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查行动如期实行。
周三晚上七点,我和萤丸准时坐在了人声鼎沸的大剧场里,一边分享饮料和爆米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无所事事地等待演出开场。岩窟王和贞德alter则是分别守住剧场正门与安全通道,以求一网打尽,避免出现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搜查三系方面,瓜先生也和我们一同入了场。为了避免引人注目,他特意将座位选在了与我们相隔数排的角落里。
与大多数观众不同,他手上并未捧着装有爆米花的纸筒,而是提了满满一袋……甜瓜,小西瓜,地瓜,黄瓜以及丝瓜,等等等等。
按照他本人的说法,如果每次不多备几个瓜换换口味,他可能会想要撞瓜自杀。
当然,瓜钱都是由公款报销。瓜先生一向严于律己,总是拣着降价处理的便宜瓜买,所以我总怀疑,他之所以看上去那么仙风道骨,全身没有二两肉,可能是因为大量食用过期瓜导致的慢性肠胃炎。
我假装低头与萤丸聊天,随口将这些八卦讲给一边灵体化待机的清光和骨喰听。清光听完后表示,“瓜”这个字已经在他头脑中发生了完形崩溃,他快要认不出来了。
“唉,我倒是希望组织连我的氪金钱一起报销啊……”
我撑着下巴唉声叹气。
“那应该不可能吧。”
清光半带无奈地苦笑道,“我有听说过,你使用能力时消耗的金额相当夸张吧?连爆米花都只舍得买一份,看来生活真的很拮据啊。”
“呃,这个……”
虽然我觉得自己人穷志不短,没什么可丢脸的,但被他这么一语点破还是有些尴尬。
原来我的贫穷已经如此一目了然了吗……
“不过,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
清光忽然话音一转,声线如同捆了铅块一般重重地沉下去。尽管眼前只有一团空气,我却仿佛清楚地看见他敛去笑容,乌黑纤长的睫毛像鸦羽一样收拢起来,掩住了那双光彩夺目的红瞳。
“因为得来不易,所以你才会加倍地对刀剑投入爱情。”
他的声音轻微得如同耳语,“我啊,觉得‘审神者只舍得买一份爆米花,把爆米花全部留给刀剑’,也算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哦?”
“……”
这么一说,我还真是极少动口,一张嘴光顾着饶舌没顾上吃。
话说回来,要不是为了萤丸,爆米花这种非必需品我根本就不会买,留给萤丸也是理所当然。清光的羡慕与感慨,在我看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我也很快便领悟了个中缘由。
“加州,你们那边的审神者,不会给你们买东西吗?”
萤丸略显诧异地蹙起眉毛,诧异中又带有一点天真纯粹的担忧。
“我保护茜,给茜帮忙,茜也会给我做饭,买礼物送给我。我觉得,这应该是很普通的事情啊。”
“……我们的审神者,不会那样做。”
骨喰以不带任何感情的淡漠声线打断道。
“因为没有必要。刀剑只要战斗就好。”
“说‘没必要’也太寂寞了吧。”
清光的声调越发像是苦笑,“虽说也不是干不下去,但如果完全感受不到主人的爱,对我来说还蛮辛苦的。因为我很难用,要说理所当然的话,那也的确是理所当然啦……怎么说呢,有种努力毫无意义的感觉。很不甘心啊。”
“……”
骨喰沉默片刻,再次吐露出给人以荒芜之感的回答。
“无所谓。我的记忆本来就是空白,即使此后一无所有,也只是延长那段空白。”
我颤巍巍举起手来:
“那个,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
——我觉得你们本丸(?)的情况真的非常不妙啊啊啊啊啊!!!!!
怎么回事,这都是什么对话?!
什么叫做“感受不到主人的爱”?什么又叫做“一无所有”,“延长那段空白”?我是在看同人吗??不对,归根到底,那位偷帽子的暴躁老哥到底对你们做了什么,原来他的暴躁不只是针对我吗?!!
我将上述所有狂风骤雨般的吐槽压在心底,只往脸上堆出一个僵硬且不住抽搐的假笑:
“虽然现在没法把爆米花分给你们……不介意的话,下次休假的时候,要不要来我家吃火锅啊?我家还有另一位刀剑男子,大家一起好好聊聊吧。骨喰,你看见他肯定会高兴的。”
“……?”
骨喰以一个不成字句的音节表示困惑。
而我也只以三个字作为回答:
“相信我。”
我由衷地相信,没有什么烦恼是一桌火锅不能解决的。
如果有,就两桌。
如果他们的烦恼当真是那位老哥一手造就,我就往他头上扣火锅。
……
一番寒暄暖场之后,马戏表演正式开始。
平心而论,这个以“永无乡”命名的马戏团技艺精湛,当得上一句炉火纯青。无论是滚球、走钢丝、空中飞人还是其他令人眼花缭乱的高难度项目,他们都表演得滴水不漏,举手投足间显示出长期训练积累下的深厚功底。每当一个节目终了,剧场内就会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热烈的喝彩与掌声,其间夹杂着孩子们高八度的兴奋尖叫,几乎要将整个屋顶掀翻。
不经意地,我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折原临也先生在这里的话,应该会开心到无以复加吧。)
毕竟那位情报贩子的爱好就是观察人类。由于工作原因,我与他打过几次照面,对于他这一点露骨的癖好也算是了解。
不过若是他在场,很可能会说出“要是走钢丝的演员掉下来该多好,真想看看届时观众的表情”这种践踏公序良俗的问题发言,而我也可能会忍不住把他打爆,从此步入与正义伙伴无缘的铁窗生涯——所以还是算了。无论吃火锅还是看马戏,总之都是不要带他比较好。
“萤丸,还有清光和骨喰。你们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由于一直紧绷着神经与眼皮,作为全场压轴的驯兽表演开始时,我双眼周围的肌肉已经开始一跳一跳地抽筋。
“我怎么感觉……只是普通的马戏……”
“嗯,我也这么想。”
萤丸的体力和毅力显然远胜于我,双眼依然一瞬不瞬地紧盯舞台:“如果有问题的话,应该就在最后两个节目里。”
“最后两个……”
在一片欢呼与喝彩的海洋中,一名穿着华丽、仪态优雅的驯兽师登上舞台。与其他表演者同样,他向观众展示了自己驱使动物的高超手腕,上至雄狮猛虎,下至小狗小猫,在他手中噼啪作响的皮鞭之下,都像是刚出生的羔羊一样温顺驯服。
但就在表演临近尾声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说来奇怪,那头老虎原本乖巧得像只布偶猫,但即将谢幕之际,它忽然不顾一切地拖着锁链冲向台前,张开大口露出森森利齿,面向观众席发出一阵阵令人胆寒的咆哮。
更奇怪的是,它有好几次都试图用两条后腿直立而起,却每次都失去平衡,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
“呜哇……”
眼前这幅光景过于怪诞,连我都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折原先生最喜欢的演出事故啊。”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我总感觉,那头老虎与先前出现的妖猫一样,也在定定凝视着我的方向。
(不对,应该说是……萤丸的方向?)
驯兽师很快追上了失控的老虎,口中高声喝骂着什么,皮鞭像雨点一样落在老虎周身各处。
紧接着,愈发不可思议的光景出现了。伴随着老虎凄厉的吼叫声,先前那些对驯兽师俯首帖耳的小动物随之骚动,然后一个接一个蜂拥上前,像是要保护老虎一般围绕在它身边,与它一同承受从天而降的鞭雨。
这意外来得突然,但也很快在驯兽师的老练手腕之下顺利平息。继驯兽表演以后,最后一个节目并非什么惊世骇俗的技艺,而是一场由马戏团“学员班”担任主角的青涩演出。
“学员、学员……对了,就是这个!!”
我下意识地失声惊呼。
从外表上来看,学员班成员都是十至二十岁的青少年,与星岛英以及河原抚子的年龄相仿。如果团长以“安心学校”为名招揽少年,实际上却是强迫他们学习杂技,作为马戏团学员参加演出,一切就可以说得通了。
杂技演员的训练过程十分艰苦,孩子们吃过这一遭生平未有的亏,心惊胆战,意气消沉,唯恐家长再将他们送去体验学员生活,确实有可能违心地收敛脾性,变成家长眼中乖巧懂事的小孩。
而且,即使马戏团意外翻车被家长发现,恐怕也不会引发什么问题。
自圆其说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强身健体,锻炼精神,学习时间管理,享受团队生活,隔绝一切来自网络、游戏、不良文化的消极影响,等等等等。总之一句话:马戏团的训练对孩子们有好处。
反正结果是孩子变乖了,家长们又能有什么意见呢?
至少在表面上,学员班表演的项目没什么危险性,无非就是遛个狗,转个盘子,变个魔术,想来也不可能激起家长的危机意识。
如此说来,失踪的星岛英或许也在台上——
“不对哦。”
萤丸风铃般清澈的声音响起。不知为什么,我感觉那声音比方才老虎的咆哮更让人脊背发凉。
“茜应该察觉不到吧。舞台上那些孩子,【不是人类】。”
“……诶?”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被抛入漆黑的外太空,周遭整个世界都被按下静音键,一切声息尽皆断绝。原本热闹明亮的场馆,顷刻间变得像是坟墓一般昏暗、死寂,只有荒草与腐败的气息一同静静蔓延。
“不是人类的话,那他们是……?”
就连我自己的声音,也仿佛是从遥远的宇宙彼方传来。
“异能生命体。”
骨喰开口,仍旧是一派漠不关心的淡然。
“好像是异能制造的人偶吧,那些小孩。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没有独立人格,完全受到异能者的支配。”
清光补充道,“因为外表和真人一模一样,用来偷梁换柱倒是很合适。如果失踪的孩子们都在马戏团里,那应该是被监|禁在其他地方吧?”
(其他,地方……?)
“比如后台之类的。我不太熟悉情况啦,柚木,你有什么想法吗?”
(快想啊,柚木茜。好好想想。能够同时容纳所有被父母送来的小孩,限制他们的自由,而且不会引起他人怀疑的地方……)
(……没错。这样的地方,确实有一个。)
“——————————”
下一个瞬间,声音与光线都如潮涌般恢复原状。但是,我的语言功能并没有随之一同恢复。
因为我要动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控制住一瞬间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头顶的血液,不让它破顶而出,化作一团带着血气的蘑菇云。
因为,我意识到了。
失踪的孩子。
安心学校。
马戏团。
失控的动物。
栩栩如生的人偶。
以及,曾经身为少女的妖猫。
点与点串连成线,线与线交错纠缠,编织出一幅光怪陆离的拼图。在那幅拼图上,我清楚看见了妖猫——河原抚子眼中的地狱。
那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地狱。
“科长。”
我通过无线对讲机向本部喊话,寻求拼图中最后一块碎片,为了获得确信所需要的最后一句证言。
“您还记得,您闲聊时曾向我描述过儿童诱拐案的大致情形吗?”
『有是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说市警数日前闯入了线报中的交易现场,但现场没有一个孩子,只有许多装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不得已之下,只能将在场人员全部释放。”
我握紧了剧院座椅的扶手。
“我想,答案或许比想象中更加简单。星岛家杀人案与连续儿童诱拐案,或许有必要并案调查。”
“——因为在这个马戏团里,存在【能将孩子变成动物】的异能者。”
不是培训学校。
不是学员班。
更不是黑执事同款。
甚至,也不是使用禁闭与体罚手段的强制管教。
所谓安心学校的真相,是使用异能将孩子们变成动物,然后对他们进行字面意义上的【驯化】……!!!
“……是我大意了。”
我悔恨地咬紧牙关,“早在看见河原抚子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的。”
太简单了。
太过简单粗暴的真相,反而成为了我们思维的盲区。
随心所欲地改变性格?
百分之百地脱胎换骨?
拯救家长于水火的天赐福音?
那当然了!
被当成野兽虐待过一次的孩子,光是能够变回人形就要感恩戴德,又有谁还会不听话呢?
谁还敢不听话呢?
或许,偶尔也会有一两个倔强孩子不识好歹,就像舞台上挣扎嘶吼的老虎一样,就像逃出生天、愤而反噬的河原抚子一样,拼着一口恶气抵死不从。
不过,马戏团里不是还有人偶吗?连我都无法辨识,以假乱真的人偶。
或者是经过驯化的孩子,或者是人偶。与孩子们的意志无关,无论如何,最终马戏团都能向家长们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送还给他们一个“称心如意的孩子”。
——那份完美,成就了都市传说的源头。
幸福安心家长委员会,果真名不虚传。
“……”
我腾地站起身来。在不明所以的其他观众眼中,大概很像是被火烧了屁股。
但滚烫的火焰并不在我身后,而是在我心头与脑海中不可遏制地燃烧。那火焰使我焦灼愤慨,却也同样地使我冷静,冷静得像是极地终年不化的冰雪,更像是一柄用冰山削成的刀。
我知道,今夜我一定会将这柄刀刺入某个人的咽喉。
“柚木茜,现在开始对剧院后台进行潜入搜查。只要找到他们虐待孩子的证据,市警就可以执行强制措施,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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