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有片的烂尾楼, 夜里黑黢黢的, 通常没几个窗口亮光。
此刻, 其中一栋楼下围了一圈警车和救护车,红光闪烁,备受关注, 堪称楼生高光时刻。
顾灼灼和温岳直接上了天台。
门是坏的,大敞着,夜风灌进楼道,吹出呜呜的声音。
王煦晨正和一个警车说话, 颓废地坐在水泥石台上。
顾灼灼和温岳走近, 看到他头发乱得简直有创意,加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冒出胡茬的下巴, 落魄简直写在了脸上。
“温岳, 小顾。”看到他俩, 王煦晨使劲搓了搓脸站起来,跟警察说“我朋友。”
“朋友是吗登记一下信息。”小警察冷酷地说。
虽然白天燥热,昼夜温差下晚风很凉,王煦晨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温岳做了个登记,把外套脱了扔给王煦晨。
王煦晨接到,疲惫地说了声谢。
“人怎么样了”温岳问。
王煦晨摇头“救护车来的时候还没死。”
经常看了看他们, 补充道“伤者运气不错, 砸到挡雨棚, 又挂了好几下阳台, 现在在医院抢救。”
王煦晨又叹气“我真是唉我真不知道。”
他烦躁地薅头发“要是知道我就不来了。”
温岳问“到底怎么回事”
事情说来不复杂, 王煦晨平复了一会儿,今晚第五次叙述过程。
这导演和顾灼灼还有过一面之缘,正是那个在严导喜欢的早茶店找王煦晨投资的那个。
他手上拿着一定不能在国内上映的剧本,低声下气,找所有他圈里认识的人来,做这个注定会赔本的投资。
多数人看到他就避开了,约都不赴,有些象征性地和他吃顿饭,维持明面上的“朋友”关系。
王煦晨竟然是和他聊的最深的那个了。
他一度以为看到了希望。
“国际上的奖也不好拿,没那么容易,”王煦晨说着打了个喷嚏,把温岳的外套又裹紧一些,继续说“我把这些情况和孙庆说了,他也认同了,我以为到此为止了。但过了两个月他又来找我要钱。”
顾灼灼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堵的慌。石板缝里长出野草,被众勘察痕迹的肩警察踩过,一片东倒西歪。
他悄悄碰了碰温岳的手,想确认他一件衬衫会不会冷。
指尖传来的温度微凉,不算冰,他刚要收回手,就被温岳反手握住了。
“别怕。”温岳侧头小声说。
顾灼灼忽然觉得心定了些。
“我以前拍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文艺片,有的演着演着没钱了,还得演员自掏腰包。孙庆打听到这个来求我给钱,但我肯定不会给啊。”王煦晨说“之前那些是没办法,拍都拍了,大家总不能原地解散。框架都没搭起来的组,我不可能拿钱打水漂,我也没打过。”
“孙庆被我拒绝了,又陆陆续续问过我几次,后来就没声儿了。今天他突然叫我过来,说有重要的东西给我。我正准备去颂春楼,跟你们吃饭,想想绕个路也没什么,就来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
“我怎么能想到他要跳楼,还把剧本扔给我,说是重要的东西。”
“然后呢”警察一直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这会儿严肃问他“扔给你,你看了吗他什么时候表达出要跳下去的欲望的还说了什么”
“我抽出来看了一眼,他就从那儿,那儿个缺口看到吗往下跳。我根本反应不过来”王煦晨怒吼“你拉一个试试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温岳过去拉他,顾灼灼看向那个据说刚刚跳下去的缺口。
这楼烂尾,连防护网都装得漫不经心。
他走近,微微俯身向下看,的确能看到一段挡雨棚,边缘有剐蹭的痕迹。再往下就看不清了,这楼十二层,底下围着许多人。
而王煦晨刚刚提到的档案袋正摆在旁边的地上,应该是从出事就没动过。
顾灼灼蹲下来,发现上面的系合用的线散着,里面的纸张滑出了一小部分,看不见字。袋子本身还是某某售楼中心的,从里到外透着寒酸。
他没有伸手碰,夜风吹动刘海,半晌缓缓叹了口气。
那边王煦晨神经绷到了极限,一直在强调那个“孙庆”跳得有多出其不意,绝对没有留什么遗言。
这时出口那儿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有人快步冲进来,惊恐地尖叫,身后跟着三四个警察。
“不可能老孙怎么可能跳楼”那是个女人,情绪激动“他一老实人,就是个窝囊废,他还有胆子跳楼”
她拉着左边警察“你说说,怎么可能别开玩笑,呜老孙啊谁害的你你说啊”
来人应该是那位跳楼导演的离异妻子。
她穿了件灰外套,神情凄厉,盯着王煦晨像看灭门仇人,连对耐心劝阻的警察都充满敌意。
“够了”王煦晨又用力搓脸“你丈夫拿着剧本找我拉投资,我没给,听、得、懂、吗我没给钱,又不是抢他钱,为什么跳楼你问他”
顾灼灼已经站起来了,警惕地看着那个女人,防止她突然发飙。
但妻子却定在了原地,凝神看,还能看到她嘴唇哆嗦着。
几秒后,她突然爆出一声尖利的悲鸣,眼尖看到掉在地上的档案袋,朝顾灼灼冲过来。
顾灼灼一惊,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女人拿起袋子,把里面一沓纸抽出来,在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往天上一抛。
此时夜风荡过,飘起一阵白色春雪。
“这该死的电影它给老孙下了蛊”女人红着眼睛无意义地尖叫,又往栏杆处跑。
“别动把她控制住”一名警察怒道“都愣着干什么”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顾灼灼又往后退了些,远离了女人。
他向右看去。
王煦晨不再争辩,站了一会儿,缓缓蹲下。他开始捡地上的纸。
顾灼灼眼睛一热,忽然觉得很难过。
温岳看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温岳朝他点点头。
于是顾灼灼也迅速捡起地上散落的纸。
“我一会儿送他回家。”温岳单独找了警察,一会儿又回来,找到顾灼灼。
“好。”顾灼灼把纸拢了拢,递给正在收拾的警察,问他“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不了,应该会陪他喝点酒。司机送你回去。”
温岳说着,伸手把顾灼灼吹乱的头发向后拢了拢“别害怕。”
顾灼灼笑了笑“好,你少喝点,晚饭还没吃,也劝他吃点。”
回到空荡荡的海庭,顾灼灼竟然觉得不习惯了。
他下意识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今晚的事太突然,他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见过的人,听过的故事,转瞬就几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而温岳说的话也让他想起不好的事。
别怕。
顾灼灼苦笑,心想我怎么可能不怕。
他热了杯牛奶喝了,尽量让自己别想这件事,找了个剧本出来看。
运气不好,抽了个苦情生活剧。女主进城打工,生了俩孩子,人贩子出现拐跑了一个,然后她踏上了漫漫找儿路
“啊”顾灼灼气得把手机扔了,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忽然念道“那女的叫什么来着对,奥菲利亚你说她明明是自杀,怎么还按照基督教的仪式来安葬她呢少废话,快干活儿吧。”
他停下,回忆了一下台词,渐渐平静了些“我还告诉你,她准是活腻味了,不可能有别的原因。”
“所以”他翻了个身,把手背挡在眼睛上“要不是一个活得腻味的人呐,不会自己缩短自己的寿命的。”
哈姆雷特的片段。
顾灼灼回忆起伤者妻子扔出剧本的那一幕。
纸张像雪片一样纷飞在夜空,星辰是它的背景,风是它的翅膀。
那位叫孙庆的导演,可能是觉得这个实现不了自己渴望的世界太腻味了吧。
他又叹了口气,爬起来去捡掉在地毯上的手机。
碰到的一瞬,铃声响了。
愣了愣,竟然是温岳打来的。
“灼灼”温岳说“到家了吗。”
“嗯,怎么了你们到了吗吃了吗”顾灼灼赶紧坐直,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他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心想温岳不会在家里也装监控了吧,自己刚才神经病一样念台词难道被他看到了
“王煦晨喝醉睡着了,我在他家。”温岳说“想处理个文件,发现放在书房了。明早要用,我让秘书现在去拿。”
“噢,”顾灼灼往书房走“要我给你找出来”
“对,你看看,应该就在桌上。另外书架上还有个文件夹,蓝色,那个也一并拿过来。”
“好。”
顾灼灼目光梭巡书架,见那个文件夹在最上层,单手就去抽。
然而书塞得紧,他单手拿着电话,一不留神就带了好几本出来,全砸在地上。
“灼灼”那边温岳听到声音“怎么了”
“没,弄掉几本书嗯”
顾灼灼捡了本书放在桌上,书页自然摊开“你书里怎么有片蜻蜓翅膀特意夹进去的不是我拿出来了”
“”温岳深吸一口气,声音微沉“不记得了那是你送给我的。”
那晚后来他真的睡了个好觉,因为想起了这片翅膀,更因为温岳竟然把它好好地保存下来了。
那时他才多大,竟然就知道收藏自己送的东西,美滋滋。
导演经过两天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迟迟没有醒来。出于人道主义,温岳替王煦晨赔了点医药费,哪怕王煦晨确实与案件无关。
那位妻子心情平复后过来道了歉,之后又时常守在医院。
说来也奇怪,人活着的时候分道扬镳,出了事她反倒忘了离婚的事实,尽心照顾。
而那个剧本,妻子做主送给了王煦晨,而王煦晨拿着u盘强行塞给顾灼灼,让他填充钟声的作品库。
顾灼灼进入六月开始忙得脚不沾地,也没说什么,默认收下了。
鸣金剧组正式开始宣传,两周后,又在江城某电影院办了试映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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