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西稍间里, 魏妃正坐在铜镜前头,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已经韵华不再,她轻轻一声叹,“我进宫已经三十二年了从偏殿到后殿, 现在住在翊坤宫正殿, 将来”
青花站在她身后,用牛角梳一下下给她梳着头发,轻声道“娘娘的将来不可限量。”
魏妃嘴角微微翘了翘,从感叹时光飞逝里头挣脱了出来, “外头两个小的都睡了”
青花点点头,道“都是小孩子,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还有宫女看着, 娘娘放心。”
她手忽然停了停, 小心道“娘娘,奴婢今儿看见郡主瞧元姝的目光,很是不善。还有上一次”
“哼。”魏妃的脸色冷了下来, “别说你, 我都看见不止一两次了, 你知道我今儿为什么不说她就是想看看她有多大的胆子。”
“娘娘英明。”青花的手又动了起来。
魏妃叹道“她是该好好教一教了太祖爷怕外戚干政, 皇妃们这都选的什么人管不了后院,一身的小家子气, 连儿女也管不好。”
“女儿被她教得蛮横无理, 就是寻常人家, 也没有小辈敢给祖母屋里的人没脸的,儿子呢尚明唯一的嫡子,给她教得像个女孩子一样乖巧。”
“正好这段日子他们都住在翊坤宫,娘娘好好教一教。”青花应道。
“唉”魏妃又叹气,“陛下那儿还记着我的账呢,我若是真的把两个小的留过正月十五,怕是有人要给我上眼药了。”
“不过”魏妃转脸就来了精神,“半个月也成,至少也要磨一磨她的性子,这样装傻可不行。不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就只当听不懂。她不过是王爷的女儿,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还是贤良端庄的好,若是将来你看除了钱妃的女儿,又有哪个公主是善茬的”
“娘娘说的是。”青花道“郡主这样,若是被人激一激说了不该说的话怎么办”
魏妃脸色一沉,又说起了靖王妃,“我看就是她故意的,故意叫女儿听见这种事情算算日子,许是尚明刚跟她通气儿,她就说出去了”
“关键时刻拖后腿关键手段还这样的粗糙尚明若是我叫她好看”
青花见魏妃气得够呛,立即又安慰道“娘娘别生气,一会儿该睡不着了。靖王妃出身着实有限,眼界也不宽阔,怕是得慢慢教。”
“慢慢教她嫁进靖王府多少年了十二年了我还要怎么教她,瞧瞧元姝出身跟她隔着沟壑,进宫还是宫女,见了陛下应答如流,跟皇后起冲突都不露怯,还能”
魏妃忽然止住了言语,“靖王府的郡主是不喜欢她的,郡主的意思就是靖王妃的意思,我也得叫她知道,到了靖王府后院,她的主子还是我。”
魏妃心里有了主意,忽然放松了下来,正好青花也梳完头了,她打了个哈欠,睡觉去了。
翊坤宫后院的偏殿里,梨悦跟莲织挤在一张床上,林林跟思乔一张,正追问许元姝,靖王爷后院的几个女人都是什么样子的。
“侧妃长得很是白净,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右边脸上还有一个小酒窝,看着一点都不像是生过两个孩子的。”
许元姝斟酌着逾语句,天真里又透着一点点羡慕,说给那个不知道的探子。
“三个侍妾看着就很年轻了,不过跟侧妃一样,长得都比王妃小巧些,也比王妃白。”
“南人都是这样的,骨架子小,不如北人高大,说话也温柔。”莲织笑了起来,道“听说好几个王爷后院都有南人。”
这么说大家打的主意都是一样的,许元姝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的确是不一样的腔调,一开始我都没听懂。”
话题渐渐地就发散了开来。
“听说那边冬天树叶子是不落的。”
“怎么可能。”
“还有建在湖面上的房子。”
“这我倒是听说过,还有人住在船上呢。”
第二日一早,翊坤宫就恢复了以往的作息,过年的气氛仿佛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许元姝刚进去正殿,魏妃就叫她去更衣并去掉首饰,好去小佛堂里伺候。
等她换好百衲衣回来,正好听见魏妃交待郡主。
“外头这间书房原本是你十二姑姑的,她也没大了你几岁,女红这种东西,你身为郡主,知道针线就成,不用苦练,为的是将来不叫下人骗人,但是书得好好读,还得写一手好字,免得将来被人笑话。”
魏妃一脸的慈祥,拉着郡主的手谆谆善诱,郡主在她面前也一点不敢造次,乖得好像被捏住耳朵的兔子。
“祖母说的是,霏霏一定好好写字。”
魏妃这才点了点头,拿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两本书,“女训、女戒,这两本书想必你已经读过了吧”
霏霏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你抄过”魏妃脸上故意做出的惊讶,至少许元姝看懂了,你抄过怎么还是这样的性子
魏妃叹了口气,又拿了一本书道“还有这本,是当年孝慈高皇后写的内训,就抄这三本吧。”
魏妃抬头,“青花,带她去洗手焚香,叫宫女好好看着她抄书,另外再叫两个宫女,给恭越穿戴整齐了,带着他去外头廊下走两圈,男孩子不能整日待在屋里。”
魏妃吩咐完,这才叫了元姝,两人一起去了小佛堂。
许元姝抄着佛经,虽然知道对待佛祖应该虔诚,可是想想祖母前头的话,还有魏妃做下来的事情至少她在这间佛堂里,虔诚的心思就没剩下几分了。
娘娘这莫不是要磨一磨郡主的性子
可是许元姝觉得多半不会有效果的,郡主这样的身份年纪,又哪里能耐得住性子乖乖抄书又是女训女戒这样的书,她就更看不下去了。
充其量顶多是表面上过得去而已。
又或者娘娘的意思本就是表面功夫
一不小心落笔慢了些,拐角的墨汁稍微多了点,字晕开了。
许元姝急忙换了张纸,重新抄了起来,前头那一张是不能烧给佛祖了,许元姝把它放在一边。
抄废几张纸倒也平常,不过今天魏妃说话了。
“你怕是也累了吧。”魏妃笑道“慢慢抄不着急,明天晚上还有皇后娘娘的大宴,往年宫里别的嫔妃也要办一桌子宴席热闹热闹的,不过今年应该只有陛下跟皇后的了。”
魏妃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不像是要叫她回应的样子,许元姝只是放下笔来,听着魏妃继续。
“唉”她叹了口气,“霏霏这个性子也不知道像谁,尚明小的时候很是懂事,我三个公主也没有她这样的就是尚锡,在她这个年纪也知道体恤下人。”
一听见体恤下人这四个字,许元姝知道说的正是上一次郡主扔了宫灯为难她。
“娘娘。”许元姝叫了一声,“再体恤下人,也是不及娘娘的。”
听见恭维话,魏妃笑了起来,道“你也不用奉承我。她是个什么性子我是知道的,唉她管不了王府后院,也带不了孩子,是该找个人帮她分担一下了。”
许元姝心里一惊,毫不掩饰的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娘娘许她王府后院管家之权,听见这样的话她就该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戴公公一个日夜伴驾的太监,不过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虽然这是代表两人搭上线了,戴公公也正式出手帮靖王爷,她就得到了这样的承诺。
侍妾是管不了家的,侧妃许元姝不由得有点恍惚如果真的是侧妃她再也不用顾忌顾家那一对心狠手辣的兄妹,她完全能把志哥儿接出来养着。
她甚至还能接着靖王爷的势,把母亲
不行
想一想半夏,想一想她是怎么死的
许元姝深吸了一口,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默默数着佛珠的魏妃,他们手里的刀已经沾上人血了。
她低下头,继续抄佛经。
第二天下午,许元姝还有青花两个陪着魏妃去交泰殿参加皇后娘娘的晚宴。
魏妃去的不算晚,不过皇后已经到了,见她进来一脸的笑意,道“我才跟她们说你的孙子孙女儿来了。”说着张望两下,“怎么不见你带来热闹热闹”
“原想带着来的,只是恭越才四岁,天黑了就得睡觉,除夕那天夜里睡晚了,他现在还没缓过来。”
“那你也该带霏霏来才是。”艾妃笑道,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曾经跟柳妃现在是柳贵人了,合谋陷害翊坤宫的人。
“唉”魏妃叹气,“我倒是想带着她,问了几次她都不肯,说要看着弟弟。”
“她们姐弟两个倒是相亲相爱。”
“当姐姐的原该这样。”
几句话之后,这事儿就算是岔开了。
皇后看见人到的差不多了,笑道“再等一等,我早上问了陛下,陛下说也要来。”
没一会交泰殿就又进来人,不过不是皇帝,而是还在宫里的几个皇子,以及养在皇后名下的洛王。
其他几位嫔妃立即就了脸色,连魏妃也回头小声道“去把霏霏跟恭越带来罢了,现在再带来反而刻意了。”
皇帝子女太多,又是这样关键的时刻,能多跟陛下说两句话,总是有优势的。
皇后笑了笑,不多时,陛下就到了。
吴妈妈出去吩咐一句上菜,交泰殿里热闹了起来。
皇后坐在皇帝身边,不经意问了一句,“怎么不见吴妃”
“她腰扭了。”皇帝手里端着酒杯,也是不经意答了一句,“朕叫她在乾清宫里好好歇着。”
宫里娘娘们交换了眼神,立即岔开了话题。
吴妃从除夕进了乾清宫就再没露面到现在已经三天了,陛下说她扭了腰又是怎么扭的
还是她现在的样子不能见人。
许元姝想起太子说的掩人耳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酒过三巡,洛王站了起来,道“父皇,上次您安排的差事,儿臣已经有了眉目。儿臣差人去大兴宛平县衙看了今年的记录,从入冬到现在,两县一共冻死了三千五百七十四人,比往常多了三成”
宫里的嫔妃们看皇后的眼神已经不太对了,交泰殿大宴往年都是嫔妃的事儿,最多带上一两个没成年公主。
可是今年皇后请了皇帝,还专门叫了洛王还用宫里那几个没成年的皇子当掩饰,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给洛王铺路
太子曾说过洛王是个挡箭牌许元姝低下头,却又忽然抬了起来,挡箭牌挡的是谁
是哪个嫔妃跟皇后有了联系,还是许元姝的视线在六个皇子身上一一划了过去。
洛王已经说得有点兴奋了,“儿臣觉得要从钱粮入手,另外还要修缮房屋”
皇帝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跟朕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还是想撇开你几个哥哥弟弟自己先来邀功朕既然说了是给你们的差事,你就不要想着揽权”
交泰殿里安静了下来。
皇后这是故意的
“朕问你”皇帝忽然站起身来,走了没两步却又止住了脚步,“尚平”
十三皇子立即站起身来,道“在”
“朕问你,你九哥事先可跟你商量过”
十三皇子答得很是肯定,而且一点都没有犹豫,“没有。”
皇帝冷笑一声,快步走出了大殿,“宣所有皇子进宫洛王都有了计划了,他们在做什么”
“百姓在吃苦受冻,他们在做什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殿里几个皇子急忙追着他的脚步出去。
交泰殿里安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到皇帝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了,许元姝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又是这一招先把挑头的人训斥一通,然后再用相反的借口训斥剩下的人。
皇帝究竟想干什么
皇后的轻笑声响起,“唉老九就是太实在了可惜这宴席了。”
许元姝没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半点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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