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科举年的三月到四月, 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这原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会试刚过,名次已经定了下来,殿试不淘汰, 只分名次,等于说这些读书人除非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否则都是板上钉钉的进士。
不过这神采飞扬的骄傲里又带了隐隐约约的克制, 毕竟也不是没有人酒席吃太多坏了肚子,又或者太过张扬被人算计导致没法参加殿试。
再加上想跟新科进士们结亲的人家, 每当这个时候, 京城的物价都能生生被提上来两成。
不过今年不一样,春末夏初的景象里,生生叫人看出来了点秋末的荒凉。
“大长公主府跟新罗勾结,运送粮食和铁器出关”
“太长公主府要谋反”
“可怜皇后, 原本陛下就不喜欢她,生生的被连累了”
京中流言四起, 人心惶惶,连整日吟诗作对的准举人们, 都一个个的窝在客栈里,又翻开了殿试上根本用不到的四书五经,低着头开始读书了。
大长公主府被围住了,玉熙宫也被人围住了, 连带会同馆还有楚王府肃王府都被人围住了。
御书房里头, 一个神情憔悴的中年太监正跪在地上回话, 除了六斤和施忠福,还有梁顺在一边垂首站着。
“回陛下。头两次都只是两三百石粮食,您知道的,跟新罗的边关查得不那么严,再者还有联姻的人家,又是临近过年,听说新罗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今年的粮食怕是也要减产。”
“奴婢一时心软,手就松了松。”
皇帝一声冷哼,那太监一抖,急忙又道“还收了些银子。”
六斤半低着头,不过御书房里头一切都逃不开他的眼睛,梁顺脸上难掩的得意,而且回话的这太监一句句怎么说都是深思熟虑过的。
有小瑕疵,却难掩他的功劳。
“可正是因为给了银子,奴婢才觉得不对,他们这银子给的太多了。”
“那一片地方,无论是新罗还是咱们大魏,粮食收成都不好,咱们这边好点,因为陛下仁慈,税收得也少,所以都能吃饱肚子,可头两次加起来都五百石粮食了,奴婢当时不知道这粮食的来历,也没多想”
他小心顿了顿,“五百石粮食运过去,给了奴婢一百两银子,这还没完,除了奴婢下头边关的将士也得打点,为这么点粮食不值得除非他后头还有东西要运,那个时候奴婢已经上了他的贼船,就没法下来了。”
这太监刻意的讨好,不过皇帝脸色一点都没舒缓,“继续”
太监又道“想明白这个,奴婢就去找孟将军了,孟将军不愧是镇守边关多年,对新罗了如指掌,他说新罗王老迈,膝下几个世子怕是争王位了。”
“后来奴婢跟孟将军商量,不如再等一等,五百石粮食可争不了王位,等抓到证据,孟将军的意思是通告新罗王,叫他们自己乱去。”
说到这儿,太监的声音就小了,而且越来越小,“没想到后来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车队,铁锅大长公主府的管家。”
皇帝的余光扫在桌上那封血书上。
“查”皇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司会审连着锦衣卫一起”
没到申时,皇帝便回到了乾清宫,这样大的消息许元姝自然早就知道了,她上前挽了皇帝隔壁,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话没说完皇帝就看她,许元姝继续道“事情的确不小,可是陛下想想,这里头有什么难办的事儿大魏刑法严明,该怎么办都有章程,又有什么可愁的”
“我在后头也听见了消息,听说一共运了不到一万石的粮食,除了前头两批运了出去,后头的都拦了下来。”
皇帝听见这话,表情舒缓了许多,道“若是找你这么说,运铁器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许元姝已经听见了隐隐的笑意,知道皇帝这个弯儿转过来了,道“自然,运出去的才叫铁器,这没运出去的,不就是铁锅”
皇帝果然笑了两声,又叹“你说的不错,没叫他们铸成大错就被发现了,的确是朕的福气。这也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现在不成气候查出来,总比以后查出来的好。”
“说到这个。”许元姝提议道“听说最后压了八千石的粮食,还有不少铁锅,不如就近发给边关百姓和将士眼瞅着就是青黄不接的日子了,也好叫他们松快松快,再者也能叫他们帮着一起盯着,毕竟以后若是都抓到了,就归他们了。”
皇帝一开始没答应,因为这粮食和铁锅是证物,上来的折子说那太监下到,后头的东西都在加紧往京城赶。
可这八千石的粮食运来也的确是劳民伤财。
“你说的不错。”皇帝沉吟片刻,道“他们既然都上了折子,有卫所的人,守城的将军,还有知府和太监”
皇帝扬声叫了施忠福来,又叫人快马加鞭把这粮食沿途发了。
外头的事儿怎么解决,皇帝心中已经有了章程,大魏会典大魏律等等他看了也不止一遍两遍的,现如今平静下来,那股子烦闷劲儿已经没有了。
“说起来好笑,那新罗王一听说此事,立即派了世子前来请罪”皇帝顿了顿,像是刚想到的主意,又放缓了声音,“我才刚刚登基,根基不稳新罗王狼子野心,总有一天”
皇帝面色冷了下来,许元姝轻轻道“你看新罗王的这个计策,就知道他不是能成事的人了。况且他年纪老迈,想必也是给孩子铺路。”
攻打新罗这念头虽然是刚起来的,不过皇帝瞬间就有了计划,哪个皇帝不想开疆扩土纵然是所谓的沉稳之君,也不过是面对现实的妥协而已。
“新罗王派来的质子等新罗王死了再送他回去。”皇帝道。
那就更乱了,许元姝微微一叹,笑道“这不就都解决了”
这解决的只是外头的事情,皇帝皱起了眉头,“还有大长公主府”
要说烦恼,这波人更叫他烦恼。
皇帝捏住了许元姝的手,半低着头,“原先成亲的时候,傅氏就看不起我。”
许元姝没说话,只是回握住皇帝的手,稍稍用力表示鼓励。皇帝当初在她屋里待了三天就再没去过,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不难想象这个“看不起”其实已经是较为委婉的说法了。
皇帝冷笑一声,忽然有了勇气,道“我倒是要看看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大长公主府的胆子的确是大,连皇子都没有,就敢联络新罗王谋逆”
倒也不一定是谋逆,许元姝心想,新罗王在那偏僻地方,冬天只有腌菜吃,又怎么可能打到大魏朝里八成还是想买粮食,可这话她觉得没必要跟皇帝解释。
自己做的选择,自然是要自己承担后果的。
“这次会审我就不去了,要是皇帝在,他们难免要猜测要看脸色,我不去,叫他们好好的审案。”皇帝下定决心,只叫六斤跟施忠福还有梁顺三个太监一起去听了。
其实不管叫哪个太监去听,这案子都不会轻判的,案子越重,功劳就越大,虽然是梁顺手下的太监截住的粮食,可京城里的证据,施忠福也插了一手。
六斤六斤就更不用说了。
有三法司跟锦衣卫,再加上一个想从梁顺手里抢点功劳出来的施忠福,案子查得很快。
甚至连贾氏藏在金钗里的那张有金慧贤手印的单子都找了出来。
乾清宫里,三个太监并排站在一起,梁顺跟施忠福这么一对视,都不想给对方机会,最后给皇帝禀告案情的差事就落在了六斤头上。
六斤说得很简单。
“按照已经查到的证据,还有各家证人的证词,这事儿的起因是大长公主府想让金氏给皇后当帮手。”
“为此她们付了三万石粮食一年的报酬,还有一万两银子。”
“铁器是朴成荣藏在粮食里头的,大长公主府的管家对此不知情。”
“第一批先运了一万石的粮食出去,不过等金氏去了楚王府,后头的交易就作罢了,大长公主也的确没有在收集粮食。”
“金氏跟贾氏立了字据据金氏说,贾氏给她吃了一颗药丸,能叫女子不能有孕。”
皇帝的呼吸顿时急促了。
“金氏也证实了这种说法。”说到这儿,六斤微微一顿,显得有点疑惑,“可金氏现如今已经有孕在身了。”
“除去这个,本案没有疑点。刑部尚书觉得既然是一年三万石粮食,而且她们当初定下这计策的时候是想长久的合作的,那就更要严厉惩罚。”
“大理寺卿认为驸马不可能不知情,一万石粮食有大长公主府自己收集的,也有从外头买入的,加上运输的车队,还有派去的人手,这样的调动是要驸马的印信才能办到的。”
“另外都察院左都御史认为皇后德行有亏,勾结外族,请陛下废后。”
皇帝拿着最后的结案陈词在看,施忠福跟梁顺又对视一眼,六斤说的不卑不亢,冷冰冰的也没有什么偏向,虽然不如自己来说能捞到好处争一争功劳,不过
至少也没偏向别人。
皇帝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新罗王指使的只是因为傅芳苓想要找个帮手大长公主府就真的敢做出此等通敌卖国之事”
有一瞬间,皇帝觉得还不如告诉他,这是新罗王狼子野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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