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插翅难飞(十一)

    寇冬看着他这模样, 父爱如山倒海涌,拦都拦不住

    “乖, ”他对着抱着他手指的叶言之说, “你在这边儿好好等着,待我穿过月台去给你买袋橘子。”

    叶言之脸上露出了点狐疑的神色,眼睛抬起来,含着点茫然看了青年一眼。

    这话听起来没太大问题。

    可这人的表情,怎么总让他觉得不太对劲儿呢

    他谨慎发问“什么橘子”

    就这四个字, 一下就让寇冬眼里的慈爱多了几分怜惜。他叹息着抚摸儿子的头, 道,“没上过学吧”

    叶言之没有吭声, 绷着一张脸, 默默将本抱着寇冬手指的手臂放下了。

    “不要勉强, ”寇冬说, “是爸爸不好等你上学后,九年义务教育总能让你明白的。”

    叶言之“”

    他终于含了点怒气,隐忍道“我二十三。”

    这一句没起什么作用, 因为寇冬怜爱地薅着他头毛, 以一种一听就是在糊弄的声音说“好好, 你二十三”

    叶言之“”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目光还特意要往自己裤子上看

    这一瞬间,叶言之甩摊不干的心都有了, 干脆让这群实验体把寇冬绑了日的喵喵叫算了反正算起来, 还是他占便宜。

    寇冬还不知道, 自己已经一脚踏在了作死的边缘。

    他左右试探了会儿,又把作死的脚悄悄往回提一点,“你怎么睡”

    小人抱着双臂,冷着脸,睥睨众生。

    寇冬重新一脚踩回去,提议“爸爸给你做个窝”

    小人“”

    很好,他阴着脸想,日的喵喵叫那个选项上再加一票。

    最后还是一起在枕头上睡的。寇冬生怕压着他,专门把他放在自己头顶,还煞有介事给他从被子里头掏了团棉花盖。叶言之趴伏在他细软的发丝里,紧抿着唇,轻巧的没半点声息。

    寇冬还要给他讲个小鸭子的故事,刚开头就被小人残忍无情地打断了,“小鸭子被炖了。”

    寇冬“”

    他忍不住指责,“你这个人没有一点同情心。”

    “没有,”小人冷冷道,“睡觉。”

    寇冬还想挣扎“可我觉得睡前的亲子时光很有必要。”

    小人的声音没半点起伏,“研究所所长也觉得,睡前和实验体的交流特别有必要。”

    话音刚落,寇冬就听到了敲门声,从外头传来的。

    这深夜,不请自来的人显然是眼镜男,站在门口极有耐心地一遍遍敲他的门,只是那间隔越来越短,声音也渐渐急促。到了最后,寇冬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的不甘,薄薄的门板晃来晃去,像是随时能塌掉,“你开门啊,你为什么不开门”

    门缝很窄,只有极细的一道。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将手指也通过那狭窄的门缝塞了进来,在里头拼命摸索。

    “你开门”

    这动静,傻子才给他开门。

    寇冬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鳞片,穿鞋下了床,在那双手上狠狠一划。

    鳞片边缘虽然光滑,却异常锋利,立刻将所长的手割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外头的人痛呼一声,手指蜷缩着就要逃,却被寇冬抓住,不由分说又来了一下

    “啊”

    这一声比之前更为凄厉,眼镜男什么也顾不得了,不顾一切地将手缩了回去。随后是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着了,门前没了声息。

    寇冬把鳞片收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眼镜男来这儿干什么,要是换做别人,拿了所长的胸牌,早就被那群实验体分食了他来这儿,只是为了回收证物。

    只可惜如今证物没能收回去,寇冬还安然无恙。

    他虽然不知道这胸牌到底对眼镜男有什么作用,但看眼镜男这么着急忙慌地来拿,恐怕相当重要。

    这样的东西,拿在自己手里才好玩。

    寇冬收拾完上门的所长,转身教育儿子“看见没别的小朋友都想听故事。”

    本来从枕头上坐起来,眼巴巴看着这边的小人“”

    他看了眼寇冬,重重又一头倒了回去。挺简单的一个动作,硬是被做出了怒气勃发的味道。

    青年钻回被子里,听他儿子以一种咬牙切齿的口吻说“等我长大”

    寇冬接的很顺,“你孝敬我”

    小人冷笑一声,薅紧了他的头发,到底是没舍得拽的太狠。

    孝敬。

    他阴郁地想,日不死你。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的吃食都不多了。饼干只有一点,哪怕他们攒着吃,小心翼翼地吃,也消耗掉了大部分众人表情都不好看,独自行动的小姑娘捧着脸,幽幽感叹没想到这辈子感受到的最强烈的饥饿感居然是在这里头。

    最让人生气的是,这游戏接入的是人的脑电波,甭管游戏里瘦成啥样,现实里都不带变的。

    这吃的少有什么用

    甚至都不能瘦

    她抱怨时,又朝着寇冬看了几眼,含羞带怯地问“哥觉得,我还需不需要再瘦”

    经历了上次那一波,寇冬这次果断选择粉碎少女心,“需要,你腿有点粗。”

    小姑娘脸色一下子变了,本来还是一副怀春表情,这会儿反倒哼了一声,活像是猫被踩了尾巴,鄙夷地说“渣男,什么眼光我这样正好”

    寇冬心说不是,妹子,你都觉得正好了,还问我干什么啊

    你这不是摆明了挑事么。

    叶言之在他口袋里也不老实,拽着他的衣服往上爬。寇冬怕他被人瞧见,悄摸摸想把他戳回去,结果小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他的手指,稳稳地被提了起来。

    寇冬怕他摔了,赶忙用另一只手垫着,小声说“藏好。”

    小人充耳不闻,荡秋千一样晃荡了两下,借着冲力一下子甩到了寇冬衣襟上。

    他拽住那毛衣上头的纽扣,冷酷地挑出了根线头,把自己塞里头了。

    像是条安全带拦腰勒着。

    寇冬顶着这么个装饰,扭身还想把他往回塞。可一看,对面的妹子还在批判着他的品味,倒像是根本没看见他身上还有个活物爬来爬去。

    寇冬顿了顿,缓过味儿来。

    那颗蛋,是他从兑换池里抽出来的,只怕是什么只有他能看见的特殊道具。

    这么一想,寇冬也就随他去了。

    眼镜男是最后一个出来的,脸色比其他玩家都要阴沉,垂着头站在角落,根本不向寇冬这个方向看。寇冬倒是盯着他看了会儿,发觉他手上半点伤都没,皮肤光滑干净,不由得摸了摸下巴。

    他倒不觉得昨天来的人不是眼镜男,只是这么看来,对方显然是改造了自己的身体。

    这个想法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寇冬抿紧了嘴,又去摸索手里的鳞片。

    眼镜男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又往角落站了站。

    他这一天干工作干的比之前都要多。

    寇冬光是站在旁边看,都能读出他的想法

    赶紧跑。

    能跑多快跑多快。

    这念头没什么错,毕竟现在实验体s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指不定今晚就会来找人。眼镜男动作匆忙,麻利地指挥众人动作,甚至忘了伪装自己手臂受伤,也上去帮了几把。

    宋泓心细,立刻就看出了问题。

    “好的太快了。”他对阿雪说,“他那天被追杀,受的伤还挺重。”

    可这会儿看着,倒像是半点事都没有甚至都能提重物了。

    阿雪听了,也拧着眉头看了会儿,回答“的确有古怪。”

    她顿了顿,又道“这古怪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这么个地方,谁不想赶紧从里面出去呢。

    她脚在地上碾了碾,宋泓看出了她的心思,解劝“你呀没事,拿了这笔钱出去就好了。以后能不进来,都不要再进来了。”

    女孩子古怪地笑了声,说“我做不了这个主。总得先把债还上。”

    她神色罕见的有点冷酷,半点没有这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天真烂漫,又对着宋泓说“扳手。”

    宋泓叹口气,将她推到一边,拿起沉甸甸的工具,“我来。”

    谁的日子,也不是能一直泛着甜的。

    小姑娘摊着了个禽兽父亲,欠了一屁股赌债后跑了个没影,抛下一对病的病小的小的母女,成天被一群社会上的人堵上门砸东西,光是搬家都不知道搬了多少回。

    要不是这样,断不能冒如此大的风险。

    亡命人,苦命人,玩命人。

    这亡人里头,基本也就这三类。富的无处可追寻新刺激的有钱人将这当做收获感官刺激的游戏场,亡命人和苦命人把这当成命运翻盘的赌局。只是砝码沉重,事关生死。

    来游戏次数多了,宋泓基本上一眼便能看出谁属于哪类。他唯一没看明白的人,只有寇冬。

    怎么说他有时甚至有种错觉。

    就好像对方的游戏,和他们的根本不是同一个。

    谁敢在亡人里有这样的操作呢。

    寇冬倒是没怎么帮忙,一直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眼镜男。眼镜男被他看得浑身发憷,终于站起身,怒道“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寇冬笑眯眯道,“我就看看。我光看,不碍你事儿吧”

    眼镜男胸膛起伏了两下,看起来很想要爆句粗口,但是又硬生生吞了回去。他看了眼四周的培养皿,终于闷声不响又蹲下来,埋头敲打。

    寇冬给旁边的实验体喂了食,小山一样的实验体将那些鱼嚼的鲜血四溅,喷洒在玻璃上。

    那一瞬间,眼镜男几乎有种错觉好像那血不止洒在了玻璃上,更洒在了他脸上。

    他甚至能感受到那温热。它们在嚼动那些食物时,眼睛仍然盯着他,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眼镜男对那声响再清楚不过,那代表它们饿。一群吸人血、吃人骨头的怪物,至今为止,它们吃掉的人都太少了。

    好饿。

    怪物从培养皿中缓缓站起来,映下一大片阴影,嘴角泄露了一点雪白的寒光。

    好饿

    眼镜男喉头动了动,像是要干呕,猛地埋下头去。

    不能再等了。

    他想,必须马上。

    到天黑时,他们这一天基本已将手臂制作完成了大半,不出意料,明天便能成功逃出。这给了玩家们一点信心,散时彼此鼓励了一番,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眼镜男却没睡,他在床上坐了会儿,确定外头没声音了,便站起身,慢慢拉开房门。

    他早想好了。与其和这一群玩家一起走,不如他先走。最后这点收尾工作,他一个人就能完成。

    那些玩家不敢冒夜间出行的风险,他却非冒不可。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撑过今夜。

    只可惜了那么一具完美的身体

    打从第一眼就让他觉得,那身体是极适合用来孕育什么的。卵,或者旁的什么,将青年改造成生育的巢穴。那些实验体也喜爱他,定然也是愿意的。

    可惜。

    眼镜男于心中沉沉说了声,将门彻底拉开这一拉开,他就懵逼了,门前还站着个人。

    他刚刚还想过的青年这会儿站在门口冲他笑,不紧不慢说“你好啊,所长,送温暖的。”

    眼镜男“”

    眼镜男“”

    他猛地后退一步,就要将门关上可青年手撑在门框上,凭借着身体纤瘦的优势,居然硬生生从门缝里头挤过来了。

    “这么大力干什么”寇冬抱怨,“大家都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所长显然没心思同他说什么接班人,只嘶声道“你来干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

    “嗨,”寇冬说,“你误会了,我真是过来送温暖的。”

    “”

    神特么的温暖。

    眼镜男瞪着他,目光几乎是阴毒的,却又从那阴毒之中透出灼热来,好像恨不能将这目光化作手术刀,将这具完美契合他想象的身体现场切开。

    寇冬拉了把椅子,在屋里坐下了。

    “你没听说过吗,”他说,“咱们民族有挺多传统美德的。什么诚信啊,谦虚啊,谨慎啊”

    小人从他胸前抬起头,仰脸看看他。

    寇冬臭不要脸地说“这些我都有。”

    眼镜男发出一声嗤笑。

    寇冬也笑了。

    “这些我虽然都有,但是有一样最重要的”

    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件东西。那小小的一块反射出微光,刺得眼镜男眼生疼。

    “拾金不昧,”寇冬说,“多好的品质。”

    眼镜男好像僵住了,一动都没动,只愣愣地站着。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一张脸愈发青白,瞳孔收缩不定。

    忽然,他一个转身,趁其不备就朝着门口冲去。

    “别急啊,”寇冬慢悠悠将鳞片也掏出来,在那胸牌上面比划着,“所长,东西还没还给你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男人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发出困兽一样的粗喘,拽着自己的头发高声尖叫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寇冬不答,反问“你这东西够硬吗能被切开吗”

    眼镜男没有回答,只是愈发抖的厉害。

    “给我,给我”他结结巴巴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一面说,一面又开始跺脚,眼泪流了满脸,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该来了给我,他要来了”

    青年没有任何动作,只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眼镜男终于绝望起来,他瘫坐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吗”

    “我了解他我把他从海里带上来的。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会变成这样的怪物他吃人,他一直在找巢穴,控制了这里的所有人,就为了等着一个人为他产卵”

    “他把实验室改造了,这些实验体全受他控制他妈的”

    他爆了句粗口,神色近乎癫狂。

    “这儿的研究员都死了死完了要不是我改造了我自己,也不会有我这个活口”

    “你知道他抓住你会怎么样吗”眼镜男的笑声更大了,“他会把卵都排进你身体里,你会一直生,一直生,不等你生完,他就会给你灌进新的你就住在他那湿淋淋的培养皿里,用身体给他做巢“

    “你以为他是你的盟友”眼镜男用力拍打着胸膛,“我才是你的盟友”

    寇冬蹙了蹙眉,虽然还带着笑,但声音冷淡下来了。

    他说“第七位玩家怎么死的”

    眼镜男猛然一卡,竟然被这一句问的愣了。

    寇冬的笑更深了。

    “我要是落进你手里,”他淡淡道,“能活着”

    “”

    所长没有答话,眼神空洞,猛然跌坐在地上。

    门外再次响起了动静。

    双重buff同时发生功效,所有的实验体倾巢而出,将这个房间围堵的水泄不通。

    寇冬从椅子里站起来,缓缓将那枚胸牌重新扣在了男人胸前。

    “好了,”他眯起眼打量了下,旋即道,“物归原主。”

    “”

    话音刚落,外面的实验体便闯了进来。这一瞬间,血泥飞溅。

    寇冬闭了闭眼,想要转头避开。可却有一只冰凉潮湿的手,率先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看。”

    人鱼低声说,猩红的、属于兽类的眼直直盯着他。

    “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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