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清晨的医院早已经人满为患, 不同于楼下的热闹，病房前的走廊里只有零星的脚步和细碎的交谈声。
余彤拍了拍九九的肩膀, “我先回去。”
目送她走远，九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慢吞吞走过去坐陆闲庭旁边。
他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身上的西装有几处发了皱。
九九低头盯着地上的瓷砖缝, 低声问“你、一夜没睡”
陆闲庭“嗯”了一声, 直起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有些疲累的阖了下眼。
九九侧头问“怎么不进去躺会。”
病房都是有家属床的。
“奶奶睡觉浅。”陆闲庭说，“萍姨陪着。”
秦九九点了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那我”
话音未落他忽然靠过来抱住她, 头埋在她脖颈处，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皮肤上轻轻划过。
“靠会。”他说。
九九没敢动。
不时有人从这条走廊里经过，九九垂眸看到他闭着眼, 侧颜依旧是清俊矜贵。
算了, 她有些破罐破摔的想，随别人打量吧。
半晌, 他动了动, 手揽过她的腰。
“吃早饭了没”
“没。”九九如实答。
她哪来的心情吃早饭
陆闲庭“嗯”了一声，重新坐直了。
“那走吧。”他说。
九九有点没懂，听他继续道“好久没吃过医院食堂了。”
哦, 原来说的还是早饭。
九九沉默的跟着他起身, 两人并肩往食堂走。
食堂里人不多, 九九只要了一碗粥。
中途陆闲庭手机上进来一个电话，九九听他接起来叫了一声“萍姨”，应该是病房那边的。
“我知道了。”他最后说，“您跟奶奶说一声，我马上回来。”
晨会上主任在说昨天一个很大的手术，九九有些走神。
余彤叫她名字没应，只好拿笔敲了敲她手臂，“回神了祖宗。”
九九终于看她，眼神询问什么
余彤压低声音，提醒道“主任点你两次名了。”
九九“怎么不早说。”
“喊你好几次了。”余彤说，“别告诉我你在想课题”
九九默了两秒，还是问“他奶奶情况还好吗”
“不好说。”余彤摇头，“老太太应该是有心绞痛，刚才老大看了一眼，怀疑是粘液瘤。”
散会后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余彤盯着九九看了一会，“我觉得你最近气色还是不好。”
“是吗。”九九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还行啊，可能昨晚没睡好”
余彤问“那药你吃了没”
“吃了。”九九说，“一顿没落。”
“还剩几包”余彤像是不信她突然这么听话。
果然九九歪头想了一下，“大概，二十几袋”
“二十几”余彤睁大眼睛怪叫一声，“哪来剩那么多的秦九九你又偷懒”
周围人一下都看过来，九九把她往旁边拉了拉“你小点声。”
“你忘了那天大夫怎么说的”余彤恨铁不成钢，“你身体状况这么糟糕，就是因为拖得太久了。”
她讷讷道“那时候”
“那时候什么”余彤反问
那时候，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调理身体的必要，反正都这样了，后半辈子一个人也好，不想费那力气。
她这么想，也只好道“最近真的没有偷懒。”
余彤睇她一眼，“那就是前段时间有。”
九九“”
她没答，看向已经站到余彤身后的男人，“刘教授。”
刘维止点点头，“我找你。”
余彤留下一个“等会再说”的眼神往办公室走，刘维止看那背影好笑道“吵架了”
九九讷了讷，“没。”
刘维止笑笑，“你们小辈之间的私事我不过问，但是”
以为他要说晨会上的事，九九摆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态度。
刘维止继续道“周五李明岩老教授在a大有个学术讲座，和你现在的课题相关，去听听看，我记得他应该教过你。”
没听到意料之中的说教，九九抬头“啊”了一声。
“啊什么。”刘维止问“不想去”
“不是。”九九抬头迟疑道“那周五的手术”
“我替你。”
九九愕然，然后道“那怎么好意思，我”
刘维止打断她“状态不好的时候可以适当让自己松口气，其实女孩子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累。”
他说完走远，九九一个人站在阳光洒满的走廊，对师长和朋友的这份关心，心里是满怀着感激的。
同一时间的病房。
萍姨在客厅切水果，见陆闲庭进来道“陆先生。”
陆闲庭点头“奶奶呢”
萍姨道“老太太在用早餐，按您的吩咐准备的。”
陆闲庭接过水果，“我拿进去吧。”
萍姨“诶”了一声，又道“您刚刚不在，老太太吵着要出院，您劝劝。”
陆闲庭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他敲了敲门进去里间，奶奶在喝粥。
陆闲庭把水果放一边，坐沙发上，“萍姨说您不舒服有段时间了。”
老太太拨着调羹，淡然道“年纪大了迟早的事。”
陆闲庭拧了下眉，“那您也应该告诉我。”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老太太固执道“活到这把岁数已经不容易了，下午就回去吧，这病房我住不惯。”
陆闲庭笑笑，没听到前半句一般，“那我让人给您换一间。”
老太太看他一眼，“你这打太极的功夫在我这省省。”
陆闲庭无奈“您检查还没做完，不能回去。”
“是不太好”老太太直接问。
“您别多想。”陆闲庭说，“只是可能要住一段时间。”
“你不说我心里也有数，我这一身的毛病，大部分还是当年生你爸的时候，月子里落下的。”
老太太说着要起身，陆闲庭伸手去扶。
“从怀你爸到临产，我总共也没见你爷爷几面，那时候我就不喜欢医院。”老太太语调里带点怅然，说到这里又顿住，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老她话锋一转问“那个女孩，我记得比你大。”
陆闲庭默了片刻，“是。”
老太太在沙发上坐下，抿了一口茶道“听说最近你走哪都带着她。”
“没有。”陆闲庭说，“这两天一直在忙公司的事。”
他的手机这时候响起，他看一眼按了挂断。
“有事就先走吧。”老太太说，“左右我人在医院，出不了什么事。”
陆闲庭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改天带她来一趟。”老太太说，“我见见。”
陆闲庭高大的身躯顿了一下，他侧过身，“奶奶。”
“瞧你这个反应，为个女人至于么。”老太太挥手，似乎一点都不想再见他“快走吧。”
萍姨跟着进来，“您这是”
“你也听到他上次说的话了，他是铁了心，不然宁愿让陆家断子绝孙。”
老太太阖了下眼，“本事大了敢威胁我了。”
萍姨笑笑，心底又叹口气，强硬如老太太，为儿孙，也都会心软。
那天余彤家里有事，秦九九代她值班。
老太太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刘维止判断的没错，左心房粘液瘤，有心梗的前兆。
好在发现的早，情况还算乐观。
九九毫无睡意，半夜的时候急诊打来电话，连环车祸，各科室都动起来，忙完已经是后半夜。
正要上楼的时候被蔺平昱叫住。
“反正也睡不着。”他说，“聊聊呗。”
九九也是累的不想动，跟着他坐在长椅上，“聊什么。”
“什么都能聊。”
“比如呢”
“比如”他拉长语调，似乎有在思考，最后道“聊聊往事，聊聊陆闲庭。”
九九怔了一下，有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蔺平昱已经自顾自说起来“我大学的时候特别不喜欢他，又挑剔又浑，一张脸招蜂引蝶还傲的不行，挡了我们多少桃花，他追你的时候我还看他笑话。”
九九笑笑，“那我还让你失望了。”
“可不是么。”蔺平昱坐直身子，“嘶”了一声，“你说他还真追上了，那会真不觉得你会喜欢他。”
“为什么”九九忍不住问。
“说不上来，可能那么多人追你也没追上。”蔺平昱诚恳道“后来我们都觉得你是看上了他那张脸。”
九九哑然失笑。
“话说回来，他这人那会浑是浑，但对女朋友是玩了命的好。那两年你们成双入对的。”他说着摇头，“可苦了我们几个。”
蔺平昱话锋一转，“所以我真没想到你就那么走了。”
九九终于知道他的意思，沉默着等他下文。
蔺平昱回忆道“他那段时间真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天闷在图书馆，把我们都吓坏了。你说他要出去喝酒泡妞花天酒地，也都不奇怪，偏偏他，完全是反方发展。”
九九默然，是挺不像他的。
蔺平昱还在继续道“我当时劝他，我说你陆闲庭要什么没有，外面想投怀送抱的女人一抓一大把，什么样的没有，不至于这么对自己。”
这么说也一点错没有，九九垂眸，“然后呢。”
“然后他就突然转头看我，我真的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打我了。”蔺平昱郁闷的抓了抓头发“结果他也只是翻了页书继续背。”
为什么他的语调听起来那么失落
想起那段时光，九九也有点怅然。
“后来有次宿舍出去吃饭，我们都喝醉了，他突然问我说”蔺平昱突然看向九九，“他发表了那么多论文，你在美国会不会看到。”
“所以你说他那么骄傲一人，为你也这么多年了。”蔺平昱用这句话来结束。
九九放在口袋里的手默默攥紧。
如果当初他们都不要那么骄傲，早一点联系对方
可是没有如果，年少的时候，谁不是抱着自己的委屈，倔强着不肯回头，因为谁也不知道，回头看到的会是笑脸，还是渐行渐远的背影。
“我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蔺平昱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现在很好，事业有成，大名鼎鼎，我们这些曾经的室友，同学，朋友，多多少少他都伸手帮过，他就是那样坦荡的人，不掩饰也不求你回报。”
“除了”蔺平昱没有说下去。
“我看不懂你们现在的状态，就算我多此一举。”他最后说。
九九舒口气起身，走到转角处又回头。
“谢谢。”她轻轻说。
不知不觉走到病房区，整个楼道都是静悄悄的。
触及到走廊里那道人影，她微怔。
他居然在。
陆闲庭也抬头看到了她，然后拎起外套起身。
“值班”他走近了问。
“不是。”九九说完回神，解释道“余彤今天有事，我代她，你”
“公司那边刚忙完。”陆闲庭说，“过来看看。”
九九点头，“那你现在还回去”
“不回了。”他说，“找个酒店凑合一晚，明早再过来一趟。”
九九讷了讷，“这附近”
没什么好的酒店，他这么讲究一人。
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陆闲庭解释道“我周六要出差，明天得来陪陪她老人家。”
“这样。”九九低头盯着脚尖，“那、订好住哪了吗”
陆闲庭笑笑，“还怕找不到住的地方吗”
九九抬头正好落进他沉静的目光里，窗外月色正好。
她脱口而出“去我那休息吧。”
说完觉得不对，已经晚了。
他静静看过来，带点探究。
九九避开他的目光，解释“我是说公寓那，我正好值班，那离医院也近，密码”
她越说头越低，几乎垂到了胸口，“还是原来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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