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似懂非懂地点头, 被白骨激起的恐惧出乎意料地减少了许多。
半晌,他小声地问“我以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萧锦离一怔, 时光仿佛穿梭回了过去, 小小的他趴在哥哥的腿上, 在一次参加了葬礼后,也是这样问哥哥的。
那时候哥哥是怎么回答的呢
“人总会死,或早或晚。”萧锦离收起了眼底的怀念, 微笑道, “我们无法预料到死亡何时来临,但我们可以在那天来临之前, 尽可能做完该做的事。”
那时候他就和男孩一样年幼,尚不懂哥哥的意思, 现在才明白了几分。
小孩子的疑惑来得快,去得也快。被白骨吓到的恐惧,也在夜色的调养下逐渐消退,最后坐在秋千上,头一点一点的, 随着秋千摇摇晃晃。
萧锦离怕他摔了, 便把他抱回屋, 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张建华的房间,敲了敲门。
张建华打开门,见萧锦离抱着男孩, 连忙从他手中接过男孩“多谢多谢, 外面冷, 快进来坐坐。”
萧锦离婉拒道“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说。”
“不耽误,我搞科研的,没那么早睡。”张建华把孩子交给老婆,让她和孩子先去睡,自己拉着萧锦离进门。
这已经是超出普通朋友的界限的熟稔了,张建华讨好的举动,明显在向萧锦离释放善意。
萧锦离也不好拒绝。
张建华一坐下就套近乎“小萧,上次在京省见你,我就觉得你特别投缘,想着等有空了,一定找机会再和你打打牌。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萧锦离调侃道“张叔叔想打牌的话,现在也没问题。”
“可不敢,我妈你是不知道,看着好说话,实际上脾气可差了。她这会儿应该正感怀着,我要是敢打牌破坏她酝酿的感情,她能几个月都不搭理我。”张建华心有余悸道,看样子深有体会。
萧锦离配合地恭维“你们母子关系真好。”
“是不错,”张建华颔首,“我是我妈带大的,记忆里我爸的身影很模糊,尽管听你说完,我对我爸做的事情十分钦佩,但在感情上,我可能做不到我妈那么”
他想了想,用了“刻骨铭心。”四个字。
萧锦离理解地点点头“我想换做是我,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张建华一副找到知音的样子,萧锦离以为他会向自己大吐苦水,不料对方话音一转“以我妈的性,一定会把那些文物啊金条啊全都转赠给你们。我知道你们不缺钱,但请你们一定要收下,不然我妈会一直惦记。”
萧锦离一愣“为什么”
“都是念想,你说为什么”张建华反问道。
萧锦离点点头,思忖片刻说“她可以把它们捐给博物馆,这也是张先生的遗愿。”
“她舍不得,因为这是我爸留给她的全部念想了。”张建华是世上最了解杨沁的人,“她的性就是这样,给你们,她舍得。捐给国家,她就不乐意。也许在她的心里,正是因为捐献,我爸才离她而去的吧。”
萧锦离懂了,杨沁不是不爱国,只是她太在意张先生了,以至于对促成张先生回国的原因感到排斥。
“好。”萧锦离答应道,“我会接受,然后以杨女士的名义上交国家。”
“不不不,你还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希望你以你自己的名义捐出去,如果以我妈的名义捐出去,她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我可就惨了。”张建华抖了抖,做了个夸张的害怕表情。
萧锦离心里却清楚,他是想把这个功劳送给他们当回礼。
和国家处好关系,总没坏事。
想想邵荣达就知道了。
“我可以回去跟郑启巍商量一下吗”萧锦离觉得应该让郑启巍也知道这件事,毕竟山洞是他们一起找到的。
张建华暧昧地笑“你们感情可真不错,我看得出来,郑启巍那小子对你一往情深。”
萧锦离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他也知道”
“不用解释,我懂得。”张建华拍了拍萧锦离的肩膀,感叹道,“结了婚的男人都不容易,尤其是跟郑启巍在一起,那得有多大的勇气啊”
离开张建华的房间,萧锦离还在想着张建华的话。
嗯,和郑启巍在一起确实需要挺大勇气的,不过直到现在,郑启巍的表现都没让他失望过。
还没走回屋,他就看到郑启巍在门口徘徊。
见萧锦离来了,郑启巍大步走来“我刚刚敲门你没应,打你手机也不接。”听语气还有点委屈。
萧锦离摸了摸口袋,才意识到“我就在外面走走,没把手机带出来。”
郑启巍摸了摸他的手,不满又心疼“凉的,怎么不戴手套。还有耳朵,都冻红了。”
“没有吧,红的吗”萧锦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料郑启巍先他一步上手,以至于他这一下摸到了郑启巍的手背上。
过道昏暗,月色如银。
他们四目相对,又飞快别过眼,怕克制不住拥抱的冲动,更怕这一幕被主人家看到,不太合适。
被限制于方寸的情感叫嚣着宣泄。
偏偏黑暗,最是喜欢隐晦且秘而不宣。
郑启巍实在很难说服自己把手放开,他哑着嗓“阿锦”
萧锦离反握住他的手,牵引着它离开自己的耳朵,轻笑道“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飞机。”
“哦。”郑启巍低垂眉眼。
萧锦离走向他,抬起他的下颚,踮着脚尖吻了吻他的唇角。
“晚安吻,”在郑启巍试图追吻的时候,萧锦离冷静地阻止了他,“诶,不能多要。”
郑启巍委屈地看着他。
萧锦离特别冷酷无情地把他拒之门外“早点睡,这样你明天就能早点见到我了。”
“会有早安吻吗”
萧锦离没太听清郑启巍小声的询问,敷衍地嗯了一声。
门被关上。
郑启巍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外,阿锦居然把他当孩子哄,他一定要让阿锦见识到自己才不是小孩。
嗯,一定要记忆深刻。
小孩一般都不听话。
他就先从听话开始好了。
这么想的郑启巍理所当然地回房睡觉,等到第二天,他一大早就出现在萧锦离门口。
保姆起床做饭,没想到客人起得比他还早,赶紧去冰箱拿了一块三明治,热好了给郑启巍吃。
“谢谢。”郑启巍礼貌地接过吃的。
保姆说了句不用谢就去做饭了,等她做完,发现郑启巍还在门口,便询问道“郑先生在等朋友起床吧,怎么不敲门”
郑启巍说“他还在睡。”
保姆讶然“那您要等他睡醒吗”
郑启巍点点头。
保姆赞叹道“郑先生对你的朋友真好。”
她倒是没有深想,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杨沁那么丰富的阅历和敏锐的眼力。
郑启巍没说什么,一个成熟的男人不能像孩子一样在伴侣没睡醒的时候打扰他他昨晚偷偷搜了搜熊孩子的各种行为,其中就有一条,熊孩子经常不合时宜地打扰家长的睡眠。
郑启巍心里美滋滋地想,阿锦看到自己等他起床,一定会很感动。
思忖间,萧锦离出来了。
他半睁半闭着眼睛,一边打哈欠一边冲郑启巍晃了晃手“早啊。”
郑启巍走到他身边“早上好。”
萧锦离沉默片刻“我要上厕所,你也要跟着”
“哦。”郑启巍停下脚步,没走。
萧锦离解决好生理问题,洗手漱口出来后发现郑启巍还在,看向他的目光像是在期待什么。
“你也要上厕所”萧锦离侧身,“我用好了,你用吧。”
郑启巍微微蹙眉“你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嗯”萧锦离一愣,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少了什么”
“没什么。”郑启巍收回目光,“下楼吃饭吧。”
然后默默在心里记下,某年某月某日,阿锦欠我一个早安吻没给。
萧锦离和郑启巍下楼不久,杨沁他们也起来了。
众人吃了早餐,杨沁便提议把张国栋的遗物送给萧锦离他们。
郑启巍还在想措辞拒绝,萧锦离就已经答应了“谢谢您,不过您真的考虑好了吗”
杨沁颔首“有历史感的东西,容易让人沉浸在过往,难以自拔。很抱歉,昨天怠慢了两位,二位能把我爱人的尸骨送回,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听我儿子说过你们的事,知道你们不缺钱,用金钱感谢你们实在过于俗套,落了下乘。如果你们不嫌弃,就把那些物件带走吧,我可不是借花献佛,我就是觉得没什么更能表达我的谢意了。”
萧锦离温声道“我明白您的心意,东西我们会带走的,杨女士也请节哀,我想张先生在天之灵,也希望您幸福安康。”
“承你吉言。”杨沁微笑着,犹如一幅油画,深刻隽永,“下周是我和他的结婚纪念日,我想把他的遗骸和结婚戒指在这一天一起安葬。建华,等我死了,就把我跟你爸葬在一起。活着的时候没法相守,死后再一尝所愿。”
张建华轻啧一声“您说什么呢,您还年轻,别老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你这孩子。”杨沁瞥他一眼,倒也没真生气。
随即转头对萧锦离和郑启巍说“我让建华把遗物清点好了,每一件对应的名称和来历,我也都写在本子上了。不过因为时间太久,可能有些记得不太清,你们可以把我写的内容当做参考,不用全信。”
萧锦离连连点头“您辛苦了。”
“这有什么。”
杨沁摇摇头,当年他们可是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才查清了那些文物的来历。
每天奔波着咨询专家,拜访知情人士,确认它们是真品,并且是从国内流向国外的。
萧锦离和郑启巍向杨沁道别,张建华一路相送。
走出大门,萧锦离这才松了口气“我就怕杨女士问我们要怎么安排这些遗物。”
张建华莞尔“她不会的。”
别墅里,容颜苍老的妇人轻轻抚摸着一只锈蚀的相框,泛黄的照片里,男人温文尔雅,女子笑靥如花。
她轻笑着,眼泪却打湿了相框表面。
“你的心愿终于还是完成了。”
“可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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