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医护人员足有十八人, 各个一米八往上, 穿着黑西装,戴墨镜, 腰间还都别着看不清的棍状物。
就差脸上写我是保镖四个大字。
厅中一时陷入僵硬的沉寂。
“温董温董竟然大驾光临, 真是太让我们意外了”冯有为仗着年长, 先站起来迎接,温岳从善如流地笑了笑,顺着他的指引来到桌旁。
“不介意我不请自来吧。”他说着,轻轻拍了拍顾灼灼发顶, 在冯有为张罗拿椅子的喊声中,自然地, 紧紧挨着他, 坐下了。
的确是往宽了做的椅子,为的是方便美人在怀。
而不是拿来挤两个大男人的。
“冯老板,别麻烦了,”温岳伸手,将顾灼灼往怀里一带,含笑说“我凑合坐坐。”
冯有为隐晦地看了覃存知一眼, 眼珠又转回来,改口道“您能来是我们的荣幸,反正您舒服就好,怎么自在怎么来, 就是小顾那个挺好, 挺好, 哈哈,外面是下雨了吗”
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他俩,一部分观察着顾灼灼的表情,一部分看向温岳的衣服。
温岳黑色礼服,袖口一抹深色水迹。顾灼灼没有挪开,脸色平静,仿佛对这个状况接受良好,反而跟着众人一起看他的袖子,问“真下雨了”
温岳嗯了声“我带伞了,没淋到。”
顾灼灼环视四周,观察众人僵硬诧异的表情,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他随口道“茶有点冷了”
“哦,”冯有为如梦初醒,忽然站起来,椅子发出碰撞声“快快,叫后厨上菜。”
顾灼灼观察环境。
游轮从外面看,担得起一句豪华。然而这间厅室却不算大,原本应该不是作举办宴会使用。
舱内贴着深绿色墙纸,金色画框随处可见,角落还摆着一台留声机,此时只是个装饰。
照明的大灯正悬在餐桌正上方,四周没有射灯,看起来更加黑暗。这会儿温岳的保镖散落到周围,直接在黑暗中隐去身形。
加上始终不间断循环的爵士乐背景音,总体而言,非常的复古。
就连家具都是深色近黑的。
顾灼灼心中腹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什么民国片场呢。
还有那个这会儿还八爪鱼似的缠在覃存知怀里的女人怎么看都是樱花啊。最近刚刚得了奖,春风得意,出席了各个慈善晚宴,以玉女形象获得了大众认可的,樱花。
早该想到的。
顾灼灼暗自皱眉。
覃存知这个变态喜欢玩弄小明星,直到厌倦了扔掉,换下一个目标。
蓝粒是被他厌弃后才去的晨昏线,这么久过去了,他有个新欢也是很正常的。估计就是这个樱花了。
温岳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轻轻拍了拍他后背。
顾灼灼放松肌肉,舒了口气。这时菜一道道端上来,众人寒暄着动筷。而原先要来伺候他们的女人,已经纷纷离席,应该是忌惮温岳,看到他的态度,不敢再拿平时那套出来。
除了覃存知,仍然让樱花坐在他腿上,还伸筷子喂她。
女人天使一样的面容十分平静,给了就吃,不给也不闹,半句话也不说。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物品。
顾灼灼不认识这个樱花,但他认识蓝粒。想象这个位子换一个人坐,蓝粒也乖乖靠着,一种不适的感觉自然而然泛上来。
顾灼灼收回视线,将一瓶到了眼前的酒拦下“温岳不能喝,我替他。”
斟酒那人想再坚持一下,对上温岳的眼神,下意识应了。
“温董啊,”那人道“您大可不必不放心。咱们呢,虽然爱玩了点,但也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您带这些人来可不太给咱们面子啊。”
冯有为老脸抽了抽。
说话的是个二代,在这桌里行事算比较嚣张的。他虽然长了一辈,却也管不住所有人,暗自叹口气,转移话题圆场。
这一说到生意上,大家都有不少话。倒到苦水,谈谈政策,仿佛一个普通的商场应酬。
只是覃存知作为这艘游轮的主人,一直没怎么说话。
酒过三巡,等顾灼灼慢慢把一杯酒喝完,他才开了口。
“要我说,小顾最近才是大出风头。”
顾灼灼“哦”
“我这睁眼是你,闭眼也是你,你那些照片啊日日萦绕我心头。”覃存知将眼镜摘下,拿纸擦拭,眼神失焦。
“是,好看啊”冯有为道“我公司那些小姑娘天天看,都说你好看。”
“是好看。”覃存知“要我说,二十多岁,正是男孩儿最好看的年纪。我以前认识一个小友,和小顾差不多大的时候,最叫人惊艳。骨骼未长成,青涩不够有味。上了三十,已然僵硬定型。唯有这中间,不缺定力,又尚有锐气,可以说是最好的时候。”
他拖拖拉拉说完了这一长串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嘴角法令纹微微加深,透过镜片看向温岳和顾灼灼“你们说呢”
顾灼灼只愣了半秒,眼神一闪,脱口而出“覃老板哪里老了不要这么说自己。”
心里暗暗骂了句变态。
他继续正色道“说什么僵硬定型的,没这规定,覃老板是不是最近缺乏锻炼”
整桌凝固。
温岳悄悄低头,忍住笑。
“我给你推荐一个合适的运动,最适合身体僵硬的人,就是瑜伽。”顾灼灼说“别小看瑜伽,促进血液循环,改善颈椎腰椎疾病,非常有效,多大年纪都能练的。”
他甜甜一笑“我认识几个不错的老师,前段时间推荐给我爸,他最近跟我说,觉得身体好了不少。覃总要不要试试”
这是今晚顾灼灼说的最长一段话,可自此开始,后半场俨然成了他的锻炼身体宣讲会。
在座的不少整日沉迷酒色,身体自然发虚,顾灼灼把好多运动吹得神乎其神,让人不由自主地听了进去。
尤其他喝了点酒,介于有些兴奋和条理仍旧清晰之间,挨个听他们的生活习惯,推荐运动计划。
“冯老板,你就别练什么瑜伽了,”他笑道“先少吃点,把你肚子里的货卸了,早晚散步一小时。小眉要是想学倒可以让她来找我,到时候她学会,让她教你,你们父女也联络联络感情。”
冯有为听得有点心痒。他倒是真想宠女儿,奈何实在说不上话,要是小顾说的有用
等等,我在干什么
他先看了眼时间,二十三点十分。再看看他的狐朋狗友们,趴了好几个,很是失态。桌上剩下残羹冷炙,还有一个醒着的扒着温岳哭诉自家有多么倒霉哪里的房子突然怎么
冯有为头疼起来,给覃存知使了个眼色。
后者缓缓松开搂着樱花软腰的手,让她去叫人来收拾,眼中冷意稍散,说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回房休息吧。”
这话是看着温岳和顾灼灼说的。
“我的司机还等在外面,先回去”
“我有点晕,”顾灼灼在桌子下面捏了捏温岳的手,说“外面下雨呢”
温岳片刻后改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这些人在游轮里留宿,应该是例行环节了。顾灼灼都能想象到,要不是今天温岳带了人闯进来,他们跟美女们吃上一顿群魔乱舞的饭后,又会怎么回房继续群魔乱舞。
服务生将他们引到相邻两间舱房,说明了服务号码就离开了。
顾灼灼等她走了,默数一分钟,迅速冲到隔壁。
“温岳”他有些激动地说“你看见那个樱花的手了吗”
“嘘,”温岳让他先别说话,听了个电话。不一会儿几名保镖来到这间房里,拿起工具开始检查是不是有监听监控设备。
“温先生,”一人报告说“我们之前守在大厅,有一名服务生问我们要多少房间。”
“嗯。”
“我回答不用房间,我们可以在客舱走廊或者餐厅休息。对方态度正常地指出了位置,没有阻拦。”保镖回答。
这时检查的人开始拆仪器,说“没有任何设备。”
“好,你们先出去。”温岳说。
等门再次关上,顾灼灼才啪地坐回床上“他们不知道你会来,才没做准备。”
“即使是对他们自己人,也可能有这些。”温岳松了松领带,坐下说“商场上,不择手段的人,超乎你想象的多。”
顾灼灼默了默,心想是这个道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财帛动人心。他只是没在这个圈里混,温岳比他有经验。
“哦对,”他想起来“我说樱花来着,她手上有红痕,绳子捆过的痕迹虽然拿白毛毛的装饰挡了一下,还是有露出来的。”
“所以你要留下来”
“我想找她,聊两句看看,”他皱眉说“蓝粒那时候就很想脱离覃存知,但她说出来的时间太迟了,什么证据都没了,就剩个口供,根本不能拿那个姓覃的怎么样。但这个女人,姓覃的还新鲜着,要是她也不想这样下去,那咱们合作,互惠互利,取证简单多了。”
温岳想了想,说“如果她不肯呢”
“这么变态”顾灼灼苦着脸“都这样了还”
温岳笑起来。
“你不懂这些人的心理但我们可以试试。”他说“有保镖在,码头还有警察值守。这里毕竟是国内,他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保镖绝对超出了这些人的预期,顾灼灼一想就要笑“你进来的时候,外面好像挺乱的,怎么回事”
“自然是因为我只有一张请柬,却带了很多人。”温岳说“几个小姑娘想拦,没拦住。”
顾灼灼笑了半天,脸颊红红的。
温岳给他倒了杯茶,喂了一颗解酒药。
他喝的不多,但酒是烈酒,以防万一。
两人稍微收拾一下,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服,直接召唤了四个保镖,出门逛起来。
“樱花会在哪儿”顾灼灼转动手里的消防图“客房一共两层,这层是区,舷窗能看到江景。下面一层是普通舱,没有窗户。”
“往上一层操作间,底层仓库。”温岳“都有可能。”
覃家经营这么多年,今天来的一桌人里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各自有各自的势力。因此,想要扳倒他们需要有力的证据。要不然,光是今天那一群美女出来陪酒的架势,就能报警搞个聚众嫖娼了。有点可惜。
顾灼灼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还来得及。
因为今天这场酒局,他把本来准备在晚八点发的礼物定在了十二点。虽然有点晚,但心意到了就行,他觉得温岳也不会太在意。
半小时逛一圈,逛完回去拆礼物。
顾灼灼有点走神,跟在温岳后面走过了这一层所有的房间,又下了楼梯。
“这样好像不太好找”顾灼灼恍然回神“要不要问问人”
他说完就笑了“我们这样真的好嚣张啊。”
像两个土匪头子,带了一群打手去别人家里蹭饭,蹭完饭还要翻箱倒柜找人家压寨夫人,简直了。
“来都来了。”温岳对此无限纵容“你还可以每扇门都敲一敲。”
顾灼灼笑了一路,不过还是没干这么夸张的事。在普通舱转了一个来回,他在继续往下的楼梯上遇到一个服务生。
小姑娘从仓库提了几个冰袋正上楼,见到他们一行吓了一跳,无措的停下脚步。
毕竟不提温岳和顾灼灼,光四个保镖就把楼梯堵死了。
“正好,问你个问题。”顾灼灼上前“别怕。”
小姑娘看着有些紧张,不过也正常,面对好几个彪形大汉呢。她闻言点了点头。
“你知道樱花吧,她现在在哪儿”
“樱花小姐”服务生似乎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但她也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非常坦荡地说“也许在她的房间,也许在布草间,也许在祈祷室,或者后厨画室茶室”
“停。”顾灼灼头晕“她会去覃存知房间吗”
“覃先生不会的覃先生不准她进去。”服务生有些愧疚“我一直在后厨,今晚都没有看见她,没办法告诉你们确切的答案,真的很对不起。要不我问问同事”
顾灼灼看了一眼温岳,回头说“那你问一下。”
小姑娘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三分钟后终于问出个答案“她刚刚离开布草间,可能还在那附近,你们可以去看看。”
然而布草间并没有樱花的身影。
一位正在晾毛巾的服务生说“樱花去后厨做甜汤去了。覃先生要喝。”
后厨在这层的另一头,中间路不好走,有些弯弯绕绕的。花了五分钟才到,后厨里许多人在洗碗盘,还是没看到樱花。
“不知道,她没来啊。”
一个穿着白色厨师装的小学徒挠挠头“甜汤哦那可能是覃先生要喝,平常她是会做的。这会儿在哪儿不知道。最经常去的地方祈祷室吧我听人说她信教很厉害。”
顾灼灼有些烦躁了,下楼去祈祷室也扑了个空。
这间舱室很小,人一站进去就感觉到逼仄。墙上镶嵌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两旁有蜡烛架子,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他拿出手机拍了好几张,气道“要是邪教就好了,我现在就举报。基督教还是”他忽然嗅了嗅“觉不觉得,有什么味道”
“什么”温岳正观察蜡烛。
“有点奇怪的腥味。”顾灼灼蹲下来,打开闪光灯拍照,皱眉说“地上有血。”
深灰色长毛绒地毯,不仅能吸掉脚步声,还能藏住血液。
保镖过来接手,剪了一段带血的地毯毛,装进小袋子里揣上。
顾灼灼撑着下巴蹲着,深深叹气“人究竟哪儿去了如果她不在姓覃的房里,又没人拦着我们找她,还能蒸发了”
温岳蹙眉思索,半晌说“外面还下着雨。”
确实,他们在房间里时,近距离观察过江面,雨丝落下,打出成片的细小涟漪。他们看到,默认了没有人会在露天的甲板上。
顾灼灼啊了声。
“上去看看。”温岳拍板。
樱花竟然真的在甲板上。
推开门,江浪的声音清晰起来。另一边岸上的闪烁霓虹,乘着各种高楼往云里飞去,装饰出江城繁华的梦。
而女人就站在甲板中央,双手交叉合握,头微微仰起,仿佛在祈祷。
雨水连绵,在地面积起薄薄水镜,她没有撑伞,脚下就踏着一片细碎的光。
顾灼灼脸色微沉。
画面是很漂亮,甚至可以做个电影海报,但他现在没有兴趣看一个女人傻了吧唧的淋雨。
温岳的保镖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很快有人上来送伞。
撑起的黑色大伞挡住雨水,他俩走过去,撑在樱花头上。
樱花缓缓睁开眼睛,头发被水粘在脸上,面无表情地看他们。
“为什么站在这儿是姓覃的罚你淋雨”
“怎么会这样问。”樱花缓缓笑了,她穿着一件粉色的丝绸睡衣“是我想要更接近天空,这样祈祷,会让我感到平静。”
“覃存知没有虐待你你直说就是,这里没别人。”顾灼灼尽量让自己耐心,还特意放轻了声音。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樱花说“覃先生是我的恩人,是他带我进入了五光十色的世界。我永远感激他,敬爱他,他是我人生的引路人。”
她跟蓝粒不一样。
顾灼灼瞬间就明白了,那股似有若无的违和感来自哪里。
包括覃存知坦然的态度,不设防的游轮,他今天这场宴会,本来就没设任何陷阱。
而被顾灼灼视为突破口的樱花,对他非常忠诚。
他邀请我来,是为了什么顾灼灼迟迟问不出下一句,脸色沉郁。是为了展示他手下的忠诚还是单纯为了看看我
“对了,”顾灼灼想起,示意保镖把之间装沾血地毯的小袋子拿来。
“你那间祈祷室里,地上有血,是谁受到了人身伤害”他注视樱花,不想放过她任何一点恐慌、害怕、担心的情绪。
然而这些都没有。
樱花只是有一丁点惊讶,然后抬起手臂,让丝绸袖子滑落,露出一只缠着绷带的胳膊。
“只是我不小心,割伤了我自己。”她很淡定。
后面的话都不用问了,顾灼灼知道自己白来一趟,也白付出了一次同情。
倒不至于很失望,他只是难以置信“覃存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如说,顾先生,您为什么会觉得覃先生是坏人呢”樱花说。
她十分狼狈,雨水使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线条,但说话时的态度很从容,甚至微笑着“人人都向往五光十色的舞台,我也是。你能轻而易举得到的,却是我付出一切都换不来的。”
她眨眨眼睛,雨水从睫毛上滑下来。
“人生而不公,你每日吃着山珍海味,怜悯着路边饿殍,这是你的生活。覃先生也怜悯,他将山珍海味分给了饿殍。你却对那个幸运的饿殍说,你太倒霉了我不明白。”
樱花眼中映着五光十色“在你眼中,我不配和你站在同样的舞台上吗”
这番话着实出乎意料,顾灼灼明白其中诡辩成分,可被樱花这样看着,他难免感到一阵心悸。
说不出话来。
“灼灼。”温岳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回神。”
“啊。”顾灼灼转过身,不再看樱花“好,我没事,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他不想再跟樱花说话,多一句都是浪费口水。
樱花后退几步,礼貌问“二位,我可以走了吗”
温岳冷冷扫她一眼“滚。”
她礼貌鞠躬,无声离开。
两人挤在伞下,过了几秒,顾灼灼问“她走了吗”
“走了。”
“啊啊啊啊”顾灼灼冲到围栏前大喊“怎么会有这种人”
声音在江面传开。
温岳快步跟过去,把伞倾斜,语带笑意“别生气,不值得。”
“我知道,我就是觉得有点后悔。”顾灼灼懊恼地呼噜一下头发“阴谋诡计也没有,把柄也没抓到,犯罪的线索一概不见,还浪费宝贵的时间陪一帮傻逼喝酒。明明今天是九”
他一顿,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十一点五十八分的闹钟。
“是”温岳问。
“是你生日,生日快乐。”顾灼灼冲他笑“虽然有点晚,还有点扫兴,但是你的礼物到了。”
他两只手乖乖垂在身侧,不像要掏出什么东西的样子。
温岳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一些,意识到什么,拿出手机。
有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第三方号码。
“有点凉,我们回去看吧。”顾灼灼耳垂肉眼可见的红了,推了温岳一下,又说“小心脚下滑。”
温岳从善如流,全顺着他的意,回到相邻两间房门前,顾灼灼犹豫一下还是开了自己房间门。
“晚安。”顾灼灼说。
舱室中,只开着一盏床头灯。
温岳没有急着看那条信息,先进浴室冲了个澡。
他将这份期待感手动延长了一刻钟,才安稳地坐到床头,拿起手机。
他此刻无疑是快乐的,这种快乐很多年都没有体会过了。和赚了多少钱,拿下什么项目的快乐不同,那些已经是理所当然,而这个,是惊喜。
即便他自认十分了解小朋友,也不知道他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这一次行动他似乎瞒得非常好,连保镖都没有通知任何异常。
短信十分简单,像个通知流量的东西,提醒他您收到了一条新的情书。
请点击以下网址查看。
顺着网址点进去,是个普通的,像博客一样的界面,里面已经有了三十一条日记。
最近那条上写着生日快乐。
光看着这一行字,已经足够快乐。温岳细细品了一会儿,才点开它。
生日快乐
我觉得你一定没有猜到,我会给你写情书。
与其说是情书,前面那三十天都有点像日记,不过算了,我会继续学习的。
之所以想写这个,是因为你那天说让我考虑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这种考虑,才能让你打消心里的顾虑,相信我是认真的。
你可能觉得,考虑就是分析你的优点,缺点,各种乱七八糟的习惯,来思考我们合适不合适。可我真正考虑起来,却好像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
于是我决定把这个过程记录下来,再长长久久地记录下去。
直到你认为我考虑到位了为止。
温岳手指滑动速度渐渐放慢了,心里好像有火在烧。他一只手撑住下颌,闭了一会儿眼睛,才继续看下去。
说个你可能不知道,你挑食挑得特别明显笑。
今天早上我榨了一杯猕猴桃牛奶,还有一杯黄瓜柠檬汁。牛奶是你的,柠檬汁是我的,我并排放在台面上,去热吐司。一个转身的功夫你就进来了。
我估计你没睡醒,因为你一句早安都没说,条件反射地拿起杯子,转身出去,毕竟以往都是你帮我拿的,可能是习惯了。
等我拿着夹好的三明治出去,发现你已经在敲电脑了,手边放着我的柠檬汁。
只有我的柠檬汁。
你压根没有发现你的猕猴桃牛奶还在厨房里。
你竟然选择性无视了你的猕猴桃牛奶,太可怜了,猕猴桃牛奶。
是吗
温岳皱眉思索,然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早上喝了什么。
继续看吧。
猕猴桃是按照医生写的食谱定的,师傅昨天特意挑了两个熟度合适的,放在冰箱旁,还写了张便签提醒。那是只属于你的猕猴桃牛奶。
我又回了一趟厨房把它端出来,当时是有一点点生气的,但是看你那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又让我很想笑。
你盯着我手里的杯子,直到我喝了一口,你才松了口气。
太明显了,我都不忍心欺负你。要知道我真的想欺负你,有一百种方式。
但谁让我喜欢你呢
每天早上看到你,我就会觉得开心,庆幸。
因为要准备做生日礼物,本该晚上写的内容,中午就写完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晚上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让我又更喜欢你一些。不过没关系,可以留到明天再写。
我为这个网站,购买了架设了独立的服务器,为了它能够在任何极端条件下存在,之后还会买几个备用的,放在世界各地。再派专人维护。
只要世界末日不来,全球网络不瘫痪,它就会一直存在,时限是七十年。
生命长短不等,终点却一定存在。
你有终点,我也有终点,大家都一样。
最后再一次,生日快乐。
温岳向后靠在枕头上,感觉后背出了汗。
他放下手机,缓缓把手臂移到眼睛上。
他得承认,这份礼物相当的,非常的浪漫,让他甚至想要承认自己的失败。
还没来得及反思更多,房门被敲响了。
他过去打开,果然是灼灼。
“我觉得这个环境,有点不安。”顾灼灼说“能一起睡吗”
温岳刚刚被那封信激起来的情绪还没沉淀,这会儿心头火苗窜起起,还以为顾灼灼等不及了,要来看他的反应,或者做些更直白的事情。
但他刚把人放进来,就冷静了一点。
不太对。
灼灼的表情,有些僵硬。
“床不太大,你睡哪边”他没问原因,把被子掀开,让顾灼灼上去。
“靠衣柜。”他答。
温岳也跟着上床,掀开被子把两人罩住。
沉默一会儿,他问“要是不舒服,我们现在回去。司机在岸上,谁也不敢拦我们。”
“没事。”顾灼灼闭上眼睛,脸色仍然有些白“我现在好了。”
床本来就不大,何况温岳还有意地贴近,两人很快手碰手。
温岳以为自己会不习惯有另一个人在身边,可是这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人,而刚刚又看了那样的信,几乎有些烧得慌。
幸好灼灼很快睡着了。
温岳这一觉睡得很浅,半梦半醒间,床在颤动。他反应一会儿,陡然清醒,见灼灼表情不适,喃喃说着什么,仔细听又听不清。是又做噩梦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温岳已经有了经验,先环住人,防止他挣扎,再轻轻拍他的背。
过了大约十分钟,顾灼灼才又渐渐安静下来。
温岳看着他,眼中映出一抹光,喉结动了动。
说着要给他最好的,让他无忧无虑。结果做到了吗
灼灼一边要费尽心思写下那些话,剖心给你看,一边自己承受着噩梦,不敢告诉你。
温岳,你该清醒了,你真的不如顾灼灼。
他对自己说。
九月中旬,和光耀交好,毁约钟声的那个电视台,播放了光耀出品的接档新剧,宣传铺天盖地的来了。
“好无聊。”彭英杰和邱菱角各搬一张椅子,倒着坐,嘴里含着棒棒糖,趴在椅背上吹小风扇。小风扇前方支着一个平板,里面播放着这个被观众寄予厚望的新剧有澜。
“谍战剧怎么能这么无聊。”彭英杰抱怨“我看咱们公司压箱底的未播剧,就是那个什么一个仙尊两个徒弟的,都比这个好看。”
“昂。”邱菱角赞同。
林西这时从外面领着修空调的师傅进来,给他递上鞋套,一面回头喊“你俩的咖啡”
“要喝”他俩拖长音。
林西无奈,放下包走过去,给热到融化的两人送货到手。冰凉的咖啡一握进手里,邱菱角和彭英杰顿时又活了,忍不住拿杯子贴脸。
“我下午要去录个节目,上次那个微电影的合作方点的。”林西自己也给手上的一杯插上吸管“你们看完写观后感给我啊。”
彭英杰立马摇头“那我不看了,我下午也有工作呢,交给邱姐,邱姐学霸”
邱菱角嘴角一耷拉。
她狂吸两口冰咖啡,重重叹气“要不是光耀出品的,我都不想看了。”
邱菱角学霸,古今中外各种剧什么都看,还写观后感,非常认真。
林西和彭英杰后来跟她学习,三人有时候会交流交流,但主要还是大佬带萌新。
光耀的这部剧严说来,还是一部精品剧。
但是题材沉重,演员形象不够靓丽,拍摄方式也有些复古的感觉。内容还相当的主旋律。
从播出伊始,观众的反应就算不上好,口碑有,人气起不来。
“上次顾前辈说,这是他们讨好主流媒体的诚意之作,我现在是”彭英杰打了个哈欠“看出来了。”
林西把彭英杰往旁边挤了挤,跟着看平板,说“还打情怀牌。”
樱花拿奖,收到主流媒体表扬,似乎是光耀策划已久的事。
因为这部剧前年就拍了,一直压到现在才放,应该就是在等那个奖。
果然,如今这部有澜虽然收视不高,但一直有各路大v夸奖,说光耀这个公司有情怀,有大爱。
还懂得尊重老戏骨
这年头,好多演员年纪一到就开始面临无戏可拍的境地,前两年还掀起过一阵讨论热潮。大致就是演员行业青春饭,三十五岁就当妈,可悲可叹。
然而光耀这部剧,请的是一帮过气老演员,演技确实可圈可点,勉强配得上他吹出的“精品”。社交媒体吹他们有社会责任感啊,有审美啊,那些肤浅的小公司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啊之类的。
全是新人的钟声文化不幸中枪,最近风头正盛的顾灼灼不过才二十六,手底下更是签了一批小屁孩儿,各个都是帅哥美女。
最近他们尝到贩卖美色的甜头,甚至签了个男团送去了偶像选秀节目,第一期播完反响还挺好
简直就是个反面教材啊
钟声文化被冷嘲热讽一通,顾灼灼也不能幸免地屡次被提。
可惜他演技有点过硬,再眼瞎的黑子也说没法儿闭着眼睛喷,反倒让粉丝扬眉吐气一番,凝聚力更强了。
三人又看了一会儿剧,时间差不多才各自散了。
彭英杰和林西现在在同一个经纪人手下,校草拍完后,他们各自有了新工作。
虽然不是很显眼的角色,却也经过了精挑细选,适合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地打磨自己。
邱菱角的雾影阁还没拍完,不过今明两天剧组放假,接下来要进山拍摄,所以她比较闲。不过就算拍完,她也还是闲,因为她下一份工作还没决定好。
签约时,钟声一位女经纪人挑中了她,说觉得她很有天赋,会好好带她。
但她的工作都是公司分的,经纪人反倒没给出什么资源。在之前听八卦的时候,明明听说她还挺厉害的。
抱着再等等,再磨合磨合的想法,她一直没有跟顾前辈或者哈图他们告过状,谁知前两天,经纪人很抱歉地找到她,说刚刚跟公司提了离职。
原来她两个月前谈了个男朋友,前两天发现怀孕了,想回家结婚生子去。
邱菱角真是无话可说,又觉得有些委屈,哈图知道情况以后把艺人总监狠狠骂了一顿,说会重新给她安排经纪人。
恋爱真的这么重要吗
邱菱角觉得很难理解。她即使是跟季羡谈恋爱的时候,也很在意自己的学业。为了将来的发展,她连分手都只有伤心,没有犹豫。
这就是人各有志吧,活该我单身。她有些忧郁地看剧。
“菱角”这时门口有个小文员进来,招呼她“去哈图老师的办公室,他找你。空调我盯着呢。”
“您亲自当我经纪人”听到这个消息,邱菱角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么了当我的师妹不好吗”顾灼灼正在旁边敲字,不知道跟谁聊天,闻言抽空看她笑。
“我”邱菱角快哭了“我太高兴了”
“别哭。”顾灼灼抽了张纸给她“你这个事,是我们的疏忽。不过哈图带你也不是补偿,只是觉得其他人不合适。”
邱菱角用力点点头。
办公室里很热闹,众人都在敲字。顾灼灼说“你先坐,具体的我们晚点再说,现在有个仗要打。”
“什么啊”她好奇地看过来。
顾灼灼眼疾手快缩小一个文档,给她点了一段视频。
开始是一堵白墙,短暂的摇晃后,一个憔悴的女人出现在镜头前。
是吴婧璇。
“”邱菱角呆了,心想吴婧璇不是光耀的演员么,什么视频会落到他们家手上
“大家好,我是光耀的签约演员吴婧璇。很遗憾用这样的方式和大家告别,但我不得不离开。”她将头发别到而后,勉强地笑着“我在光耀度过了十几年的演艺生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然而这里不是一个理想乡”
邱菱角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是我们派去的卧底吗”邱菱角问“这就是在赤裸裸地骂光耀有黑幕了吧天哪,她有儿子了所以生过孩子的就没晋升机会了难怪这几年看不到她”
“假的。”顾灼灼悄悄在她耳边说,完了又眨眨眼。
“所以”
“不过也不全是冤枉吧,我们抓到一些把柄,趁这个时候捅光耀一刀。谁让他先跟我宣战了呢”顾灼灼转了转笔记本,不给邱菱角看别的“今晚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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