妒你。我非常羡慕你”
“这些我都知道。”
“如果,当初被带走的是我”
“也许现在你我的立场会交换,也许不会。但是,如果是不可能的。无论幸运还是不幸,我们都只能在自己被赋予的现实之中活下去。”
“我明白。这点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虽然明白,却没法不去羡慕。我没法,不去梦想”
被泥淖侵蚀吞没的女性,好像梦呓一般恍惚地喃喃自语着,无意识地向我伸出手来。
沾满淤泥的、颤抖的指尖,仿佛诉说着“天川星鸟”这个人类悲哀的本质。
为了生存而不断扮演各种角色,习惯以谎言包裹自己的她,在最后的最后,留下了唯一一句真心的告白。
“柚木茜。”
“我在。我在这里。”
“你走吧。”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你就这样,带着我最讨厌的幸福表情,活下去吧”
“因为,你是我的梦想。只要你还活着,我的梦就不会死去。”
“”
就在这一霎间,沛然涌起的黑泥化为一道高耸幕墙,将星鸟整个人隔绝、封锁,最后囫囵吞枣地卷入其中,彻头彻尾地没了顶。
与此同时,在我身后等待多时的岩窟王一把将我抱起,三两步跃出房间,反手击碎了走廊一扇窗户,稳稳托着我从不知几层楼的高度一跃而下。
“”
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急遽得令人作呕的失重感之中,我心中感觉不到一丝惊悚慌乱。
就连伤口处逐渐恢复的疼痛感,失血造成的虚弱眩晕,也早已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只是用力环绕住岩窟王的脖颈,默默将脸颊埋入他的斗篷,以此来掩盖自己咬牙切齿的低语。
“我不能接受”
“我明白。”
岩窟王顺理成章地接口,也不知他是明白了什么。
“真是的她讨厌我,我也讨厌她啊。她自说自话地嫉妒我,成天阴阳怪气、找茬添堵,就算是演技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明白。”
岩窟王语气平淡,但其中却能感受到一种无言的体谅与包容。
听上去他好像什么都没说,不过,他的言外之意大概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能理解,都能接受”吧。
所以,我向他坦然道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们去救她吧,埃德蒙。打败罪魁祸首,把天川星鸟拯救出来,让她为自己所做过的事情接受应有的惩罚。然后,把她的异能还给她,重新开始吧。”
也许,现在还为时未晚。
说实话,我也一样只是个渺小平凡的人类,无法确定怎样才能抵达“正确”的未来。但是,现在这个结局一定是错误的。
不能就这样结束。
我决不接受这种结局。
“好。”
对于我任性妄为的愿望,岩窟王也只用一句话来作答。
“你的呼唤,我确实已经听见了。”
“那么”
砰
不等我开口回话,头顶猛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我抬头望去时,只见另一扇窗户在黑泥的冲击之下轰然破碎,沉甸甸、湿漉漉的泥浆迅速凝聚为一只巨爪,劈头盖脑就冲我们抓了下来
“啧”
身在半空的岩窟王无处借力,因此也无从闪躲。为了释放黑炎予以还击,他不得不将一只手从我身上松开
然而,在那之前。
从我们后方袭卷而来的一道烈焰漩涡,宛如一条饥肠辘辘的巨龙,顷刻间便将笼罩在我们头顶上方的黑泥蚕食殆尽。
紧接着,我感觉到自己另一条手臂被人粗暴拽过,整个人也被顺势带出岩窟王的臂弯,落入了另一个更加娇小而且异常柔软的怀抱之中。
“哼。我才刚离开一会儿,你们就落入这种危机果然,这位小aster还是离不开我嘛。”
高傲带刺的声音。
“话说,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那家伙发狂了不对,仔细一看,茜这不是受伤了嘛你在做什么啊岩窟王”
以及,傲中这若有似无的一点娇,最是令人欲罢不能。
“那个,ater亲亲”
“亲你个头啊听着,你现在给我保持清醒,绝对不能睡知道吗特务科的船只已经靠近海岸了,到时候你就和医疗人员一起待机,别到处乱跑碍事”
“不是、那个,战斗的事”
“然后嘛。”
银发金瞳的少女贞德ater对我的小声抗议充耳不闻,单手环抱着我轻松落地,而后利落地一甩短发和披风,双目灼灼有光,朝向城堡投去一道寒冰般锐利冷酷的视线。
“总之,先把他们变成面粉大小的颗粒吧具体来说,就是反复焚烧三遍,之后再把灰烬放进磨盘里,一点点慢慢地碾。”
龙之魔女人如其名,酷似某种三年没开荤的食肉动物,绽放出比反派更像反派的凶残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二姐的暂退场面,写得比想象中还要长擦汗
这次是真的boss战开团了,boss也是真的很大,得到二姐身体和异能的boss会召唤出非常牙白的东西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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