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姝屏息静气听着。
原先母亲还在,她的生活安稳极了,什么也不用操心。最多也就是想想母亲会给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父亲害死了母亲……还想加害母亲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她还要继续在许家生活,所有的一切都得自己来。
按照父亲的性子,娶继室不过是时间问题,从今往后,她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要小心谨慎,不仅仅她要好好活下去,还有志哥儿呢。
仅仅活下去还不够,她还要给母亲报仇!
许元姝的视线落在祖母还有父亲身上。
父亲说完那句话,祖母就叹了口气,虽然什么都没说,不过片刻之后父亲就紧张了起来。
“母亲。”许义靖叫了一声,头上已经有点汗了,“请母亲教我。”
许元姝更加的专注了。
要说宫里的事情,最了解的不是当太医的外祖父,也不是在太监手底下做事的父亲,而是已经出宫了将近四十年的祖母。
祖母是正儿八经在皇宫里头生活了十几年,还能好好的出来嫁人,在宫女里头也是不多见的。
宫里的主子是怎么过日子的,是怎么做事怎么想的,没有人比祖母知道的更清楚了。
祖母叹了口气,道:“我且问你,若是孟氏背着你处理了老张头,你会怎么办?”
父亲一句“她敢”还没说出口,冷汗就下来了,他点了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祖母道:“你没明白。你想想孟大人是什么身份?他一年给陛下瞧几次病?又有多少次陛下有赏赐,赏得又是什么?”
许元姝跟着祖母的思路把这些问题都想了一遍。
外祖父经常给陛下瞧病,怎么说五六天也能见一次,陛下每个月或者逢年过节总是要赏点东西给他的,赏得还都是家常用的小玩意。
这么说……陛下待外祖父很亲近?难道……
“您是说孟大人还有起复的希望。”许义靖道。
许元姝眼睛亮了起来,盯着祖母不放。
许老太太摇了摇头,“孟大人出京是陛下默许的,陛下是永远不会错的,又是这把年纪越发的好面子,孟大人不可能再回京了。”
许义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元姝方才升起来的心又掉了下去。
许老太太叹道:“可是孟大人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等到陛下过一阵子想起这事儿来,你再看看去孟大人家里传旨的太监,还有许他辞官的吏部官员,不会有好下场,就是皇后,也会被陛下变着方儿的蹉跎一阵子。”
“当然皇后受罚还是因为六皇子多一点,孟大人分量不够。”
许元姝轻轻的舒了口气,听见祖母又道:“我让你去,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不能落下任何话柄。”
许义靖道:“母亲说的是,那……这一千两银子会不会太少了?”
许老太太摇了摇头,“这间中药铺子当初是咱们家里出店铺,孟大人找药材,帮着挑大夫,一个月来坐堂两个半天,所以分红的时候是咱们七,他三,一千两银子足够了。”
看见许义靖好像已经被说的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样子,许老太太又解释了一句,“给得多了便是要落陛下的面子,毕竟他这个时候是被驱逐出京的。”
许义靖松了口气,道:“母亲说的是,我这就去提银子,一会儿就去。”
许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你也不必太担心,陛下想不想的起来两说,我只想告诉你,牵扯到皇帝……一切都得小心谨慎,做到分毫不漏才行。尤其是陛下不会给你当面分辨的机会。”
“多谢母亲指点。”许义靖深深的作揖。
“好了,你且去吧,我这屋里热,待久了仔细一出去就着凉。”许老太太又靠在了榻上。
眼看着父亲就要走了,许元姝急忙出声,“父亲。”
许义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许元姝压下心中的恐惧还有憎恨,轻声道:“我有块手帕想请父亲带给琦姐姐,这么一去怕是再也见不着面了,给她留个念想。”
许元姝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半低不低的头看着许义靖。
许义靖略想了想就点点头,道:“你叫人送来你祖母这里,我下午出门的时候来拿。”
“多谢父亲。”许元姝行了个屈膝礼,看着许义靖离开。说实话,她也没觉得父亲会带着她一起出去送别外祖父一家,可是不试一试总归心不甘。
又过了一会儿,许元姝拉着许修志道:“我们也该去灵堂了,祖母好好歇着。”
许老太太只说了多穿些衣服之类的话,就叫她们走了。
两人出了屋子,沿着夹道一路往回走,只是走着走着,许元姝忽然发现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许修志好像忽然停下来了。
许元姝回头看他,却见许修志红了眼眶,看着她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了。”
许元姝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祖母很快就从死了个儿媳妇的悲痛中出来,父亲……从来就没有悲伤过。
两人堂而皇之地就这么谈论起给孟家送盘缠,起因不是因为两家是亲戚,也不是因为外祖父无端受了牵连,甚至不是因为伤心——
——只是因为这样能不落话柄,就算将来皇帝想起什么来,也牵连不到许家。
至于她自己……摆在面前的生死、前途、报仇伸冤等等问题让她只能把悲伤深深地埋起来。
就是方才祖母跟父亲讨论送盘缠,她想的也是怎么从祖母的话里学到更多。
可是许修志不一样,他除了伤心再没有别的情绪。
看着他的眼睛,许元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上前抱了抱他,半晌却只说出来一句话。
是跟他说的,也是跟在天上的母亲说的。
“我在,姐姐一直都在。”
过了头三天的孝期,守孝的各种规矩容易了许多,特别是对女孩子来说。
守孝本就对女孩子没有太多要求,比方头三天不吃不喝,还有睡草庐土地等等,都是针对男子的要求,当然饮酒作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做的。
可是许元姝依旧是一碗饭只吃小一半,整日的活动却没有停的。
接下来的几天,许元姝没有找任何机会跟梅香搭话,就算父亲不在,她也不跟梅香有任何接触了。
她不能因为这个再被父亲记上一笔了。
况且……真相就在眼前,外祖父一家离京已经成定局,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又是三天过去,初十早上,是孟氏出殡的日子。
一大早起来,先是烧纸磕头,随着万妈妈一声“出殡”,许修志把灵堂里那个用了七天的火盆高高举起,又重重摔在地上,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哭声。
火盆碎了,许元姝心里空荡荡的,虽然已经哭了七天,但是眼泪依旧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下人上前抬起棺材,许修志捧着孟氏的灵位走在最前头,棺材就这么被抬着出了许家的大门。
许元姝的眼泪止不住的流,过不了多久父亲就会续弦,过不了多久……整个许家还记得母亲的,怕是只有自己跟志哥儿了。
连主子加下人一共六十余口,除了祖母和她屋里伺候的两个人,看门的,以及厨房上的一个婆子,剩下的人全部都跟在棺材后头,送孟氏出殡。
……许元姝回头看了一眼,至少这个葬礼还算是隆重的。可是又有什么用,母亲已经死了,这都是办给活人看的。
她转过头来,就看见不远处,父亲正和两个来送葬的同僚寒暄。
“……在天香楼定了位置,请务必赏光……”
等到了城门口,棺材被放在了马车上,下人们回去了一大半,许元姝跟许修志还有二房的庶妹们一起挤在马车上,送棺材去许家郊外的庄子上。
许义靖骑着马跟在一边。
许元姝拉着许修志的手……今后该怎么办?
父亲肯定是一出孝期就要续弦的,许家也不是什么高门贵族,父亲虽有官身,却没读过书,只能说堪堪识字,他们家里就是个暴发户。
从祖父卖掉田地上京投奔他当太监的哥哥开始算,到现在也不过才四十年。
就连许家的宅子,也是这二十年里头陆续从邻居手里盘来的,修修补补才成了这个样子。
长辈该住在西边,祖母却住在东边的院子。
姨娘们应该住在主母的东边,可是许家的姨娘们住的却是西跨院。
除了已经生育过的姨娘们,剩下的差不多得两人住一间屋子,得自己拾掇自己,还要给府上众人做针线,与其说是姨娘,不如说是通房丫鬟。
而且父亲已经年过四十……续弦能找的人可想而知了。
新妇不会顾及什么脸面,银钱才是真的,只要她能生出来儿子……如果祖母不护着,别说是志哥儿了,就是她们这些庶女,也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马车里,许元姝皱着眉头,没等她理出个头绪来,就到了许家在郊外的庄子。
许家有两个庄子,一个远一点的差不多有四五百亩地,离京城近一点的这个不足一百亩,种的多是瓜果蔬菜,除了平常自家吃的,剩余的多半拿来卖了。
万妈妈掀开帘子跳了下来,外头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看着已经五十好几的婆子端了小板凳放在下头,脸上表情看着是想巴结地笑一笑,可是没等笑出来却又想起来主母死了,到最后憋得看起来很是别扭。
“陆二家的代庄子上众人给少爷小姐们问安,祝少爷小姐们万福金安。”
许元姝顿时便想起陆姨娘来,听说她生下许修成后,父亲提拔了她家里人管事,多半就是这一户了。
婆子声音很响,词儿一听就是从哪里学的,只是用在这里是一万个不恰当。
万妈妈眉头一皱,厉声道:“屋子可收拾出来了?”
万妈妈是祖母身边最得用的人,里里外外都能管上一管,这婆子顿时收敛了几分,垂首道:“收拾好了,里里外外刷了三遍,水都用了几大盆,一点灰都没剩下,地面干净的能照出人影来。”
万妈妈嫌她啰嗦,一句都不想搭理她。见她还想上前来扶,直接道:“这里不用你,去准备热水。”
陆二家的却没有走,站在一边看着马车上下人。
许元姝先下来,又站在旁边等着扶志哥儿,陆二家的一看见她们两个眼睛就亮了。
她上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道:“这是大少爷跟大小姐吧,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陆姨娘可好?”
母亲死了,这些人一点都不悲伤,连装都懒得装,甚至把这当成了巴结人的的机会……又或者是陆姨娘上位的机会——
许元姝不冷不淡的看了她一眼,“这位妈妈让一让,挡着路了。”
说完便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庶弟庶妹们,示意他们跟上,这才拉着许修志的手,跟在万妈妈后头,头也不回进了里头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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