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师的声音充满慌张, 手探出了窗户。
“离我远点”他毫无威慑力地叫道,徒劳地于空中挥舞双臂,“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这几声没什么作用, 蝴蝶仍旧是闹嚷嚷地围着。在它们的步步紧逼下, 莫老师的身子也一点点越过了窗口。
头,上身,腰, 腿这些都逐渐挪至窗外。他最终只有手和脚在窗棂上挂着,整个人悬空于空中。
楼层并不高, 他却全然慌了神。
“该跳的,”宋泓低声道, “他现在得跳”
第一只蝴蝶的翅膀盖上了莫老师的手背。他发出一声近乎凄厉的惨叫,仍旧死死抓着窗棂, 没有松手。
“松啊”下面的人也看得焦心,“他再不松就来不及了”
他们并不敢发出较大声音,生怕惊动了这些搜寻者。斑斓的翅膀慢慢将空中的男人全然包围, 他颤动着,如同一只被覆住的苍白的茧。
这样不行。
寇冬咬了咬牙, 掏出了身上的手机。
手机上有他的一段录音,是寇冬自己录下的他的声音, 为了以防万一用。点开的一瞬间,他将手机扔进了离得稍远的一间空宿舍, 随后听到录音中的自己说“这个”
这只是一声, 却让捕食者们都一下子转移了注意力。那些由翅膀组成的绚丽瀑布不过在空中微微一顿, 旋即便抛弃掉自己已经到手的猎物,如同一阵旋风,猛地向下俯冲而来,眉宇中洋溢着不寻常的热切。
它们顺着这声音搜寻,很快便发现了那间宿舍,一股脑地涌进去。剩余的不过寥寥几只,也被阿雪的刀解决了,暂时劈出了一个缺口。
寇冬抬起头来,冲上头喊道“跳”
上面的莫老师也听见了这一声,一狠心,终于从二楼窗口松了手。他猛地跌落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痛呼一声,像是折了腿。
但好在还能站起来。宋泓冲上前,二话不说将他拉上,喊了一句“走”,几人便冲着这小路,头也不回向前冲去。莫老师是其中年龄最大的,跟的也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摔了。他这会儿眼泪都快出来了,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宋泓简单道,“对我们而言,都是麻烦的东西。先省点力气,咱们还得在这里头撑过一天,找个地方吧。最好是没人的地方,现在看来,它们恐怕能被声音、动作和气味吸引,有人的地方会首先遭殃。”
可学校里哪儿有什么没人的地方
叶言之说“体育馆旁边有器材室,这时候没人去。”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没有人反对。只有莫老师小声道“我们没有钥匙。”
他白天的锐气早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如今整个人瘸着腿,垂着头,看着全然一派失意气息。
寇冬摆摆手,说“这个问题不大。”
莫老师没想明白怎么不大了。这要是没钥匙,他们不还是进不去
他们摸到了器材室门口,一路上没见几只蝴蝶,也没遇见人。器材室门上果然挂着锁,几个人在那儿摸摸弄弄,试图把锁撬开。
寇冬观察了下锁眼,随即喊其他人都让开,“给我留点发挥空间。”
众人听话地动了动,把舞台留给他。
寇冬从身边随意找出根小棍儿,旋即用虔诚的目光看向他的崽。
被他盯着的叶言之“”
叶言之冷静道“我不会撬锁。”
他不是万能的。
寇冬“不是让你撬锁。”
他仍然满怀热忱地望着叶言之。
“崽,”他用充满感情的语气道。“你觉得,我能不能打开”
“”
叶言之明白了,这是变着法子想用他身上的锦鲤属性呢。
说真的,他这锦鲤到底在什么地方发挥作用,叶言之也不能保证。因为有系统的干涉,他原本的许多想法都已经被做出了改变,并不一定能保证寇冬撬锁成功。
但寇冬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反对,淡淡道“能。”
其他人“”
哥,你哪儿来的信心
居然还接这茬
你是不是觉得他什么都能
寇冬得了这一句,信心登时大增,往地上捡了一根细树枝就开始试着撬锁。其他几个围在他身边,一面看他撬锁一面胆战心惊听着空中的动静。七八分钟后,锁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众人登时大喜“开了”
寇冬“不,树枝断了。”
小伙伴们“”
寇冬“我再换个。”
他找了个结实点的树枝接着往里捅,这回终于成功了。听见那一声声响后,门紧跟着被推开,几个人都涌进里头去,第一件事就是关门。
门被严严实实反锁上,上下的空隙也都被拿垫子里头拆开的布料堵上,留下一点儿空隙做通风和观察用。众人盘腿坐在地上,都有种劫后逃生的庆幸。
莫老师喘着气把自己的裤腿卷上去,看到裤子上的血都已经发褐了。
“真是见鬼,”他喃喃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寇冬没吭声,心里却想起了他在心理教师宿舍里见过的那一闪而过的斑斓色彩。
莫老师说话还有些讪讪,毕竟当初这几个人都劝他要早做准备,是他自己坚决认为没事。如今还要靠人家救,一张老脸都臊红了,说起话来极不好意思,“我怕虫子,还给你们添麻烦,当时还说那话,真是对不住。”
他说着,往脸色最冷的叶言之那儿瞥了一眼。叶言之始终在寇冬身边坐着,神色淡淡的,连余光都没给他一星半点。
宋泓是个宽宏的,这会儿便微微笑着,打圆场道“莫老师说这个话就太客气了。咱们都是同样的身份,进来后当然得互相扶持。要是哪天换了我们在上头,莫老师也是会救我们的。”
是吗寇冬其实有点儿怀疑。但这种场面话不需要分辨真假,听听也就算了。
“咱们还是先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宋泓低声道,“nc的意图很明显,想把我们往他的住处逼但那显然是个圈套,我们不能去。”
既然早就做下了准备,谁知道在那儿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是场鸿门宴,宋泓半点也不打算去赴。
小姑娘目光朝着寇冬望去,平静道“他既然说了,当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一定能把我们逼过去。”
寇冬没吱声,除却莫老师之外的几人都心照不宣。这个“我们”里头,其实重点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然分开吧。”沉默了会儿后,寇冬提议道,“我应该能带走它们中间的大多数。”
没办法,谁让他最吸怪。
宋泓眉头登时蹙起来了,二话不说便摇头,否决了寇冬的提议,“不能把你自己扔下。”
“不是他自己,”旁边的叶言之也淡淡插进话来,“我与他一起。”
宋泓心中微微一惊,注视着叶言之。他从一开始便觉得这两人之间熟稔的过分,恐怕不是在这个副本中才结识,而是在之前便相识已久。而且不知是他腐眼看人基还是怎么回事他怎么总觉得这俩这么不对味儿呢
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社会主义兄弟情的气息。
这会儿寇冬感动地把他的崽的手握紧了,深情呼唤“言之”
宋泓简直都要捂眼了。
这
他瞠目结舌地想,这也太明显了吧。哪怕寇冬和他们熟悉,但和莫老师也不亲啊,怎么这么随意就暴露这种亲密关系到底是因为人傻,还是因为太洒脱,不怕招人非议
莫老师眼睛也瞪得圆溜溜,使劲儿往两人交握的手上看。
怎么回事这种生死与共的气氛
事实上,寇冬的下半句话碍于他们在场,没能说出来,“你真是个孝顺孩子”
寇老父亲简直要擦泪了没白养,没白养啊
叶言之面无表情地回望,瞧见他显然与慈祥直接挂钩的神情,唇角微微下压了些。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寇冬那表情,一看就跟什么风花雪月都不沾边,准又在心里头琢磨他的爸爸儿子那套了。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生出的这股子韧劲儿。
寇冬光双手交握还不够,一时激动,还要在他崽柔软的面皮上用力亲一口,“真乖”
掐脸捏脸之类的动作,他之前其实没少做。只是这些动作放在如今俨然是个成人的叶言之身上,又似乎变了味儿。
叶言之镇定地捂住脸没吭声,倒是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几乎焦了。看了半天才想起来插句话,可被这情景一打断,刚才的话好像都忘了。
他们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这会儿脑子里就剩这一道惊天霹雳了。
贼刺激,现场版。
半天,莫老师才费劲儿地憋出来一句,“挺好,挺好,人生自古有情痴啊。”
宋泓“”
阿雪“”
寇冬最终还是没能申请到和他的崽独自行动。宋泓用另一个强有力的理由驳倒了他们,说寇冬这种最被觊觎的就应该跟战斗力最高的在一起。
而这个队里战斗力最高的,很不幸,是阿雪。
叶言之的战斗力也不差,只可惜手头没个趁手工具,攻击效果就大打折扣了。阿雪可不一样,抡个钢刀抡的虎虎生风,连他们看了都忍不住生怯。
也不知道刀疤那天到了她手里,到底是遭了多少罪。
宋泓一咬牙,说大不了就在这里熬到天黑。
他们守了几个小时,隐约觉着外头的天像是预备亮起来了。这块儿听不到什么纷扰,半天才有一两个人声,多是哭叫。
宋泓看了看手机,说“三点多。白天那些东西不一定能出来,咱们到时候再看看。”
几个人都点头。
寇冬开始感觉有点儿疲惫了。他四处看了看,这器材室的垫子都太薄,是瑜伽垫,并不适宜在上面躺着。许是因为他神色犹豫,叶言之看穿了他的想法,拍了拍自己的腿。
“过来。”
寇冬看一眼那双腿,当真是又长又直,被校服裤包裹着也能看出线条流畅来,让人眼热。
“过去干嘛”
锯段腿给我吗
“你不是想休息”叶言之反问,“不躺我腿上睡会儿”
众人“”
三人虽没有说话,目光却情不自禁都变得灼热起来,滚烫地盯着两人动作。寇冬不是个矫情人,听了这话压根儿没犹豫,一口就答应了,颠颠儿跑过去。
他不跟叶言之客气,非常顺手地指挥他的崽,“你腿放平点,不然太硬了。”
硬
一个字愣是说的宋泓都有点儿脸红了,卧槽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叶言之果然依言放平了,让少年躺上来。
寇冬直到躺好了,才舒服地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嗅到淡淡的清香,不重,让人联想起雪与树木。这味道,他与叶言之同睡一张床时也闻见过。
叶言之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他肩膀上了,低低道“捏捏肩”
寇冬简直要软成水了,连连点头,“捏,捏。”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女孩儿是爸妈的小棉袄,男孩儿是爸妈的军大衣。
寇冬觉得这话真是半点毛病也没有,他这会儿都快被这暖和的军大衣给捂化了,也没注意到其他人那略显奇异的表情。
约莫昏昏沉沉睡了大半小时,器材室外忽然有动静,听声音像个学生,十分慌乱。
“有人吗这儿”
“不知道啊,锁开了,门怎么关着”
有谁开始砸门。
“喂,里头有人吗”
“有人的话开个门,救命”
“救命”
这声音愈发乱了阵脚,中间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宋泓与其他人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开不开门”
莫老师有些难以置信。
“难道不开那可都是无辜的学生”
他到底是个老师,见了这情景显然就有些不忍心,哪怕平日里和学生相处的不算太愉快,第一反应还是责任感主导,“让他们在外头多危险咱们这里头还能再多待几个人。”
寇冬并不反感这样的老师,甚至打从心里头有点儿钦佩。但,“外头的是nc,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莫老师说,“他们也是学生”
寇冬心说,当然不一样。你们不一定想着打我主意,外头那群,可特么是个个都打我主意的。
这相当于把俩狼放进来了,能简单的了吗
他看其他人表情也有点两难,干脆站起身来,顺着那留下的小通风口向外看了看。只可惜黑乎乎一片,什么也没看着。
“你们是什么人”
外头的nc焦急地捶着门,道“我们是学生”
“我们也是学生,快让我们进去,快,它们飞过来了”
那声音惶然惊恐,让人听了几乎要落泪。只可惜寇冬自认是个铁石心肠的,没把人往里放,反而开始提问了。
“这样吧,”寇冬说,“不如你们背个诗吧。”
这话说出后,外头的nc陷入了短时间的沉默。
背诗
“就背个琵琶行吧,”寇冬说,“嗨,也不算多长我也不是难为你们。”
剩余人“”
你开玩笑呢吧,这还不算长
等背完了,人的命都能搭在外头。
门外的学生似乎也相当无语,更加急促地捶着门,“真快点,不要开玩笑了,救命”
寇冬的笑容敛起来了。
“整篇不会,一句也行。”他淡淡道,“一句七个字,你们也说不出来吗”
那几道声音没有回答,沉默了会儿,忽然间开始撞击了。这一下,连莫老师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是”
这怎么会是什么学生
在强有力的撞击下,门板开始瑟瑟发抖。寇冬一声呼喊,其他人都反应过来,立刻涌上来,用尽浑身力气试图堵住门。
这场力气的角逐,寇冬这边半点也不占上风。也不知门外的究竟是什么,力气之大简直令人瞩目,即使他们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还是被撬开了一道小缝,从里头猛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的手。
与此一同探进来的,还有翅膀鲜艳而巨大的一端。
“”
几人的头皮险些炸了。
这居然是个寻常人那样大小的,与他们在里世界所猜测的模样别无二致,力道也比那些成群结队的小捕食者要大许多。
紧接着,门缝里出现了一只棕黄色的眼睛。
它从外面,牢牢地注视着寇冬。
“别走,”它用含混而低哑的声音说,“别走”
叶言之眼疾手快,忽然一把将寇冬向后拉去,“散开”
这一声已经有些来不及。
捕食者突然吐出了长长的口器。那口器是向着寇冬的嘴唇的,像是要贯穿他的喉咙,如采蜜一样攫取他的唾液。寇冬被向后一拉,口器便擦着他的脸险险过去了,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腐烂了的花的香气。
躲开后,门也应声而开,翅膀的影子被熹微的晨光拉长了,四只黑黄的眼睛于翅膀表面闪着光。
捕食者于空中向他靠近,贪恋地用柔韧的翅膀去裹挟他。
“别走,”它低声道,“你该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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