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

    清河郡主开口就说自己要入学女子学院,直接把温如瑾给整笑了。

    他以一种好笑的目光打量着殿下那衣着得体、进退得宜的小姑娘, 一直看到她端不住了, 冷汗从额角流下, 手指泛白, 温如瑾才笑道“清河, 这些小心机, 不必拿到你皇叔面前卖弄。”

    小心机, 是的, 清河郡主在对他这位天下之主耍心机呢。

    要知道,虽然温如瑾一开始就为了精英教育给女子学院限定了入学人数, 其中还要求必须是四品京官的嫡女才能够入学,而且每一个官员只有一个名额,但是这些限制都是限制官员的。身为皇亲国戚,温如瑾的嫡亲之女,有着郡主封号的清河郡主,根本不需要和温如瑾通报,就可以直接入学。

    清河郡主的目的当然不在于请求让温如瑾让她入学,她只是耍个小心机, 至于目的嘛, 可以是引起温如瑾的注意。要知道,父母去世之后清河郡主就已经面临压力,念慈太后仙逝之后, 她虽然是郡主, 但是在王都的地位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她当然可以自己直接去女子学院入学, 但是自己送上门的入学,和温如瑾开口让她入学,两者之间存在着天大的区别。

    清河郡主不是没想过皇叔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想法,但是就算如此,她还是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因此在被温如瑾开口说破的慌张之后,她又极快地镇定了下来。

    那面容娇俏的小姑娘一脸坦然“皇叔不愧是尧舜在世,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叔,清河想要皇叔为清河抬高身价,再入学女子学院。”

    身为侄女,面对温如瑾这个天下之主的叔父,开口第一句竟然不是问候,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明自己的目的,这样的做法非常失礼,是任何一个贵女都不可能犯的错误,那么,这是因为清河郡主情商低吗

    不,恰恰相反,她有着超越了这个年纪的心机和城府,只能说,这位小姑娘将温如瑾的性情分析得还不错。

    至少她知道温如瑾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她别出心裁地“失礼”在温如瑾的眼中可能会转变成让人欣赏的“开门见山、丝毫不拖泥带水”,这显然更加能够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许这位皇叔还会认为她是个耿直而没有心机的小姑娘。

    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姑娘虽然能让人挑不出错来,但是比起“毫无心机”和“耿直了当”,显然是后者要更加吃香一些,这才是清河郡主开口就提出目的的原因所在,她不仅希望可以借助温如瑾的一句话来抬高自己的身价,风光无限地告诉王都的门阀士族她清河郡主回来了她还要在温如瑾心中留下一个“清河郡主是个耿直而没有心机的小姑娘”的印象,说白了就是要刷一波皇叔的好感度。

    只是可惜了,她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一点点小伎俩竟然在开口第一句就被揭穿,皇叔真是不给面子,清河郡主面无表情地想到。

    明明已经将自己进入皇宫的每一步都构思了无数遍,就连表情和语气,说话的速度和抬头的角度,行礼的姿势通通在脑海中演绎了无数次,自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清河郡主心中有些惶恐,皇叔或许确实喜欢耿直没心机的小姑娘,但是没有人会喜欢她这样满腹心机的小姑娘吧

    她垂下眸,不敢让眼神暴露自己的情绪,只能坦然地面对这不按照她的构思发展的现实。

    就算让皇叔厌恶了,她也还是能够入学的,只不过是日后要为自己谋划,更加艰辛了而已。

    温如瑾其实并不生气,说句实话,天下人的心机和城府,大多数都用在了他这个天下之主的身上。没什么好生气的,相反,他很是欣赏这样的小姑娘。

    眉目如画,却眼含坚毅,有心计有城府,有手段,能屈能伸,被拆穿了也能坦然以对,有何不好这简直太好了,好得不得了了。

    “你倒是坦然。”温如瑾失笑。

    清河郡主一派四平八稳“圣人有言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清河虽是女子,却也颇具君子之风。”

    温如瑾的笑意更深了“朕从未见过你这般女子,竟在朕的面前自卖自夸。”

    “皇叔说笑了,像清河这般女子,天下无双,怎是自卖自夸呢。”清河郡主索性干脆给自己塑造一个洒脱自信的人设算了。

    “好了,有事明日再议,你且先去歇着吧。”顿了一顿,温如瑾道“就歇在念慈太后的旧殿里,给皇祖母上柱香。”

    念慈太后这四个字一出,倒是确实戳中了清河郡主的软肋,几乎要叫她瞬间落泪,然而她却红着眼眶,稳稳当当地行礼“清河谢皇叔隆恩。”

    次日,温如瑾问及清河郡主“你昔年深得太后恩宠,师从天下大儒、箜篌大家,君子七艺不下于天下任何男子,又为何要入学女子学院”

    清河郡主自昨日被温如瑾拆穿之后,决定放飞自我,反正不论如何都满不了自己的皇叔,那不如坦然面对说出心声,总不能皇叔还能砍了她,她可是青陵王唯一的子嗣成年后还要继承青陵王府的。

    “清河仰慕御风居士之风采,特来求学。”

    温如瑾若有所思,御风居士,就是他钦点的女子学院的山长木沉竹。其自称“御风居士”,取自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所要表达的就是她对自由的向往和无拘无束的灵魂。

    木沉竹,天下第一离经叛道之女子。温如瑾力排众议让她当山长已经是面临诸多非议,倒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女子,坦荡地说自己仰慕御风居士的风采。

    “清河,你确实天下无双。”整个大景王朝,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胆敢站在温如瑾面前说“我仰慕御风居士。”

    木沉竹这个女人,堪称奇迹之女。

    她乃蜀中大儒之嫡女,年幼之时,师从另一位大儒,因与其师辩驳论语而被斥责“丝毫没有尊师重道之心”,木沉竹年仅六岁,撰文千字反驳,文字犀利,言语讥诮,极尽嘲讽。其“吾敬吾师,然纵为吾师,亦不能掩吾耳目、阻吾学思、断吾求真”

    这一声呐喊振聋发聩,这简直就是大景王朝版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大儒气急败坏,然而木沉竹之父却极为赞赏她的求真、求实和用于抗争的精神,直接搬出了师说为自己的女儿摇旗呐喊,甚至直接道“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汝不如虎女,亦不必心生恼怒,发狂至此,岂不羞耶”

    最后此事演变成两位交好的大儒之间的唇枪舌战,结果不论如何,木沉竹这个名字已经随着她反驳师长的文章而响彻大景王朝。然而,绝大部分的人不像她父亲那般豁达,没有人支持她,反而众口铄金地指责她“孺子不可教也”、“离经叛道”。

    后来木沉竹换了一个师父,那也是一位以“离经叛道”而被世人攻讦的饱学之士,号逍遥居士。木沉竹一个女子,竟然要师从一个疯疯癫癫以青竹为妻子的癔症患者,简直让天下人都大跌眼镜。

    自始至终,木沉竹的父亲一直支持她,身为一代大儒,他的庇护和支持让木沉竹年幼之时尚能喘一口气。

    而木沉竹的母亲则恰恰相反,这是一个以身作则于女戒女训的深闺妇人,她多次试图折断木沉竹的翅膀却被丈夫阻拦。

    一直到木沉竹出师,而后“自由恋爱”,向家长坦白,父亲支持她嫁给自己选择的人,是福是祸自己担着。母亲却硬生生被气病了,然而母亲的病重只能拖延她的婚事,却不能动摇她的决心,木沉竹终究还是嫁给了自己选择的人,尽管母亲整日以泪洗面也无法阻止。

    大儒父亲逝世之后,门庭一落千丈,木沉竹遭受天下非议,母亲因为忧思过重不日也郁郁而终,而那些远在天边的天下之人和现代社会的键盘侠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蜂拥而至,谴责木沉竹的冥顽不化和离经叛道,当时的木沉竹可谓是遭受千夫所指。

    然而就算如此,她依旧我行我故,其内心之强大,可见一斑。

    随后其丈夫任命东南不毛之地的某知府,她远离大景的繁华之地才得以逃脱天下非议。然而好景不长,四年任期将满,却偏偏遇到了南越来犯,木沉竹的丈夫身为当地知府竟然弃城而逃,她一怒之下抽刀手刃亲夫,呵斥“逃兵皆斩”,威慑全城,竟以一女子之躯,领兵抵抗敌袭,直至援兵到来。

    她拯救了全城百姓,却依旧不被世人理解。

    男人当权的社会,男人们看到这样一个觉醒的、崛起的女人,简直要吓坏了,恨不能直接把她淹死,铲除这个男权社会中的异端,他们死死抓住她攻歼师长、“害死”亲生父母、手刃亲夫来做文章,极尽恶毒之语攻歼她,恨不能让她马上挥刀自刎。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木沉竹从始至终都全力抗争,从不低头,绝不认错,直到今日,她也还在报纸上笔锋犀利地力挫群雄,舌战群儒,无一败绩,战绩之辉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样一个女子,温如瑾让她成为女子教化之首的女子学院的山长,可想而知要面临多大的非议。

    这样一个女子,任何迫于温如瑾的压力而在女子学院就学的贵女,都秉持“拒不接受其任何教授”而入学,可想而知清河郡主口中的“仰慕”二字,是多么的胆大包天。

    温如瑾绝不可能因为任何人的反对而放弃自己的宗旨,如果不是木沉竹年纪大了,温如瑾还想叫她去打仗。

    “清河,好好表现。”他难得露出了欣赏的眼神。

    当日,清河郡主奉吾皇之命拜师御风居士木沉竹,入学女子学院。

    又过了一段时间,木沉竹在报纸上引经据典地反驳某位大儒暗指温如瑾这位天下之主违背祖训的文章,温如瑾看见之后,在木沉竹的文章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此乃天下第一奇女子

    只是可惜,这个不世出之天纵奇才却已雪鬓霜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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