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片场,两人间的气氛格外凝滞。
准确的说,是江嘉庭单方面黑脸。
顾灼灼倒是笑得挺开心,又看了一遍剧本,把它交给小唐。
片场又动了起来,大家各就各位,王导这一次没多说什么,敲了场记板就让开始了。
韩夜是中途才进场的,大概在女主真诚的接过礼物,说谢谢我很喜欢的时候。
剧本中,他走到女主角身后,和面对他的荣燃情有一个晦涩的对视。之后就要默默等到女主说最讨厌鲜花。
之后他会扔掉花,转身离开。
霸道总裁看似没什么台词,也不要做什么表情,正因如此才更难演。
他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他的脑子里也时时刻刻想着事情,有他自己的情绪,这些都会通过镜头,在微小的细节里放大,被人看见。
偶像剧,商业导演,并不考究的剧本。顾灼灼一点也不嫌弃。
想想他叛逆为了演戏干过多少荒唐事,离家出走,冬天大雨里接群演的活儿,替人喝酒,忍着胃疼赔笑脸,再想想最后还赔上了温岳一条命。
他真的不嫌弃。
江嘉庭在对面说着甜言蜜语。他穿着一身白色羽绒服,在这个初秋的天气热得脸颊发红,倒是比之前只知道瞪眼睛的表演好了八百倍。
江嘉庭本来就是大热偶像,有着一副挑不出错的漂亮皮囊,演一个热恋期的花花公子只需要释放本色就能塑造大半。何况刚才听了顾灼灼的嘲讽,他现在铆足了劲儿,每句台词都在用心念。
片场的气氛骤然变了,导演聚精会神,又对江嘉庭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时顾灼灼掐准时机,从背后走向蓝粒。
明明只是走进镜头的简单动作,甚至男女主角还在念着台词,但摄像外的全体工作人员眼神都瞟过去了。
“唐助理……”场务震惊问:“你老板真的是新人吗?”
小唐也呆了,此刻反应过来,连忙高冷说:“天赋,天赋,请继续支持我们顾灼灼。”
一旁的王导也忍不住了,凑过来问:“小顾的助理,你老实告诉我,我又不会说出去,他到底有经验不?人设嘛,我知道的,但瞒不住圈内人,没意思。”
小唐尴尬:“真的没演过戏,我确定,什么?也没改过名,真的。”
那就太可怕了。
所谓明星气场真的存在,那些名演员,光站在那里就和别人不一样。那是由长期的训练,在镜头下的经验,资产累积的底气,糅杂而出的特殊气质。
江嘉庭这一点就比顾灼灼看起来更像明星,是以江导从没怀疑过小顾新人的身份。
然而此刻,当他进入韩夜的角色,他站立的姿态,细微的动作,下巴微收的角度,就连眼睛弧度都好像变了。
韩夜像一个沉默却强势的吸睛黑洞,牢牢在画面边缘掳走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这一定是韩夜本人。
他就站在那儿。
江嘉庭下意识抬眼,和韩夜完成了一个对视。他起先的错愕,和之后敌意,都明显表现了出来。
蓝粒如芒刺在背,突然忘词。
“我喜欢、不,我不喜欢鲜花。很快就枯萎了……”
她顿住,脑子一抽,茫然地看向江嘉庭。
江嘉庭嘴角抽了抽。
他的台词已经念完了,理论上说表演也结束了,就差蓝粒说完我不喜欢花,镜头就全在韩夜那儿了。
谁知道蓝粒关键时刻掉链子。
后半句没出来,就在导演想发话的时候,韩夜突然说话:“姜静蓉。”
虽然停顿长了点,但看起来还是女主被韩夜打断了。蓝粒惊讶转身,韩夜眼神深邃:“不喜欢花吗。”
蓝粒眼眶突然红了,但是看了看身后的荣燃情,还是坚持说:“不喜欢。”
韩夜垂眼,两秒后走向路边的垃圾桶,动作利落地将花扔进去,随后转身离去。
那一刹那,镜头里出现了他紧抿的唇。
“咔!”王导说:“很好!”
片场中出现大片呼气声,助理团们纷纷出动去送水,接服装,和扇风。场务抱着电风扇大喊:“天哪!吓死了!我都忘了不是正式拍摄了,幸好小顾老师反应快。”
摄像也感叹:“要是正式拍,刚刚那条就过了。”
场务又说:“小顾老师的韩夜也太神了吧,就是可惜……”
摄像小声:“可惜只能演韩夜。”
午饭在剧组随便吃了点,一点多时江导带着副导演来休息室找顾灼灼。
顾灼灼正抱着他那杯枸杞,低着头刷温岳的朋友圈,站起来说:“王导好。”
“别紧张,你坐,我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没有?”王导被小唐塞了两碟切好的大橙子,当即往嘴里塞,问得含含糊糊。
“我都可以。”顾灼灼还是那句话,又笑了笑:“要么就韩夜吧。”
“为什么?”副导忍不住了:“现在的年轻人哪有不想演男一的?你演技浑然天成,长得又好,再练个几年,妥妥大荧幕啊!”
顾灼灼:“要是能演男一,你们也不会来跟我谈心了。”
俩导演顿时尴尬,相互看看。
王导吃完橙子抹了嘴,说:“小顾啊,是这样。我给你们公司的项目负责人打电话,那边说,都听你的。”
橙子太甜了,他忍不住又掰了一片,说:“大家都是投资方,我们也很看重钟声的意见。你有什么要求,实话实说,我们真的能考虑。”
“那还是演韩夜吧。”顾灼灼说。
“这次又为什么?”这次王导是真的愣了,一颗秃头泛着傻气。
顾灼灼看着他笑:“我扛不起男一的招牌。”
王导心中咯噔一下,对这个年轻人又有了新的认识。他这放下橙子,带着真心的好奇,问他:“冒昧问问,你为什么想当演员?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的?有规划未来吗?”
顾灼灼想,这话适合在酒桌上问,那时候大家都喝得熏熏然,说出来的大半是真话。
但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说假话的必要,于是答道:“挺早以前的,有啊。”
“我从小就想当演员,父母不同意。十五六岁离家出走,跟着社会人士混群演堆,差点被骗到国外去。后来就收心了,留在家帮父母的忙。”
顾灼灼谦逊说:“过了几年平淡日子,今年觉得时机成熟了,才签了钟声,想在青春的尾巴搏一搏。未来,能混到哪儿是哪儿,有戏演就行。王导的剧组我很喜欢,韩夜的戏份也很重,我真不觉得委屈,谢谢王导、张导,关心我。”
把他俩送出去,小唐适时递上两兜空运进口特级大橙子。她对外态度非常公关,强势又高冷,三度微笑,一转身顿时垮了,跟精分似的。
“顾总你真的要把男一送给那个江傻逼啊!虽然你霸总演得也好,但荣燃情也适合你啊!”
顾灼灼把脚缩起来,屈腿上小沙发,抖开空调毯:“嗯,哪个角色都适合我,毕竟我……”他半躺下,打了个哈欠:“天赋好。”
小唐:“…………”
“我睡会儿,”他像想起来什么,又说:“不过男一未必是江嘉庭的。”
小唐惊了:“啊?”
“对了,温岳回我微信了吗?”
小唐看了眼:“还没。”
“唔,回了叫我。”说罢闭上眼。
小唐内心尖叫:什么叫一起睡个午觉吗?温岳整天超级无敌霹雳忙,哪有机会睡觉!这不是你说的吗,他改造人不睡觉,有一阵我还信了!
……
隔着走廊的另一间休息室。
江嘉庭抱着手机,绕着小沙发循环转圈。
“怎么办?明姐,怎么办啊?”
明姐低头发消息,烦躁说:“手上别停,继续打给你表舅。”接着又换了副春风拂面的表情,拿起电话一个甜甜的喂,接着开始和“周姐”寒暄。
电话打了五分钟,江嘉庭就眼巴巴地看着,经纪人电话一挂,他又开始“明姐,怎么办啊明姐。”
“怎么办怎么办!早听我的话哪来这么多怎么办!”经纪人愤怒把手机掼在沙发上,又弹起来。
江嘉庭吓了一大跳,讷讷说:“我,我没想到他真的会演戏。”
经纪人犹自愤怒,又不想承认自己也有失责的地方,骂道:“不仅会演戏,也会做戏呢!”
短短半天,新人收获了剧组上下无数好人缘。他拍戏认真,对得起每个工作人员的努力,谦逊有礼,长得好看,还不缺钱。
这栋新建的大厦空调没开,室内闷热,他身边漂亮的助理姐姐不知从哪儿运了一批冰镇鲜榨橙汁,人手一杯,好喝得让人产生幻觉,顿时把江嘉庭昨天的奶茶比了下去。
吃人嘴短,现在谁看到新人不笑着说谢谢?
更可怕的是,王导最终选了他江嘉庭做男一,去找新人商量,出来时竟和别人说“顾灼灼让角色”。
这话一说事情的性质全变了,他一开始不好好演韩夜的布置也成了别人攻击他的话柄。说来说去他实力不济,人家顾灼灼“牺牲自己,把比较好演的男一让给了江嘉庭”。
江嘉庭都懵了。
原本导演不是害怕新人的长相和韩夜太不搭,想要他让角色,才搞出这么多幺蛾子的么?
他江嘉庭本来就是男一,谁需要他让啊!?
经纪人说:“别转圈了,看着头晕。本来相安无事,你非要弄个敌人出来,这下好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江嘉庭失魂落魄,又像抓救命稻草似的给表舅打电话,一边安慰自己:“没事,钟声快破产了,这个顾灼灼呆不了多久。”
经纪人想想也有道理,那边江嘉庭的电话终于打通了,他激动高喊:“表舅!”
这表舅原本在钟声文化做艺人副总监。江嘉庭还在钟声的时候,只在暗地沟通,明面上没关系。
表舅喝了一夜酒,现在才醒,迷迷糊糊听江嘉庭说完,就说去片场找他。
江嘉庭跳槽到晨昏线娱乐,表舅帮了不少忙,条件是钟声倒了以后,江嘉庭要把表舅弄到晨昏线去。
不多时,这个表舅到了,中年发福配上花衬衫,江嘉庭看得直撇嘴。
三人围坐小沙发上。
“表舅,你到底听过没?叫顾灼灼,新签的演员。”江嘉庭着急问。
表舅皱眉:“刚刚电话里不是说了,最近公司没签演员。”
“最近是多近?”
“起码半年。”表舅道:“而且这名字也陌生,没经过我的手。我是艺人部的总监,公司里签了谁我会不认得?”
江嘉庭拍桌站起:“假的!这个人假冒钟声的演员!我们去找导演!”
经纪人真想把江嘉庭的头拧下来一脚踢飞,咬牙拽回来:“假什么!钟声资方打的招呼,不代表一定是签约演员啊!”
三人挨个排除认识的高层,嘀嘀咕咕好一阵。
表舅忽然说:“有个新消息,我特地跑一趟就是为这个。小庭,钟声可能一时半会儿又倒不了,来了个新投资人,神神秘秘的。”
他看向经济人明姐,讷讷说:“那个,所以我什么时候去你们公司?”
这个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一下午江嘉庭都浑浑噩噩。
顾灼灼一鼓作气拍了新定妆照,拿到新剧本,还拍了几条过场素材,江嘉庭那边都没搞定一个和女主角的深情对视。
顾灼灼不管他,自己收工就带着小唐走了。
没注意女主角蓝粒一直目送他,直到离开,身影消失不见。
……
上了车,顾灼灼拿起手机,不断划微信,心情失落。
温岳一下午都没有回复。
“顾总,还回公司吗?”小唐开出大厦,上了高架,小声问。
“……去江天集团吧。”顾灼灼道。
小唐手一滑,差点冲下桥去酿成大祸,狼狈地把回方向盘,只觉得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啊!
江天集团,温岳的地盘。
顾灼灼想念温岳太久了,感觉只是一天没见,已经想得要发疯。
想他看向自己温柔又包容的目光,想他食指握笔处的薄茧,想他宽阔的肩膀,衬衫的缝线。他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态,听到鸟鸣看向窗外时,脖颈拉出的漂亮弧线。
顾灼灼又觉得困,小唐开车平稳,他就闭上眼睛细细回忆。
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清楚,意识到时,又回到了前世梦境里。
那还是江城。
没有了温岳的江城。
黄昏,落地窗映出一片血红,他在办公室批文件,手边摆着枸杞茶。房间内寂静无声,沙漏缓缓流下。
最后一份文件看完,他先将笔翻转,横持,再将笔帽轻轻合上,竖直放在笔筒旁。随后他把文件边缘从上到下缓缓抚齐,这才拿起杯子。
整个动作慢条斯理,像做了成千上万遍。
下班时间,乘电梯下楼。秘书走在前面,距离他一米远,他表情冷漠,路过的员工噤如寒蝉。
他觉得好累,累得呼吸困难,累得深灰色的地毯都出现的幻觉,好像长得没有尽头。
“去海庭。”坐进车里,他对司机说。
司机训练有素,一言不发带他去往目的地。
海庭在江城郊外别墅区,车停在一栋漂亮的洋房前。顾灼灼下车,按了指纹走进去,让司机助理都离开,他赤脚走到客厅正中,缓缓坐在地上。
这里曾经是温岳的私人住宅。
顾灼灼从不在这里睡觉。
梦里他依然坚持着这样的原则,哪怕手脚酸软,恨不得立刻趴下,也还是抱膝坐着。
“温岳。”他小声说:“我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
偌大客厅,只余空洞回响。
“温岳,我昨天通宵了,六点才睡,你不骂我吗?”
“我光着脚。”
“我还坐在地上。说你没劲。你不说我吗?”
“……温岳,我不敢了。”
顾灼灼感觉冷了,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脚。又去玄关拎了一只生日蛋糕,摆在餐桌上,插好蜡烛。
“今天你过生日。”他停了停,对着墙露出真挚的笑容:“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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