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公馆见闻

    徐婉像触了电一样, 立即将手缩了回来。她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快步走了, 而余光中那个人还在意犹未尽地打量她。

    她这些年,并没有学会怎么游刃有余地和男人周旋, 反而排斥这样的接触。

    之后的半个月里, 因为北边的战乱, 程公馆的男主人程参谋长去了前线一直都没有回来。而常遇青除了和几位公子哥时不时外出喝酒, 几乎每天都在程公馆中。

    这便成了徐婉这些天最困扰的事情。徐婉除了每天上午和方婷教爱兰一个小时的钢琴, 晚上再陪爱兰练两个小时外,剩下的时间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而这些天, 常遇青已经私下约了徐婉许多次,不是请她去程公馆外的草坪上喝下午茶, 便是晚上请她去看电影。因为那一次常遇青碰她手, 徐婉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可再怎么说常遇青也是程太太的亲弟弟,徐婉不敢明着说什么, 只能每次都找借口罢了。

    好在常遇青这样的公子哥并不缺女人, 许是碰了几次壁, 自己知道无趣,便也没有再来找徐婉。

    倒是程爱兰比徐婉想象的好教, 她虽然刁蛮任性, 但还是孩子的心性。

    程爱兰看上去万千宠爱, 可样楼里的人个个都怕她, 程太太的心思都在麻将上, 连个陪程爱兰说话、玩耍的人都没有。徐婉经常看到程爱兰抱着自己床上的一个小熊玩偶自言自语。

    徐婉最懂那种寂寞的感觉。

    程爱兰十分不好伺候,每次佣人帮她换好睡衣,她便立即将那几个佣人通通都赶到卧室外面去。可爱兰小姐的被子都没有盖好,那几个佣人哪里敢走,若是冻着了太太那边她们也不好交差。

    因此每天晚上睡觉前,程爱兰都要大哭一场,直到哭累了才睡着。

    在程公馆待了些日子,徐婉也听到那几个佣人私底下抱怨,只是她们也没有什么办法,更不敢说什么。

    徐婉既理解她们,也心疼程爱兰。她这样每天都哭,早晚有一天嗓子都得哭哑了。有一天晚上,徐婉和方婷陪着程爱兰练完琴后,见她又要哭,徐婉干脆让方婷先走,自己在程爱兰卧室多坐了一会。

    徐婉本来就喜欢孩子,她来这程公馆又是特地来教孩子的,相比于整日想法设法避着那位常少爷,徐婉更愿意多陪一陪爱兰。

    只是程爱兰不喜欢徐婉待在那,她从床上光着脚丫子追下来,叫嚷着让她和那几个佣人一起滚出去。

    程爱兰不喜欢任何人亲近,徐婉也不强留,十分配合地往外走,只是走到门口,看着程爱兰手里抱着的那个小熊玩偶,问道“爱兰小姐,你知道这小熊的妈妈在哪吗”

    爱兰倒没想到徐婉会问她这个,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回答说“我就是他妈妈我每天都要陪他睡觉。”见程爱兰一本正经回徐婉的话,另外几个女佣十分惊讶,互相看了一眼。

    徐婉弯下腰,扶着程爱兰的肩膀,笑着问她“那你会给他讲睡前故事吗”

    “我当然会讲睡前故事”程爱兰并不懂什么是睡前故事,却仍仰着头神气地回答道。

    “正巧,我正好听说了一个小熊的故事,不知道它想不想听。”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飞快地转了一下,“你快说”

    徐婉摇了摇头,“睡前故事要躺在床上才能听的,我们一起把小熊放到床上去吧。”

    程爱兰点了下脑袋,麻溜地跑到床上去了,将那只玩偶熊小心地盖好。徐婉在床边坐下,也将程爱兰的被子盖好,然后一边拍着她一边跟她说睡前故事。徐婉朝门口使了一个眼色,那几个女佣连忙将卧室里的白炽灯关了。

    她们关了灯赶忙将卧室门悄悄关上了,完全不敢上来打破这片祥和。

    不过是个一块巧克力就能讨好的孩子,睡前故事也是一样,不一会儿徐婉便看到她已经抱着她怀中的小熊睡着了。

    徐婉将她的被角捏好,然后起身关上床头灯出了卧室。

    那几个女佣都还在门外等着徐婉,见徐婉出来,连连称赞她“还是你有办法”

    那几个人里头,梅香年纪最轻,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何婉姐姐,你是不是生过孩子”

    徐婉的笑意僵在嘴角,没有再做声。

    虽然徐婉的孩子并没有顺利生下来,她却一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母亲了。上辈子她得知自己有身孕之后,每天都会轻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自说自话,有时还会哼两支曲子,就像哄摇篮里的婴儿一样。

    那天方婷先回的卧室,徐婉回去的时候,方婷已经洗完澡了。她的床上摆了一只小锦盒子,方婷湿着头发从里头拿出一条金项链来,一边对着穿衣镜比对,一边问徐婉“好看吗”

    “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方婷生得标志,因为自幼学琴颇有气质,还有少女的自信和纯真。后者是徐婉所没有的,徐婉很羡慕她。

    不过,若是细究起来,徐婉还是觉得那条项链和方婷并不是那么搭。这种沉甸甸的黄金链子是程太太她们喜欢的。徐婉还是第一次见方婷戴这条项链,跟着孟钦和那些年,她也渐渐被熏陶出了审美。在她看来,方婷这样文静精致的年轻姑娘,或许水晶更能称出她的美丽来。

    方婷原本不喜欢和徐婉说话,这天却罕见的心情好,主动和徐婉搭讪“对了你是哪里人来着”

    徐婉如实道“我是安州人,安州底下的一个小地方,你应该都没有听说过。”

    方婷没有仔细听徐婉说话,自顾自说起自己来,“我倒就是这金城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我祖上还做过前清的官呢,从前过年这金城南可寺的头香年年都是我们家烧的。若不是后来家里败落了,我爹又嗜赌,输光了家里的铺子,我也用不着到这里来做家庭教师。”方婷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们整个方家也不算太沦落,我表叔就在金城教育局里做官,我去年还见过他一面,有司机专门替他开车,那汽车和程太太的差不了多少。”

    徐婉不知道方婷突然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徐婉也不懂这些,只附和着点了下头,就去洗澡了。

    令徐婉高兴的是,她的睡前故事起了作用,比那巧克力糖还要管用。从那晚之后,为了听她讲故事,爱兰听话了不少,虽然爱兰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许是见徐婉和程爱兰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原本事事都要抢在前头的方婷也有些懈怠了,陪爱兰练琴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方婷其实并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只是当了老师不得不和孩子打交道。后来她索性晚上练琴都不去了,让徐婉一个人去陪。

    徐婉喜欢和爱兰相处,何况其实用不着两个老师,所以徐婉也无所谓。

    有一天晚上,徐婉从程爱兰那回来后,她们卧室的门却倒锁了。

    这房间的钥匙就只有她们两有,从前并没有倒锁过。徐婉有些奇怪,在外敲了一会门,里面有动静,却始终没有人答应。

    过了好久,方婷才应了一声,“何婉,你等一下。”又过了一会,方婷披了件大衣匆匆忙忙地赶出来开门,卧室里没开灯,只有浴室亮着一盏灯。方婷有些尴尬地笑着道“刚才在洗澡,没有听见你敲门,你怎么就回来了”

    见卧室里黑漆漆的,徐婉没有去开灯,体贴地问方婷,“你是要睡了吗”

    “对对对,我今天下午一直有些不舒服,我先睡了。”方婷顿了一下,连着咳了好几声,一边往外推着徐婉一边说“何婉,我病得厉害,你可以让厨房帮我煮一碗姜汤来吗”

    她既然这么说了,徐婉也不可能不去。只是徐婉隐约觉得不对劲,方婷说刚才自己在洗澡,可卧室里一丝水汽都没有。走到走廊的尽头,徐婉还是没忍住往回看了一眼。转身的那一刹,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走廊的另一侧匆匆忙忙地闪过去了,她没有看清楚是谁。

    徐婉觉得蹊跷,只是她来这程公馆只是来当钢琴老师的,其他事都不归她管,徐婉除了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便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婉很知足,和从前在舞厅相比,她能在这里改头换面做个钢琴教师已经很难得了。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半月后晋淮之战结束,和上一世一样,淮军惨败。

    虽然淮军输了,却丝毫影响不到程公馆里的生活,程太太的麻将一天都没有听过,除了偶尔在牌桌子上偶尔感叹几句这年头生活不易之外,可这生活不易是外头那些老百姓的,并不是她们这些太太们。

    战事一歇,金城、坤州两地的官员亲眷们走动也更频繁了。若和上辈子一样,孟钦和不久便会被孟司令调回金城来整顿军务,徐婉不想在金城遇见他。除此之外,她也在担心别的,徐婉还怕遇着坤州的熟人,比如冯太太哪天过来探亲撞见了她也很尴尬。

    却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一天中午,徐婉和方婷刚刚给程爱兰上完钢琴课,正准备回她们自己的房间。

    迎面正碰上常遇青招待从坤州过来的朋友,好几个穿着西装的公子哥儿正往客厅这边来。有一个人徐婉认识,是坤州一位法官家的少爷,两年前他来凯乐的时候,徐婉陪他跳过好几回舞。

    徐婉心悬在嗓子眼,她不想被认出来,紧挨着方婷走着,尽可能地低着头。徐婉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如今和从前的妆容完全不一样了,在凯乐时她浓妆艳抹,如今她几乎不化妆,穿的也是最朴素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格图案的旗袍。

    擦肩而过的功夫,有人嘀咕了一声,像是在问常遇青,“那个美人是谁呀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

    “你说哪个”徐婉听见常遇青问。

    “还用说吗自然是右边那个。”说着又喊了一声,“你等一下。”

    徐婉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知道那人在喊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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