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外围, 六七辆警车一字排开, 警笛声扰人,三位民警正在门口和经理扯皮。
顾灼灼赶到时, 已经有警察进入了建筑内部顶层,从窗户里探出身体, 拿长棍把御寒的大衣往上送。建筑有四层楼高, 林西趴在边缘伸长手臂, 看得人心惊肉跳。
“林西”顾灼灼喊了一声, 拿到衣服的少年惊喜朝下望,喜出望外的招手, 说不出话来。
顾灼灼见人好好的, 放下一半心, 一位女民警过来拦他“警方办案”
“我是报案人。”顾灼灼沉声,一面大步向门口走“现在怎么样了”
“哦,哦”女民警知道的少, 只听说纠纷一方来头很大,她定了定神跟在顾灼灼身后, 解释道“我们是北区派出所的,来的快, 市局很重视,也派了人,还在路上这个屋顶外凸, 我们判断受困人员身体状况不好, 就没让他爬窗户。火警五分钟内到, 会架梯子把他接下来”
她顿了顿,眼看着顾灼灼朝堵在门口的经理走去,忙说“经理不太配合,但我们已经有同事进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敞开门做生意,执照都是齐全的,不信你们查嘛,消防要来我们家消防也是才整顿过的,一年审核一次,都是专业机构开的证明”白胖经理唾沫横飞,另有两个门童一左一右站着,不时附和。
三位民警脸色难看,人手也不足,一人说“既然你们问心无愧,就当我们例行检查。”
“检”经理摆手“我绝无二话随便检不过你们不都进去了嘛检出什么来了我们家是高端会所,很多局长所长都来谈事情,耽误正事你们赔偿吗扰乱我做生意,我可是要举报的”
“举报是吧我举报你们会所有人聚众xidu。”顾灼灼打断他,朝三位民警示意“进去,跟他废话什么,留两个人去堵后门,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哎”这一盆脏水泼下来,经理急了“好好的这说的什么话你不能空口污蔑啊”
“我就这么说了,要是查不出来我赔偿,少不了你的,心虚什么”顾灼灼话音刚落,远远又飘来警笛声。
这一次阵仗颇大,消防一来就开始架梯子,铺防摔垫,顾灼灼看到总算松了口气。
经理见状满头大汗,知道自己堵不住了,只得心有不甘地退开,任由后来的警察们冲进门。
“顾先生。”一名精干的便衣走来“事情我们了解了,几处出口已经包围住。”
顾灼灼向梯子那儿走去“一定要把人抓到,每个包厢都进去查,不管什么身份都不用顾忌。”
便衣道“是。”而后带人进了会所。
顾灼灼仰着头,四处都是喊人和搬运设备的声音。他看到林西被众人簇拥着一点点下来,时不时不安地看他。
五分钟后,惊魂一晚的林西终于哆哆嗦嗦踩上实地,腿一软差点跪下,顾灼灼伸手接住。
“顾前辈”林西终于忍不住了,像个小鸡仔一样扑进顾灼灼怀里。
顾灼灼听着怀里克制的哭声,心下恻然,摸头安慰。
“先进去吧,别站在外面吹风了。”他说完,带着林西,大家浩浩荡荡转移室内。白胖经理寡不敌众,也不敢真的对上,绝望地把他们迎进大堂。
这时林西已经缓过来了一些,虽然眼睛肿成了缝,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还是坚定道“他们在二楼b076,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离厕所不太远。”
让林西和警察交代事情,顾灼灼先起身去找温岳。
现在他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刚刚都干了什么,脸上发热,越靠近那辆幻影越觉得忐忑。
而温岳竟然真的坐在车里,一动没动。
“好了”温岳摇下车窗,目光凉凉“我可以去了”
顾灼灼竟然分辨不出这是调侃还是嘲讽抑或是生气
“可以了可以了。”他只得傻笑两声,给温岳开门。
一路无话,两人一进大堂,就听见林西沙哑的声音。
“我在咖啡厅打工,见了三次以后,他开始请我喝咖啡。只有他,点咖啡时会点两杯,一杯他自己喝,一杯请我喝。我觉得他人很好,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之后他请我吃饭,我更不好不去了。”
林西见顾灼灼他们过来,点点头,继续说。
“他对我特别好。那时我刚刚错过了海戏的入学,特别难过,有一次下了班走在桥上,抱着栏杆看江水他正好路过,可能是以为我要想不开,很着急地拉开我,还骂了我。就是那一次,他说要借我钱,送我去上钟声的培训班。”
如果不是最后揭露出的恶臭内幕,单听林西经历的这一番事情,简直像偶像剧里的发展。
贫穷的少年怀揣梦想,却被坏人所害,心灰意冷之际,有个温柔的大哥哥救他于水火之中。林西口中的林大哥是个特别努力的人,他自称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导演,整日四处奔波,因为缺少机会,还要到处打工维持生计,也攒他将来拍电影的资本。
顾灼灼听着都觉得挺真实的,确实有很多底层导演为了理想,连生存都跟艰难。
就是这样的“林大哥”,为了帮助林西,掏出自己五万的积蓄支持他追求梦想。林西因此对他深信不疑,死心塌地。
直到今天。
“他叫林什么”顾灼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啊,叫林浩。”林西答道。
林浩。
顾灼灼眉头越皱越紧,一个荒唐的念头不断盘旋。
这时他捏紧的拳头忽然被包住,恍然低头,是温岳的手。
“别紧张。”温岳小声说。
顾灼灼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将手心掐出了红色的印子,再用点力就破了。
“我进到包间里,有个中年人,相貌我记不太清了,但挺老的,四十五十我不知道他脸上法令纹很深”
林西回忆着,因为刚才过于紧张,加上被林大哥要求低头,记忆有些模糊。
“林大哥让我叫他k先生”
“”顾灼灼和温岳同时睁大眼睛。
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便衣警察转头问他们“这个代号有什么意义你们知道什么”
k先生j先生
拥有代号的组织,那个神秘的黑网站,这肯定和林建有关
顾灼灼挣开温岳的手,身体紧绷,招呼两个警察向楼上跑“我去看看”
温岳没有跟上,而是和便衣交谈起来。
二楼。
警笛声连成一片,红蓝灯映在会所外墙。
林建焦虑地在拐角包间观察外面的情况,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小东西怎么敢
k先生缓缓起身,不满道“林建,小东西还没养熟你就带来这种低级的错误,你也会犯”
林建气得深呼吸几口才顺过气来,咬牙道“熟了,肯定是熟的,今天这是意外”
k先生嗤笑一声“意外最近你意外很多啊”
“”林建不再接话,看着窗外,目眦欲裂。
林西是他投入了小半年才养大的目标。
最初在咖啡厅挑中打工的林西,是因为那副怯生生的漂亮模样,还有未成年的身份。
组织里有个大家公认的经验没成年的小孩儿最好骗。
他们往往缺乏对社会的认识,会天真的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好事是必然,也比成年人更有勇气追求梦想。
任何事情,一旦裹上梦想的糖霜,就会令少年们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林建挑中了他,和他说上了话,试探几次后问他,长得这么漂亮有没有想过进入演艺圈
被问到这这个问题时,林西正穿着咖啡厅的制服,端着托盘站在阳光里。那时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神,让林建恍惚想起了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十年前,顾少爷也不过是林西这么大的年纪,比他更加单纯好骗。
林建那时也是个新手,骗顾灼灼却没用上什么技巧,基本上请他喝了两杯奶茶,就逗得人整天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大哥。
如果不是码头失火,而他意外得知了顾灼灼的背景及时收了手,恐怕自己已经死了八百遍了。
之后林建又做了无数个任务,但顾灼灼这个失败案例仍让他耿耿于怀。
现在他看着林西,一样的青春年少,心中愈发扭曲。
他决定把这条线放的更长一点。
可意外接踵而至,先是在电视上看到了顾灼灼,后他将林西送进钟声,再然后一宗交易被发现,组织花了许多资源帮他善后。
这引起了k先生在内的好几人不满意。
林建的报告也被忽视过去,几乎没人相信这个突然进入娱乐圈的“顾家少爷”,会长久呆在圈里,对他们的工作产生什么影响。
只有林建心焦不已。
他从林西口中听到种种关于“顾前辈”的事情,越听越心惊,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林西和那个人关系越好,越容易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做下了决定,先折断林西一只翅膀。
只要手中有了把柄,林西就必须听自己的,这样,他就在顾少爷身边埋下了一颗棋子。
万万没想到,只是过于自信的一时疏忽,竟然让这个小东西钻了空子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林西竟然真的招来了顾少爷
k先生法令纹更加深刻,眼皮耷拉着“无权无势一个底层小喽啰,报个警能弄来这么大阵仗二十辆警车,市局配枪出动”
“怪我吗”林建在窗前绕来绕去,呼吸粗重“我怎么能想到你又想到了吗”
两人在黑暗的室内对视,k先生沉默片刻“那可是顾家少爷,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孩儿,半夜跑到这里来”
林建气结,本来憨厚的面容变得狰狞。
过了一会儿他疲惫道“可他已经来了。我早说过,顾少性单纯好骗,肯为了一个公司后辈跑前跑后也不奇怪。林西在我面前说过无数次顾前辈对他们多好,是你们觉得不必理会,才造成现在的局面。”
k先生喝了口茶说“不要闹情绪,j,这些回头再说。现在,你应付他。”
林建闭了闭眼,心里不满,却没再多说什么。
他看着k先生换了身清洁工的衣服,粘上假胡子,推门出去,自己则望着门外的警笛。
没关系,林建心想,自己还有一份杀手锏十年前的交情。
他有七分把握,顾灼灼还认得他。
毕竟十年前他们同吃同住,他差点就把小少爷骗到手了。如果不是突然得知了顾少的身份,林建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走这只漂亮的蝴蝶。
那时的顾少青涩可爱,每日围着他飞,他说什么都信,那种崇拜的眼神不是假的。
林建回忆从前,慢慢走回到之前的b076包厢,一屁股坐下,给自己灌了几杯酒。
顾少信赖自己,久别重逢一定非常高兴。这时他表演一下,回忆过去,顾少必然会倾向于相信他。这时适当卖惨,顾少甚至会产生愧疚。
如此,倒是因祸得福了。
林西毕竟只是个新人演员,顾少想必才是钟声这个公司的幕后主人。和权利中心搞好关系,今后自己在组织里地位必然会提升。
至于林西,一旦将人安抚好,林西会知道他报警是多么小题大做,愧疚感也会更加强烈。
这样一来,只要他在话语中多添加一些引导,就能造成“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林西想太多”的状况。
林建理顺思路,安心不少,这时门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人来了。
他定了定神,站起来,做出慌乱的表情。静了三秒,门被轰然踢开
“不许动”警察呵道“靠墙站还有一个人呢再搜”
林建咬牙照做,视线假装不经意在人群梭巡。顾灼灼竟然不在林西也不在
他一言不发,等待警察把包厢里外搜了一遍,心中不断盘算着该怎么说才能见到顾少
这时,门外又来了一批人。
他抬头,与来人对上视线,那一瞬,林建竟感觉到刺骨的寒意。
“小顾”他将莫名的寒意甩到脑后惊喜道“小顾是你吗我是林林大哥啊”
顾灼灼沉默三秒,忽然笑道“林浩”
林建表情一僵,怎么忘了,他对林西报的是这段时间的假名。
“拐卖人口犯法,传播yhsq犯法,非法囚禁更犯法,有什么话跟警察说去吧,看我干什么”顾灼灼声音冷淡。
林建心中不由打鼓,心想哪儿出了问题,顾灼灼难道真的不记得他了
但无论如何,认罪是不能的,于是他暂时收起相认的念头,委屈道“我没有我只是介绍小西来见k老板,赚点钱。小西缺钱,他是自己同意来的,我没想到k老板是这样的人”
“你之前不认识k先生”顾灼灼面无表情。
“当然。”
“那你是怎么当上j先生的”顾灼灼慢慢吐出一个名字“林建”
气氛骤然沉默,压力陡增。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灼灼看着对方故作茫然的表情,心里一阵错位感和恶心感一起涌上来。
他后退一步,深呼吸,让警察压着人下楼。
“小顾,你不记得我了吗”林建急了,在他身后喊道“我后来的确改了个名字,但我不知道什么j啊,我是你林大哥啊你后来没来找过我,是不是以为我死在那场火灾里了我后来等了你好几天你都没来,小顾、小顾”
顾灼灼心如鼓擂,强忍着绷住表情,脑中却在不断思考。
火灾什么火灾林建在哪儿遇到的火灾
这件事他得回去再差,顾灼灼加快步伐,快步进入一楼大厅,几人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不约而同向他看去。
“小西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那个k先生之前不是这么对我说的小西,你怎么样了有什么困难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林建被警察压着,仍然不死心地想扮演一个无辜人员。
顾灼灼脸色不好,要不是经历了上辈子的事,他就是那个被人玩弄在掌心的蠢货。林建现在做出这个姿态,摆明十年前没在自己面前暴露,所以肆无忌惮的跟自己示好。
“他是谁”温岳站起来,面色不豫。
林西也跟着站起来,露出难堪的表情“他就是林大哥”
“小西”林建急切地想过来,挣扎道“小西你担心死我了,我刚刚找了你好久,你究竟去哪儿了这些警察误会我了,小西你是知道的吧”
林西懵了,完全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习惯性的自我怀疑起来“我我”
林建又朝顾灼灼大喊“小顾我们以前在幻世影视城一起做群演,我们同吃同睡过,你还给大哥买过礼物,你忘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被炸懵了。
原本以为简单的案情顿时扑朔迷离嫌疑人怎么会和看似不相干的报案人之一有关系
温岳陡然站起来,气势凛然,正要说话,却被顾灼灼打断了。
“我的确认识你。”顾灼灼压抑转身“所以我那天看足球酒吧的监控,总觉得你很眼熟。那份监控像素太低,光线太暗,我没认出来,但现在看到你我就想起来了。”
警察已经从温岳那里知道了案情的基本信息,此刻看着林建眼神更加凌厉。
“和蓝粒助理做交易的j先生,你和k先生怎么会不认识”顾灼灼说。
林建脑中轰然作响,来不及反应的脸上出现空白。
果然有问题。
众人一时厌恶至极,联想起他说的话,对林西做的事,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k先生人呢”去搜索的警察无功而返,压着林建问。
“我不知道,真的等等、等”他还想解释,却被警察推着往车里去了。
他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之后会有严苛的审讯等着他,十几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而后声音越来越小,消失在门外,警察们押着人出去,林西也跟着去了警局。
又过了半小时,白胖经理也被押着出来。这间会所的监控竟然全部失效,还设有信号屏蔽仪器,而包厢中的客人们大多十分镇定,有显赫的身份,同时也与k先生的特征相距甚远。
警方表示会持续搜索,但顾灼灼知道,这个k先生暂时是抓不到了。
他感觉十分疲惫,思路也很乱,靠在沙发上想事情。大厅里渐渐静下,回过神来已经不剩几个人,温岳坐在他身侧,看着手机。
“他们走了”顾灼灼嗓音微哑,咳了咳,坐起来端起水喝了一口。
“嗯,”温岳收起手机“好点了我们回去。”
顾灼灼一直在等着他发问,比如你怎么认识他的,为什么上次看监控不说,等等漏洞百出的事实。他刚刚情绪没掩饰好,简直明晃晃的告诉别人我态度有问题。
外人不了解也就算了,温岳是什么人,肯定心里一肚子疑问。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厅中静悄悄,完全没有人进出。这间会所里现在仍装着上百位客人,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没有人出来看一眼。
这种氛围使人压抑,顾灼灼后背出汗,觉得空气都粘腻得让他无法忍受。
“我们回去。”温岳注意到他情绪不好,又重复一遍,将他拉起来“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顾灼灼在车上就睡着了,温岳考虑过后,直接把人送回了剧组,这样顾灼灼明天还能多睡一会儿,不必起早赶过来。
车行至幻世影视城,已经是凌晨三点。
温岳揽起顾灼灼腋下,将他抱出车门,一片雪花静静飘落。
下雪了。
古城街道由石板铺成,旁边灯笼造型的路灯让路面反着光,光晕周围,雪片渐渐密集飞舞。
司机适时给他们撑伞,但顾灼灼已经醒了。他站稳后搓了搓脸,温岳则接过司机的伞。
“回剧组了”顾灼灼还有点没醒,迷茫地又接道“还下雪了”
温岳给他理了理头发,嗯了一声,带着人往车开不进的宾馆走。
顾灼灼落后半步,伞下自成天地。他愣愣看着温岳的后颈,浑浑噩噩地走着。
道路昏暗,看不见尽头,他忽然慌了,一把抓住温岳的手。温岳没有回头,也没有挣开,只是捏了捏。
这个回应像一个小小的扳机,扣下,砰一声,炸在他脑海里。如同世纪更迭的烟火,绚烂得让人缺氧。
在这一刻,顾灼灼忽然感到了巨大的安心和幸福,所有噩梦都像潮水般褪去,他得到了回应,他不是一个人在漆黑的路上行走。
他觉得他还会喜欢温岳很久,不仅仅是自己的幻想,而是这个真实存在的温岳。他会一直一直喜欢。
“怎么了”温岳转身,看到顾灼灼呼吸急促,伸手贴他的额头。
“我之前,做了个梦。”顾灼灼笑着说“梦见你死了你别打我。”
温岳眼神一动,没跟他计较这种不知道是冒犯还是诅咒的话,耐心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像个傻子,被人耍得团团转。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顾灼灼低头说“你也听到了,我十年前就认识那个林建。就是我离家出走的时候。”
“我比林西还蠢。林西好歹还能从他手里薅个五万块,我,喝了他几杯奶茶就跟他跑了。”
顾灼灼看见温岳的喉结上下滑动。
“幸好后来你把我抓回去了。要不是你,我肯定已经被卖掉了。在梦里他就是个坏人,我那时候就被他骗得很惨。”
顾灼灼顿住,拉了拉他的手,眼中有着恳求“以前是我不好,不懂事,任性。但我现在不会了,好吗”
“那个噩梦我做了好几遍,你死了以后叔叔阿姨也很伤心,你堂弟又没本事。我每天都在忙,管顾氏还要管江天,想和人说话都找不到,去海庭也是空荡荡的。我想给你过生日,买个蛋糕也没人吃,简直想死”
“别说了。”温岳眼神不善地看他。
“哦。”顾灼灼闭了嘴。
又走了一小段,已经能看到宾馆门口的灯,顾灼灼又忍不住说“是真的,我被吓醒好几次,所以你别死,不然我真的我真的”
顾灼灼终于控制不住,咬住下唇说不出话来。
他憋在心里太久了,无数次想述说委屈,都无人应答。但现在他觉得可以了,曾经压住他的沉重愧疚感终于松动出一条裂缝,让他敢喘口气,允许自己抱怨一下。
就一下,他现在太想要一个安慰了,他保证到明天就不说了,就这么一会儿。
“顾灼灼。”温岳把他扯到灯下,一手按住他泛红的眼角,没什么表情,语气却透着无奈“这只是你做的梦。我不会死,也能吃蛋糕,公司更不需要你打理。你要是不放心,我明天约教练锻炼,可以吗”
“”顾灼灼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真的不会再明日复明日”
“不会。”温岳闭了闭眼,拍拍他的肩“快休息吧,你明天还要工作。”
“对对对”顾灼灼语无伦次,又要拉他进来“你现在回去也太晚了,要不在我这儿睡,明天再回去”
“明天要去宁城出差。”温岳说。
顾灼灼肉眼可见地失望,如果有耳朵,似乎都耷拉下来。
然而温岳下一句却说“我让司机来这里接。”
“”
“别多想。”温岳捏了捏他的耳垂,让他觉得有点痒“林建的事我会跟进,有进展告诉你。好了,上去睡觉。”
黑伞被温岳随手插进门口的伞架。伞面上的雪片融成了水,顺着伞骨滴下,在地面上留下一滩映着暖光的水洼。
顾灼灼上楼前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心里也湿漉漉的,充满愧疚。
“顾哥你看谁来了”
小唐夹着一包文件,踩着高跟鞋哒哒从外面跑进化妆间。
顾灼灼正在吃橙子,鼓着脸颊问她“”
“顾前辈”林西追小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充满恐惧,心想顾前辈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段位,跑得贼快,这是什么绝世武林高手
他扶着门框喘气,不一会儿彭英杰跳进来,惊喜大喊“哇林西你是来看我的吗”说完一把抱住林西摇晃。
隔壁的片场正在换轨道,天气太冷,所有演员都聚在这间大化妆间里挤暖,就看着顾灼灼那儿仿佛在演喜剧似的闹腾无比。
“哼,草台班子。”有个女演员看不过眼,在角落里说风凉话,声音宛转悠扬像在念宫斗台词“钟声什么野鸡公司,听都没听说过。有人呐,天生缺了点儿自知之明,搞得这后台跟他家似的真可笑。你们说是吧”
说话这位是光耀签约演员,名叫吴婧璇,在圈内沉沉浮浮二十载,生日一过就上四十了。
她的角色比阮眉戏份还多一点,但瞩目度不怎么高,演太后。
光耀出品的剧,竟然只有三位光耀的演员,吴婧璇着实无奈。她不满公司这个态度很久了,奈何好公司不要她,要她的她又嫌弃,只得委委屈屈呆在里面,深感被埋没。
但无论如何,同公司的演员理所应当要搞好关系,于是她说完风凉话,自然地渴望同事来赞同一下。于是她看向左边阮眉。又看向右边苗航。
阮眉瑟缩一下,低着头编手链装听不见。
苗航正玩手机,聚精会神同样装听不见。
吴婧璇“”
吴婧璇气了个半死,白眼翻得自己眼眶疼,心想自己公司都是什么不求上进的东西,难怪越发展越破落了
顾灼灼完全不知道有人快把自己气死了,带着林西他们去到一棵巨大的银杏下,坐在花坛边,周围僻静,无人经过。
“说吧,有进展了”
“对。”林西抿抿嘴,看了眼彭英杰,似乎在问他能听吗
彭英杰不满道“干嘛前辈都告诉我了好吧,你还是不是兄弟了”
“哦。”林西转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递给顾灼灼,认真说“这个是温大哥早上交给我的。”
顾灼灼接过,翻看。
“林林建,起初不承认自己是j先生。警方调来蓝粒老师的助理,对助理还在拘留中,我也不知道怎么还没出去指认了他,加上那天酒吧模糊的监控,确认了他就是j先生。现在就成立了专案组。”
林西乖乖说“但巨浪会所很难查,那个经理只是个代理人,登记的老板是个女的,三年前嫁了个老外,现在联系不上,不知道在哪儿。而且这个公司的账面很干净,资金进出都没有问题,看起来很清白。”
顾灼灼翻看着手里的资料,有巨浪的经营许可证之类的。
“k先生下落不明,已经根据画像发了通缉令,林建还在审讯中。别的就还在查。温大哥让你不要着急。”
顾灼灼垂眸,叹了口气“我没事,倒是你,这几天觉得怎么样了”
林西腼腆地笑了笑,眼中仍然有阴霾“我好多了,这几天在公司帮忙。”
“下次有麻烦要说啊,”彭英杰想起仍然不满“我都快吓死了,这是你运气好,下次再出事怎么办反正人活一辈子,不是我帮你就是你帮我,总有遇到困难的时候嘛。说不定将来你红了,我还要抱你大腿呢哈哈哈哈”
林西心情复杂,学着彭英杰的样子笑了两声,感觉太傻又收回来。
他还需要时间消化这段经历,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了,深夜回想起来,他仍然感叹自己的幸运。
公司给他租了新的小公寓,离钟声不远。这一次他坦然接受了好意。
回去林建的出租屋收拾东西时,林西从窗边把彭英杰送的那只风铃取下,对着它狠狠哭了一场。
他识人不清,辜负朋友,幸好现在改过还不晚。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那种急迫的,想要赚钱还人情感觉了。顾前辈说的对,很多事急不来,他还小,稳扎稳打才是最重要的。
顾灼灼翻完资料,收好,让彭英杰带林西去玩,自己在树下坐了一会儿。
银杏枝干萧瑟,挡不住冬日的暖阳,他眯起眼睛,晒着太阳,感叹温岳的聪明过人。
这一沓资料里,不仅仅有巨浪会所的各项信息,林建的过往履历,还有一份光耀的去年的财报,和当家覃存知的个人资料。
顾灼灼仔细回忆,自己从没对温岳说过,自己怀疑覃存知。
温岳是怎么猜出来的呢
要么是从自己没有掩饰好的破绽中,要么是因为蓝粒曾经跟过覃存知,特别关注他,要么他还有其他途径,得到一些消息。
无论哪种,这份资料都显露出温岳和他商量的意愿。
顾灼灼想,如果我假装没有看懂,温岳就不会再提。如果我和他商量了,这一切就不能再用梦来解释了。
温岳给了我选择的机会。他开始平等地与我对话了。
顾灼灼闭着眼睛,忍不住向后仰倒。微卷的假发拂在脸侧,有些痒痒的。一会儿,他又睁眼望着银杏纵横的枝杈,和缝隙间肆无忌惮的暖阳,脸上露出笑。
这个选择本身没什么好犹豫的,但背后代表的意思却让他特别开心。
还有一件事也很开心。
那天回来以后,他抽空查了一下林建说的“火灾”,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这个世界的十年前,一月十一日晚,在林建和他约好的码头,发生了一场火灾。
他查了当时的新闻,事故原因是岸边非法停靠的船只起火。
之前他有过很多猜测,为什么这个平行世界里没有发生那场事故。他怕暴露自己,不敢向别人求证,却忽略了这种“意外”的可能性。
现在他已经清楚了,因为那晚的火灾,自己没能和林建碰上,这个世界的自己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当然,间接救了自己和温岳一命。
这下他心里安稳了,知道了那个节点,好像释怀了很多事。一场火灾,仿佛是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
他笑眼弯弯,忍不住打了个滚,侧过身。
对上了一双绿眼睛。
“”顾灼灼吓得浑身一麻,猛地坐起身,大喘气。
一只猫
他恼羞成怒地骂道“你怎么不出声看我干什么”
胖胖的三花猫不屑地原地坐下,喵了一声,抬起爪子津津有味地舔起来。
角落里突然传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小唐林西他们从角落里笑得滚出来“哈哈哈哈”
顾灼灼“”
小唐举着手机,按下停止键,投降说“顾哥你看,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太搞笑了”
顾灼灼头皮发麻,接过小唐的手机“你们什么时候在那儿的这猫”
他说不出话来了。
视频只有一分半的样子,他们显然没拍多久。
画面中,他里面穿着戏服,外面裹着长款黑色羽绒服,手缩在袖子里,也不怕脏。差不多在他刚躺下的时候,这只三花猫从墙上轻轻跳下来,看了他几眼,然后学着他一样肚皮朝天的躺下了。
他中间把手举过了头顶,这猫也伸长了爪子,伸了个懒腰,然后他左右滚了滚,这猫也滚了一圈。
见他不动了,这猫站起来凑过来看他
就把他吓得坐了起来。
顾灼灼面无表情地看完,彭英杰笑到锤地,就连林西都忍不住哈哈哈。
猫很可爱,但是这个视频,显得顾前辈又可爱又怂。
“敢发出去,你就”顾灼灼眯起眼睛。
小唐连忙保证“绝对不发,我保证要删吗”
顾灼灼想了想“先留着吧。”
肥猫还蹲在这儿好奇地看他们,林西忍不住逗它玩儿,小唐解释说“好像就是这片的野猫,经常有人看见他,剧组一吃饭它就过来蹭肉吃,就吃成这样了。”
林西的手试探着搭到了肥猫脑袋上,猫也不怕人,主动晃脑袋蹭他,喉咙里还发出惬意的呼噜呼噜声。
“小顾老师”一个场务喊他过去拍戏,顾灼灼起来,拍拍衣服走了。
他心情好,脚步也轻快,想着下次温岳过来玩,或许可以带他去喂猫。
二月五日,春节即将到来,温岳从西藏见活佛回来,决定让他的“拜访异能人士”计划到此为止。
高原之行让他感觉不太舒服,强行将工作处理完,他疲惫地回了海庭。
近两个月,他拜访了精神科医生,各路灵异人士,前沿科学家。圈中都在传他是不是疯了,或者突然得了什么绝症,但温岳只是想证实几个问题人死了能不能复生,灵魂是否存在,平行世界或者穿越又是否可能。
然而即便以他的地位,仍然得不到答案。
可他仍然相信,顾灼灼那天说的噩梦,并不仅仅是个梦。
他是个理智的人,一贯认为世界上没有奇迹。但当事情发生在顾灼灼身上,他非常希望这就是奇迹降临。
平安夜那晚,小朋友说话时的语气,神态,像刀一样刺进他心里。
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告诉他梦都是假的。
顾灼灼或许还不够信任他,但有些事,换成谁都不能轻易说出口。
温岳冷静了两个月,这几天才想开了。光耀和覃存知的事情还要继续查,那个林建只要落在他手里,迟早有招供的一天。现在灼灼好好的,他们还有时间慢慢来。
快要新年了,网上气氛活跃。鸣金剧组过年放假两天,在江城有房的自然回家,有些家在外地的小演员索性不回去了,在剧组过年。
顾灼灼已经和温岳商量过,今年他们都不回家,就留在海庭,好好休息两天。
到时候他们买点食材回家做饭,也挺热闹的。
鸣金拍摄过半,剧组的官方账号陆陆续续开始放花絮,哈图得到消息说初步定下了明年暑期档。花絮给顾灼灼吸了不少粉,小桃花们也组织了一次探班,他抱回家五箱礼物。
剧组气氛一直不错,虽然是光耀的班子,但底层职工们工作认真,态度友好,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挖的地方。
顾灼灼找不出和覃存知有关的线索,只能安慰自己严导非常厉害,他的演技确实得到了锻炼。
阮眉见了他就跑,苗航一副到期就要跑钟声来的好兄弟样儿,演小皇帝的小演员简直是全剧组的吉祥物小天使。
唯一让人不那么愉快的,只有一个叫吴婧璇的女演员。
顾灼灼试探着接触了几次,发现她也就是个光耀底层,连覃存知的面都没见过几次。从她那儿套消息还不如跟副导演多吃几顿饭,毕竟副导演肚子里的八卦量是她的八十倍。
于是顾灼灼不怎么理她了。
平心而论,吴婧璇的演技还是不错的,不如苗航有灵气,但绝对算的上专业演员。
只是不知怎么对顾灼灼外有敌意,经常顾灼灼演着演着,她就在一边鼻孔朝天哼一声,好像看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但严立宽严导有自己的想法,顾灼灼演的不好他就骂,觉得可以也不会卡着不让过,吴婧璇渐渐摸清了严导说话的规律,开始进行定点附和。
比如今天,天气晴好,游元夕和骆将军在凉亭里喝茶。
剧情已经进入到中后期,游元夕已经经历多多番打击,把茶喝出了酒的苦闷感,看得骆将军可惜他“不识酒滋味”。
顾灼灼演了第一遍,严导面无表情的卡掉让重来。
第二遍,严导便没了耐心,抬起场记板就要往地上砸站他身后的吴婧璇突然大声给他配音“哼,演的什么东西”
全场“”
严导懒得理她,大声说“借酒浇愁没干过吗苦闷不是要阴天夏雨来杯酒才能苦闷,要的就是这种反差要让观众在这个阳光灿烂的环境里,都从动作感受到苦闷苦闷苗航”
“哎”苗航应声。
“苦闷给他看一下”
苗航酝酿了一下感觉,眼皮一垂,双眼失焦,捏着杯子的边沿,利落的抬手仰头。
严导“看到吗给你一分钟”
顾灼灼望着茶杯,闭目几秒,小声对苗航说“游元夕又没喝过酒。”
确实不应该用喝酒的姿势。
苗航点头,做了个牙酸的表情,也不敢说话。
顾灼灼知道严导不是让他复制苗航的动作,而是之前他的动作不够鲜明,不够失态。可游元夕要怎样的失态才适合他呢思考间,严导喊道“准备”
顾灼灼“”
他没来得及调整好心情,茫然地灌了一杯茶,严导气得站起来踢凳子“要过年了心都散了是吗”
顾灼灼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积极承认错误“对不起严导,再给我三分钟好吗”
严导挥挥手,让他坐着,自己从副导演那儿顺了根烟出去溜达着抽了。
这几天剧组的确有些散漫,严导多少有点迁怒。
虽然顾灼灼自认没有态度不认真,还是好脾气地认下了,大家也明白,工作人员各自反省。
唯有一个吴婧璇,仿佛获得了什么阶段性胜利,又开始了。
“哈现原形了吧哎呀这人呐,还是得认清自己,不要动不动就得意忘形整天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啦”
吴婧璇阴阳怪气,奇葩得众人都有点受不了了。
见过剧组暗斗的,没见过这样明争的,关键吴婧璇和顾灼灼年龄性别都差很大,完全构不成竞争关系,就显得她的敌意很奇怪。
顾灼灼也不明白,但他选择性屏蔽了这个女声,只思考要怎么表现游元夕。
苗航也撑着脑袋想,他演的多是非常男性化的角色,多糙的都有,唯独没有游元夕这样的病弱小公子,所以之前才那么想挑战。不过事实证明他不合适,现在也提不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苗航,你很累的时候,回家会干什么”顾灼灼忽然问。
“躺着啊。”苗航想了想,补充说“鞋都懒得脱,往沙发上一趴,玩消消乐。”
“”顾灼灼点点头,回忆一下自己,也差不多,把玩手机的内容换成刷微博。
但是一个平常很端着的人,累了会怎么样他不禁想到温岳,突然发现自己还没见过温岳不端着。
温岳连睡着的时候都很规矩。
如果温岳有一天累了,回家鞋也不脱,往沙发上一趴
打住
顾灼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体会到了传说中的人物ooc是多么的雷人,但心里却有了初步的想法。
严导抽烟回来了,心情好了不少。
他知道刚才话说重了,又笑眯眯喊“小顾想的怎么样了”
顾灼灼比了个ok的手势。
场记板敲响,顾灼灼睁开眼睛。
游元夕一贯挺直的腰背有些向下垮,坐得远不如平日端正。
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他眯起眼,苍白的面色现出他不佳的身体状况。他缓缓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游贤弟,可惜了你不能饮酒。”骆将军张开腿,粗犷坐着,自嘲一笑“不然一杯烧刀子下肚,可解千愁。”
游元夕盯着茶杯,渐渐往下趴,眼神迷离“有什么用,总有酒醒之时。”
他单手提杯,却因手臂无力,茶杯晃动。于是他一气之下两手一齐抱杯,嘴凑上去,没什么形象地灌了一大口,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
“骆兄我愁啊”
“卡”严立宽说完,坐在监视器后面看回放,摸着下巴思考。
众人心里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念头虽然和想象不太一样,但是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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