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加上跟上来的伙计,一共七户人家,还有左右邻居三家,总共十户人家,基本家家都有一辆骡车,三户邻居家也是在那条街上有铺子的商户,家当也不少。
卢家最多,有四只骡子拉着两辆骡车,还有两头牛拉着三轮车车斗改造成的大车箱,牛车上卢母、卢桓、卢大嫂并两个孩子。
卢母怕累着两头牛,也嫌车厢内热,就自己下来走。
卢桓是会赶车的,但现在他伤了腿,无法赶车,就叫了王耕牛的弟弟王耕田来赶牛车,另外两辆骡车由吴管家和卢父赶。
卢父一开始还不习惯,好在他有原身记忆,赶了一会儿后,很快便上手,只是震后的路实在太不好走,卢父特意在牛车车厢顶上放了两块门板,一来晚上可以当床,隔一下寒气,二来遇到坑坑洼洼,牛车骡车走不过去时,可以拿下来填一下路坑。
骡车上拉的都是日常用品、食物和水之类的家当,衣裳被子类都放在牛车上,可以防震,人靠在衣服被子上也舒坦些。
至于众人没见卢家的那些货,以为卢父出发之前,都已经处理给同城的田记布庄了。
*
刘志轩一早就被冻醒了。
卢氏不在,刘家生活水平严重下降,一方面是地震原因,导致刘家东西都压在废墟底下,挖出来的东西有限;一方面是卢氏和小桃不在,家里活计没人做,只能小张氏一个人。
小张氏做的不情不愿,还得给刘小宝喂奶。
刘小宝才一岁多,没断奶,事情没人做,刘志轩别说断了胳膊,就是没断胳膊,他一个读书人也不愿意做这些的,刘张氏就更别提了,自从刘家娶了媳妇后,多年媳妇熬成婆,老张氏就再没伸手做过这些。
日子过得不好,刘家母子、小妾三人心里全都怨上了卢桢,若不是她这时候回了娘家,他们哪里需要自己动手挖东西,自己担水回来做饭。
小张氏做饭还行,可担水这样的活儿,刘志轩即使断了一只手臂,也得他一个大男人来做。
刘志轩看了看天色,起身出去。
小张氏知道他肯定要去卢家找卢氏,有些不情愿。
她虽想让卢氏回来做活,却不想让刘志轩去接回来,最好是她自己灰溜溜的回来,便急忙起身追上来,柔柔说:“那我煮点粥,吃点东西再去吧?”
刘张氏闻言道:“让他去,他岳家难道没吃的?”又对刘志轩说:“给你岳丈说,家里房子没了,让他给钱再建一大的,不然就别接那懒婆娘回来!”
刘志轩心里也认同这话,应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裳,这才出门去。
此时还是清晨,气温还低的很。
他身上的这身皮袄子还是用妻子的嫁妆置办的,卢家布庄不光卖布匹,还有皮子也收,做皮袄子成衣卖。
卢氏就陪嫁了好几张好皮子,皮袄子也陪嫁了两件,他身上这件皮袄子就是卢氏用她陪嫁的好皮子做的,过去一穷书生,身上连过得去的好衣裳都难得一件,如今托卢家开布庄的福,刘家上上下下全都穿上了好衣裳。
他在想着那日卢氏突然爆发,会不会和娘家大舅子及岳丈说什么,他又该如何应对。
他平日素来不喜去岳家,一来有着读书人的清高,看不起商户,偏偏刘家又需要岳家的银钱资助,面子和自尊拉不下,就越发不愿去卢家了,需要什么,就打发卢氏回娘家拿。
走了一个多时辰,到卢家,却发现卢家已经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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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家并没有人通知刘家。
或者说,卢父根本就没想起来还有刘志轩。
在他心里,他闺女还是个单身的小姑娘呢,她闺女整天说,不到三十岁不结婚,他和她妈也觉得不用太早结婚,也不催她。
卢父在听女儿说,小石头被刘志轩卖了,宝丫被他当人牲拿去换食物后,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心里还是恶了刘志轩,又怎会去通知刘家。
若是还留在怀安县,卢父可能还顾忌刘志轩今后可能考取举人,古代读书人地位高,如果当了官,地位就更高。
现在都逃荒了,且女儿也说了,后面还有瘟疫、干旱、蝗灾,刘家能不能渡过这场天灾还说不定,就算他刘志轩命大,茫茫人海,到时只说女婿在灾荒中没了,寡妇再嫁也是可以的。
呸呸呸,什么寡妇再嫁,他闺女还是个小姑娘呢,不到二十岁,结什么婚?
原身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子,宝丫刚两岁,卢桢这身体,满打满算也才十八。
十八岁,在卢父心里,那就还是个孩子!
别说十八岁在卢父心里是孩子了,就是她以后二十八,三十八,在卢父心里,那也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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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轩看到卢家无人,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有些不信,也顾不得是震后,急忙冲上岳家倒塌的院子,爬上院墙跳进去,院子里卢家倒塌的房屋全都被挖开,里面值钱物事全都被带走,就连被褥这些都没了。
他连忙出了院子张望,发现地上很多车辙印子。
辙印很深,车上必然是拉满货物的,他立刻去向附近还有人的邻居打听,邻居认出他是卢家的女婿,有些惊讶他居然没走:“卢家没人跟你说?他们一早就走了!”
“走了?”刘志轩一惊,连忙问:“去了哪里?”
“往南走了!”邻居眉头深锁,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走:“说是怕震后有瘟疫,举家逃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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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叔,咱们真的去南方啊?”张顺将骡车交给弟弟张全,走到前面问卢父。
他十六岁就跟着卢父走南闯北,人也比较机灵,自然知道这一路往南几千里路。
卢父回头望着队伍中的老弱病残,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带着这么多老弱病残,几千里路,无异于痴人说梦,但想到女儿说的梦里又是瘟疫,又是干旱,又是蝗灾,到时候怕是整个北方都要重灾区,到处都是难民,与其到那时候才去南方,还不如趁着那些大灾害没来,早点去呢。
不过这些是没法和张顺说的,只道:“要是真有瘟疫,你觉得那些难民会往哪里逃?”
此地往东距离泉城一千里路,往北距离京城一千八百里,往南去南方却有几千里路,想也知道,如果真有难民,要逃难,必定是往距离灾区最近的城逃,要么泉城方向,要么京城方向。
如果真有瘟疫,想到那些难民一窝蜂全部涌向泉城和京城,张顺打了个寒颤,不再说话。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去南方,他跟着卢叔每年至少去一次南方,或是去京城,路途虽遥远,却早已是熟悉的了,且南方水土丰茂,气候宜人,就是做生意也好做。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这次南迁,不能带货。
地震把所有大部分商铺都毁了,哪里还能去收货。
卢桢对这个世界的地理环境不太了解,只跟着卢父走。
卢父有原身的记忆,原身能从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小子,做到今天能用得起下人的小富之家,哪怕不是大富,心里也是有成算的,又了解南北世情,他何尝不知道往南几千里,带着这么多人,难度无异于唐僧取经,可除了往南,他也实在不知该往哪走。
更重要的是,他前世就是南方人,对南方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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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轩听说丈人一家居然举家逃难去了后,震惊了一下,不敢相信卢氏和卢家居然真的敢扔下他们走了,卢氏就这么确定自己的手废了,以后再不能考科举了?
想到卢氏那贱人毫不留情的离开,被放弃的刘志轩握紧了拳头,同时心里也有些害怕,自己的手真的废了,再握不了笔。
不会的,不会的!
他跳过卢家倒塌的院墙,想看看能不能从卢家的废墟中扒拉出什么值钱的物事来。
结果进去翻找了一圈,能够被带走的值钱物事,全都被带走了。
“这是不打算回来了?”他眉头紧锁,走出院门,望着地上深深的车辙印。
他虽清高自傲,看不起岳家商户出身,却也知道老丈人还是有些见识的。
他又详细跟左右邻居打听,卢家带了几辆车,有多少人,这才心头烦乱的匆匆从卢家离开,一路上脸色都阴沉的厉害。
哪怕卢氏走了,他还是难以想象,前几天还对他千依百顺的卢氏会如此狠心,居然敢这样对待他刘志轩。
倒是原本不打算走的左右邻居,在听到刘志轩过来打听卢家情况,想到早上走的那十多户人家,心头惴惴:“大哥,你说会不会真有瘟疫?”
人都是有从众心里的,一个人走他们还不觉得,一下子走了十几户,他们就不由得多想想了。
被口称大哥的人,想了想,还是谨慎道:“地龙翻身死了这么多人,瘟疫还是有可能的,保险起见,我们把家当收拾一下,明日就启程,去泉城姑母那边,若是没有瘟疫,我们再回来也不妨什么。”
和这一家人有一样想法的还有不少人,尤其是一早看到卢家车队浩浩荡荡出发的人家。
卢父走之前也没瞒着,那些问他们去哪儿的人,他都将震后会有瘟疫的判断和他们说了,他们愿意信就信,不愿意信他能说的也说了。
况且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真有瘟疫,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他每年都要去南方一趟的,只是这次带的人多了一些,带的东西也多了很多。
*
刘张氏看自己儿子回来,连忙起身往他身后张望,脸色气的铁青:“你都去接了,卢氏居然都不回来?这贱人是不把我刘家放在眼里啊?”又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卢氏不回来,草丫你怎么也没接回来啊?你捏紧了草丫,你看她还回不回来!”
刘志轩脸色也很不好看,“卢家没人了。”
“啥?都死光了?”刘张氏也吃了一惊,随即大喜,“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去卢家啊。”
心里顿时盘算着卢家有哪些好东西,亲家母头上的簪子,手腕上的金镯子,哎哟,可都是她的了。
还有卢家的家产,都是刘家的了,想到卢家可是有好几个下人的,以后她也能奴仆成群的伺候,想想刘张氏就美的不行,当下就吩咐小张氏:“快,快把东西收一收,我们去卢家!”
小张氏也早已听到刘志轩的话,心里高兴的不行,当下就要去收拾刘家的破烂。
刘志轩脸色更难看,看着兴高采烈要收拾东西的刘张氏,“他们今天早上全家全都搬走了。”
“啥?搬走了?”刘张氏又是一惊,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去哪儿了?卢氏呢?”
“他们今天早上全家往南去了,我去卢家看了,所有东西全带走了。”
刘张氏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卢氏也走了?”
刘志轩整张脸都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走了。”
“贱人!这个贱人,居然敢抛夫弃子,不守妇道,她哪来的胆子?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的,亏她这些年装的像,狐狸尾巴露出来后果然就不再装了,贱妇!”刘张氏气的不停骂,“该浸猪笼的贱妇!”
刘张氏一个寡母,养大儿子,还能照顾他进学考了秀才,心里也不是个没成算的,骂了一阵就和刘志轩一样青着脸问他:“知道什么原因走的吗?”
“说是怕震后有瘟疫。”
“瘟疫?”刘张氏顿时大惊失色。
她心里再有成算,那也只是一个妇人,平日里并没有太多见识,一听说会有瘟疫顿时觉得天都塌了,“那还等着做什么?收拾东西,我们也走啊!”
之前还装腿脚不好的刘张氏,腿脚顿时利索了起来,拉着小张氏动作十分麻利的收拾东西。
小张氏也很慌,她毫无主见,只能跟着姑母一起收,过了片刻才突然想起来:“我要回去告诉我爹娘一声。”
刘张氏这才想起娘家,赶紧道:“那还不快去!”
小张氏快步走到门口,又怕姑母和表哥带着儿子扔下她先走了。
刘张氏却没想到这一点,见她顿在门口回头看刘小宝,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呀!”
“等等。”刘志轩阴着脸冷笑说:“有没有瘟疫还两说,但散播瘟疫谣言,制造恐慌,我作为怀安县学子,很有必要大义灭亲,告知知县大人。”
他大义灭亲四个字说的掷地有声咬牙切齿,眼中全是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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