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朱丽也不想在乔纳森的地盘上闹事的。
她压根不想和人打架——不是她自吹,而是身为一名训练有素的退役综合格斗运动员,殴打普通人实在是有些太掉价了。这就像是成年人欺负小学生,哪怕这个小学生长得高、身体强壮,也和成年人不算一个等级,不是吗?
所以,尽管是对方先行找茬,可朱丽没有真的追究的意思。
她接受了三个混混的道歉,而后目睹乔纳森·扬黑着脸收拾好酒吧的摊子,中年男人又叮嘱了酒保几句,才没好气地看向朱丽:“你跟我来。”
朱丽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他把朱丽带到了酒吧后面的仓库里,房门一关,嘈杂的音乐和热闹的看客统统消失不见了。周围安静下来,更是让高大的乔纳森看上去令人生畏。
不过朱丽不怕她,她第一个反应是:原来乔纳森没有她记忆中那么高。
乔纳森曾经与他的兄长奈吉尔·扬争夺过朱丽的抚养权,并且胜算很大——赫赫有名的格斗选手,至少要比酒鬼更适合保护一名八岁的小女孩。
但就在乔纳森要与兄长打官司之前,奈吉尔冲到乔纳森家里,一夜未归。
时至今日朱丽也不知道父亲和乔纳森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年仅八岁的自己坐在破旧的宅邸楼梯上,满心期待那个威武且和蔼的叔叔能够带走她,从此之后过上不用闻着酒精味道,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八岁的朱丽还期待自己的生日礼物,那是乔纳森上次见面时与她约定好的,他说他要给朱丽一个惊喜。
然而惊喜没有来。
她等了很久很久,等来的依然是醉醺醺的父亲把她拎回了家,叫她“死了那份心”。
从那之后朱丽就再也没见过乔纳森。
十多年没见,一见面先给他惹了麻烦,这样的重逢实在是说不上温馨。朱丽盯着乔纳森看了半晌,见他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便率先打破沉默:“砸坏了的椅子我会赔偿的。”
“不用。”
乔纳森摇头:“不是你招惹的麻烦,不用你掏钱。”
朱丽很是客气:“但确实是我打坏的。”
乔纳森闻言蹙眉,仿佛朱丽的话冒犯到了他。
“你来做什么?”乔纳森问道。
纵然乔纳森的语气里不含警惕,但这幅姿态也有些伤人——好像朱丽·扬是什么来占便宜的极品亲戚,他不得不堤防一样。
行吧,严格来说,她确实有求于自己的叔叔。
朱丽耐着性子:“你就不问问我和我父亲的情况吗?”
“你知道你父亲的近况?”
乔纳森冷哼一声,好像十几年不曾出现在朱丽的生命中,他也仍然对侄女的动向了如指掌一样——成年之后朱丽就搬出了家门,她确实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是活。
“至于你,”乔纳森低头瞥了一眼朱丽,“新闻里不都有吗。”
“……”
其他任何人道出这番话,朱丽·扬都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乔纳森·扬的轻蔑和冷漠让朱丽猛然抬头。
她承认,她对乔纳森还是有些感情的。
小时候家里总是弥漫着冲天酒气,尽管朱丽的父亲从不打她,可他发怒与醉酒的样子仍然给年幼的她带来无尽的恐惧。
乔纳森并不时常出现,但他每次出现都会偷偷带朱丽去她想去的游乐场,去吃想吃的冰激凌,那几乎是朱丽童年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
她记忆中的乔纳森·扬并不是赤()裸上身、高举金腰带的格斗选手,而是那个笑容满面把她高高举起的和蔼叔叔。
现在那个记忆中和蔼的亲生叔叔,却用这样的眼神看待自己。好像朱丽·扬真的是八卦舆论中说的那么不堪,好像她真的是被安吉尔·萨特抛弃的垃圾。
朱丽的感受就像是一把刀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深深吸了口气。
没关系的,朱丽心想,十几年没见,乔纳森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应该用带着儿时滤镜的回忆来要求现在的他。
于是她咽下刺痛和浊气:“我想请你来当我的教练。”
“两年前你就退役了。”乔纳森开口。
“……我离婚了。”
朱丽颇为艰难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又恢复到了一穷二白的自由身。”
“所以你想捡回过去的行当。”
乔纳森的用词很不客气,仿佛综合格斗比赛是什么用来糊口应付的机械性工作一样。朱丽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嘴唇,忍住了反驳的冲动:“是。”
没想到她的隐忍却换来了乔纳森的嘲笑。
“我不会担任你的教练,”他说,“你走吧。”
“为什么?”朱丽问。
“我不会指导一个不想拿冠军的人挥舞拳头,”乔纳森说,“那毫无意义。”
什么叫不想拿冠军?
站在八角笼里,面对着强大的敌人,身为一名对抗性竞技运动的运动员,没有哪个综合格斗运动员不想拿冠军!乔纳森的话让朱丽倍感愤怒的同时又莫名其妙,他可以因为她那失败的婚姻看不起自己,但不能瞧不起她的职业精神。
“我想拿冠军,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朱丽彻底火了,“我不是一个成功的人,但我有职业素养!”
“职业素养。”
乔纳森哂笑出声。
“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任何决心。”
朱丽:“我除了我的拳头一无所有,如果不重回赛场,我就只有去打工,或者干脆饿死的份。”
不重归赛场就是死,难道这样的决心还不够吗?!
只是朱丽信誓旦旦觉得足够的动机,在乔纳森·扬的眼里压根不值一提。
中年男人只是冷哼一声,他靠在酒吧仓库的酒架上,第一次正式抬眼看向朱丽。
乔纳森的眼底饱含机警和厌恶。
“你两年前放弃了自己的职业生涯,”他说,“去甘心给男人当一名收拾房间的家庭主妇。如今你被他踹了,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双拳头。如果再有男人提出来要包养你呢?如果那个金发碧眼的骚包主唱花言巧语几句话就将你哄骗回去呢?朱丽·扬,你嘴上说的再好听,我看在眼里的仍然是为了安逸的生活放弃了比赛,我怎么能相信你再次面临安逸富有的生活诱惑时,不会放弃争夺金腰带,第二次选择退缩?!”
“包养”、“哄骗”,还有这幅鄙夷与厌恶的眼神。
朱丽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自己的叔叔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看到与那些看客同样的眼神。
其他人的风凉话,朱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乔纳森·扬道出这些话,足以将她说得哑口无言。
是的,对于别人来说,朱丽所做的事情,确实与乔纳森口中的训斥没有任何区别。
那一刻她只感觉到心冷,一股莫名的寒意夹杂着怒火从尾椎直窜脑门,这股带着寒意的怒火毫无缘由又摸不到动机,只是一寸一寸地将朱丽心底的勇气和决心慢慢偷走、彻底半空。
“你走。”
乔纳森·扬冷冷说道:“我不会当你的教练,我不会指导一名注定失败的选手重归赛场。”
不用他说,朱丽也会走的。
话说到这份上,她又不是什么真的厚颜无耻吸血虫——对方都赶人了,朱丽做不到再次央求。
只是她考虑过会被回绝,却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走出酒吧时朱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抹了一把脸,正准备离开,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嘿,姑娘!”
朱丽顿足,回头看到的是一名四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穿着还算干净,但身上同样拥有着极其夸张的纹身,只是脸上挂着还算好脾气的笑容。
“有什么事?”朱丽问。
“老乔没给你好脸色吧。”
“……”
“我没别的意思。”
男人失笑出声:“只是听说你也是个拳手?”
朱丽认真纠正道:“是综合格斗运动员,MMA和拳击并不完全一样。”
男人:“对对,就是这个。我这边朋友一直在办小比赛。听说你……嗯,离婚了,不如回来试试看?从小比赛打起,热热身也不错嘛。”
说完他把名片递给朱丽。
“考虑一下,”男人拍了拍朱丽的肩膀,“哪怕是赚赚外快。”
朱丽沉默片刻,接过了名片。
其实身为一名退役的职业运动员,这些所谓的“小比赛”并不适合她——多数都是业余爱好者举办的赛事,职业选手上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但朱丽确实需要钱。
只剩下不到三万美金的存款,朱丽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赢得比赛,拿到奖金。
她抬起头,酒吧的电视机里刚好播放着娱乐新闻,屏幕上闪过与年轻姑娘一模一样的女性面孔。
一行新闻从电视屏幕上波动:安吉尔·萨特在离婚新闻发布会上与记者大打出手。
这一则新闻,同样显示在了安吉尔·萨特本人的平板上。
视频中的新闻主持人用近乎戏谑的语气开口:“据本台记者反馈,报刊记者不过是在新闻发布会上询问安吉尔·萨特离婚缘由,问他是否是抛弃了发妻另寻新欢,甚至施压动用权力剥夺了她索要配偶抚恤费的权力,而安吉尔·萨特本人,则像是一头狮子一样冲了过去。”
说完,视频重新切回发布会现场,坐在桌子后面的金发青年当即站了起来,轻易地跳过桌面,冲着发问的记者挥起了拳头。
“众所周知,‘摇滚天使’一向我行我素、唯我独尊,”主持人说道,“或许这两年的婚姻还是教会了他一些东西。至少他从他的前妻那里学会了怎样打架。”
视频到此为止。
因为安吉尔·萨特本人猛得站了起来,狠狠地将手中的平板摔在了地上。
电子用品应声而碎,然而这似乎对安吉尔来说还算不够,他甚至又上去踩了两脚,还拎起椅子试图再次砸碎它。
“安吉尔!你干什么?!”
乐队的其他成员急忙冲进门来,吉他手最先拦住了安吉尔:“你冷静一点!”
安吉尔愤恨地骂了一句脏话。
他丢掉椅子,颓丧地坐回沙发:“伊桑,我要出去喝一杯。”
吉他手:“不行!这个时候出门,你疯了吗?!”
安吉尔:“管他妈的!我要出去喝一杯!”
吉他手:“我去给你拿酒,你就在酒店里喝。人们的忘性很大的,过几天他们就会忘记你的事情。等新专辑的宣传期过去,你去找朱丽道个歉,她会体谅你的。”
“我道歉?”
安吉尔冷笑出声。
金发青年抬起眼,一双碧蓝色眼睛里写满了愤怒:“凭什么我道歉?”
吉他手:“你——”
“她会回来的。”
安吉尔像是赌气般道出这句话:“应该是她道歉,为她这两个月所做的事情后悔。”
这句话让整个室内陷入沉默。
乐队其他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安吉尔哪儿来的这么大底气。乐队中年纪最大的吉他手伊桑·沃克静静看着安吉尔半晌,而后颇为头疼地叹息一声:“安吉尔,你得明白,感情是需要维持的。朱丽再好,你伤透了她的心,她也会彻底离开你。”
“她不能!”
安吉尔再次站了起来。
他就像是被记者激怒那般大步跨到伊桑面前,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她不能离开我,她是我的人!”
伊桑:“……”
看着面前赌气般的安吉尔,伊桑彻底无言。
即使怒火中烧,安吉尔·萨特也格外漂亮。一头浅金色长发下眉头紧锁,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嘴唇死死抿着,会有无数年轻女孩为了他这幅神情神魂颠倒的,可是这之中却不会有朱丽。
是时候该长大了,安吉尔。伊桑在心底说道。
朱丽不会永远站在原地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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