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鹿城的时候,鹿城城外人山人海。
卢父叫张顺“去前面问问是怎么回事”
张顺脑子活,性子也稳,打探消息这种事卢父向来是叫他去。
张顺也不负所望,很快就回来,他们这才知道,鹿城不接受灵宝山附近难民的意外的流民,只有持有灵宝山附近户籍的百姓,才能暂入鹿城。
“打听到因为什么了吗有举人文书也不能进吗”
“有举人文书可以进。”见卢父他们松了口气,张顺叹气道“是灵宝山大火和疫病的事,听说疫病已经传到铜津城了。”
听到铜津城也染上了疫病,哪怕卢父早已有所预料,还是叹了口气,也不知之前帮过他们的孔大夫和小刘大夫怎么样。
车队的人也都叹气。
“灵宝山大火也不关咱们的事,西洛城不给进就算了,怎么鹿城也不给进不会又要交那么多银钱吧”一听又跟灵宝山大火有关,车队里的人对造成灵宝山大火的人都恨的牙痒痒,一路南行,到处都要花钱,采买、入城费,光是西洛城的入城费,就花掉他们全家一年嚼用,要是鹿城的入城费也如此高昂
“那咱们就不进了”
“对,不进了,我就不信就只有鹿城能走”
“咱们这些活人还能给一座城给憋死,咱绕路”
“顺子,你再去打听,还有哪里能绕过鹿城”
张顺道“已经打听过了,确实有路可以绕过鹿城。”
“那咱们就绕路,不走这劳什子的鹿城。”
张顺道“还得麻烦张举人去试试看,若是能走鹿城最好,绕路”他顿了一下,“要走茅草岭。”
茅草岭在何地他们也不知晓,但光听名字就知道,必定又是荒山野岭。
古代荒山野岭十分危险,各种野兽出没,尤其是灵宝山大火后,灵宝山的动物四散迁徙,途中可能就会遇到从灵宝山逃出来的动物。
大家听了都沉默了一瞬,有人嘴硬道“咱咱们老虎都打了,怕什么。”
这句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不已。
他们能够打虎,那完全是他们提前策划好,将老虎引到埋伏圈,通过毒箭射杀,且没有老人孩子作为累赘。
卢父皱眉看了那人一眼“那假如不是老虎,是狼群呢”
说话的人讪讪不语。
在野外,遇到老虎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遇到狼群。
毕竟老虎只有一只,狼却很可能是一群。
卢父皱眉道“先听听顺子怎么说。”
张顺这才继续道“这次不给入城,灵宝山大火事小,主要原因,怕还是疫病传入铜津城。”
卢父点头道“我料也如此。”
灵宝山大火,阻止了疫病传入西洛城,同时也阻止了疫病病人传入鹿城。
鹿城与西洛城毗邻,与灵宝山相距不过三四百里路,鹿城的百姓也有不少亲朋好友就住在西洛城与灵宝山附近,这段时间灵宝山附近的难民源源不断的往鹿城赶来,鹿城百姓自然也都知道了灵宝山大火是怎么回事。
对灵宝山起火,将疫病病人阻隔在灵宝山之外,他们还是松了口气的,但这样的心理他们是绝不能承认的,便迁怒到这些西来的难民身上。
是以疫病传染到铜津城的消息一经传开,西洛城和鹿城等附近城镇,全都做出紧闭城门,禁止难民入城的决定。
周围百姓全都心惊胆战,不少人都开始跟着往南方迁徙,想在疫病病人到来之前,赶去南方,有些在鹿城有亲戚的,也全都去鹿城投奔亲戚。
现在有灵宝山大火,西边的疫病病人无法过来,他们这些附近的百姓还能进城,等疫病病人传过来,就是附近百姓,都不可能入城了。
古代疫病情况严重者,一死一座城,防止疫病传染开的唯一方法,就是彻底隔绝疫病病人。
可铜津城到西洛城的路,并非只有灵宝山一条,只不过需要绕上三百里罢了,可三百里路,也不过十来天的事情,一旦铜津城那边的疫病病人到达西洛城,那来到鹿城不过是时间问题。
疫病的可怕之处在于,一个疫病病人迅速发病死了,疫病病菌不会跟着消失,它很可能被其他人携带着,继续传染开,进入到下一个城镇。
卢父道“我们先去问问,如果能进城最好,不能进城也没法子,只能绕路了。”
车队的人都沉默。
有人道“之前卖了山楂,还剩些钱,要不”
大家都不说话,关于银钱的话题实在太沉重,即使他们这个城有钱进了,下座城呢他们这样底层的百姓,又能有多少银钱家里有十两存银的,都已经算殷实了,何况一路南去,还得采买。
现在天冷成这样,他们身上的棉衣已经不够保暖,需要采买棉花做棉袄棉裤,糠米吃了十多天,也得再备上一些。
光是这些都要花费不少,若银钱都花在入城上
“大家先都别急,等问过情况再说。”
大家虽听卢父这样说着,可心情还是沉闷,愁着眉头。
卢父朝贺蕴章抱拳道“又得麻烦云鹤了。”
经过虎沟泉屠虎共患难一事,车队的人已经跟贺蕴章关系拉近了很多,卢父也不再称呼他为张举人,而是直接称呼其云鹤。
贺蕴章也客气道“应当的。”
卢父当初同意他加入他们的车队,看重的就是他的举人身份。
城门分中间的大城门和两边的小城门,有点像大户人家的正门和侧门的分别。
两边侧门一边是让灵宝山附近百姓进的,队排的非常长,另一端是给有各种身份文书的人进的,包括但不限于举人、秀才、童生,甚至原本在其它地区做官吏的,只要有文书,也可以进。
这边的队伍排的不算长,很快就轮到了卢父他们。
守城门的官兵看到贺蕴章举人文书后,看着举人文书上的名字“你是张云鹤”
贺蕴章面不改色“正是。”
“西边来的”
“京城来的。”
听说他是京城来的,而非西边难民,守城门的官兵面色立刻缓和了,他看贺蕴章气质卓然,相貌俊美,又探深看他身后车队里的人。
车队中人经过这些天缓慢赶路的休憩和老虎肉营养的补充,光是面容上,和周围那些瘦的脱相,且一脸愁苦麻木之色的难民们确实不同,居然没有为难他们,将文书交还给他,挥手道“去那边交了入城费进去吧。”
入城费居然没有很多,和灵宝山过来的难民费用一样,每人不过五十文钱,比之西洛城那种宰人的收法,已经厚道不知多少,让原本已经做好大出血准备的车队众人,都松了口气,心里再次感叹,卢父的先见之明,若不是卢父在万山收留了张云鹤兄弟,他们别说入城费了,就城都进不了。
想到滞留在铜津城外无法进入铜津城的人,再想到铜津城已经传染疫病一事,他们越发觉得庆幸。
如果他们没有张云鹤的举人文书带着,他们也会和铜津城外的那些难民一样,无法进城而滞留城外,等到疫病病人到来,除了等死,别无他途。
即使能够进城了,灵宝山大火,他们无法通过灵宝山,疫病传来,还是死。
他们又不由想到西洛城。
西洛城进城费收的高,却没有禁止难民入城,西洛城入城费收的低,却将西边来的难民全都阻在城外。
一时间,西洛城和鹿城,他们竟不知哪个更好一些。
对于他们来说自然鹿城更好一些,毕竟省了许多的银钱,可对于其他无法进城的难民来说,又是不同。
进入鹿城后,卢父万分庆幸,当时在万山,一时恻隐,救了张云鹤兄弟。
进入鹿城,卢父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去采买棉花和糠米。
向周围人打听,他们还没靠近,那些人就像发现什么可怕的病菌靠近了似的,连忙跑开,跑到远处对他们指指点点。
几乎所有鹿城百姓都是如此,没有人愿意和他们说话,生怕他们身上有疫病,传染给了他们。
好不容易找到布庄和粮店,还没进入,这些人就开始远远挥着手,做呵斥状“走开走开不卖不卖”
如果他们坚持要进店,那些人也不会与他们多做争吵,而是直接关了店门,将他们阻在店外。
卢父他们愕然。
去投客栈住宿,同样如此,客栈的掌柜根本不接他们生意。
有脾气好的,就劝他们“赶紧走吧,既然是逃难的,就别多逗留了,赶紧走,没听说疫病都传到铜津城了嘛”
被所有人当做瘟疫的众人全都无措的看着卢父“卢叔,现在怎么办”
卢父见鹿城的人实在恐惧他们,没有强求,道“还能怎么办走吧,出城”
“可是棉衣”
卢父叹了口气“布我家还有些,到时候要的来我这里取,我以本金卖给你们便是,至于棉花路上不是捕了不少田鼠嘛,将田鼠皮剥下来,鞣制好后,缝起来做袄子吧。”
这年代不是没有用鼠皮做袄子的,可那都是富贵人家,用的也不是田鼠皮,而是银鼠皮。
可是没办法,天这么冷,鹿城百姓明显排斥他们,怕他们这些西来的难民身上携带有病菌,不敢靠近,这其实能理解,尤其是在听说铜津城也被疫病传染了之后。
卢父也是知道皮毛的鞣制之法的,其实用明矾、洗衣粉之类的材料,也可以做简单鞣制,只是明矾他们还得用来净水,洗衣粉也不是这时代产物,若非必要,卢父都不想拿出来。
之前老里正帮忙鞣制的虎皮和兔皮,经过这十天的晾干,已经能用,卢父就让几个会做衣裳的妇人,量他们的身高,打算给他们裁剪缝制成坎肩。
卢父的原意,是将虎皮缝在他们的棉袄里面,做里衬,保暖。
但询问过张顺他们后,除了戚阳朔,其余人全都表示,要把虎皮做成外裳,穿在外面,哪怕只是一件坎肩。
卢父皱眉“这老虎皮就这么大,即使做成坎肩,也无法分到你们每户,只能就着你们这些出力最大的,一人做一件坎肩,放在里面,剩下的零碎虎皮拼凑下来还能多做一件,穿外面太费皮料了。”
可几个汉子全都想穿在外面。
就连一向沉默的刘二狗都说“卢叔,我想让人知道,我打死过一只老虎”
“对,别人看到我们身上的虎皮袄子,就不敢来惹我们,路上遇到流民,也都得掂量掂量。”
另一方面,他们还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炫耀的心思。
人都有虚荣心,对于这些汉子来说,没什么比打死过两只老虎,更值得炫耀的事情了。
射杀两只老虎,贺蕴章也出了大力,卢父来问他要不要虎皮坎肩,贺蕴朗和那些汉子想法一样,欢声叫着“我要我要,哥,我要”
贺蕴章唇角含笑,朝卢父道“我兄弟二人不善针线,还需劳烦婶子给云朗做件坎肩。”
张云朗原名贺蕴朗,此时卢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兄弟二人真实身份,便还是云鹤、云朗的叫着。
他们兄弟并不缺保暖衣物,一应物什早已在陆家坞准备好,后面铜津城内也添置了一些,即使在灵宝山扔掉一些,也被山神送回来了。
本想在鹿城再添置些,可惜鹿城人避他们如瘟疫,连门都不给进,更别说采买了。
听完这些人的诉求,卢父虽然无奈,却还是应下了。
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他们穿着虎皮坎肩在外面,确实能震慑人。
秦州地震,波及三省,加上干旱和蝗灾,难民人数高达几十万人。
他们赶路虽快,但别人赶路也不慢,即使他们逃荒途中,不断的超越前面的人,可前面的前面,依然还有别的逃荒难民,灵宝山大火之后,灵宝山附近数万人也开始往南迁徙,又增添了数万逃难的流民。
这一路上什么样的情况都可能发生,卢父不得不做最稳妥的打算。
十天时间,两只老虎肉都已经吃光,好在大家吃了真的没事。
没了瘟疫和山火的威胁,出了鹿城后,他们赶路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急迫,每日里清晨出发,到傍晚太阳落山就休息,之前因为赶路而劳累过度的身体,也趁着这段时间,得到休憩,不光是身体上的休息,营养上,也因为有老虎肉,使得他们不论气色、状态,相较别的难民来说,都有些不同。
之前他们捕捉到的田鼠,都被他们腌制起来,放在陶罐里用石头压了几天,现在又拿出来,挂在骡车两边开始晾晒。
野外田鼠极多,古代环境又和现代不同。
没有现代的垃圾场、下水道等细菌极多的地方,且田鼠主要生存在倒木、岩石和树根下,不像现代家鼠那样身上携带大量的病菌、细菌。
它们也不会像蛇一样冬眠,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它们也依然会出来寻找食物,且田鼠这东西,不论走到哪里,野外都少不了它们的身影。
随着水一天一天用完,更多的桶空出来,他们就将自家空桶做成捕鼠器,每天傍晚开始休息的时候,他们就将捕鼠器放在野外,早上起来收。
多的时候一只桶一晚上能抓十几只,少的也有六七只。
即使每户人家每日只捕捉到五六只田鼠,平均每户人家每人都至少能分到半只,多的时候有一只。
但他们并不太敢这样奢侈吃田鼠,哪怕每日都不断的有田鼠补充,他们也没有把田鼠都吃了,而是将田鼠皮剥下来,用明矾做简单鞣制后,挂在骡车上晾干,老鼠肉也是用盐腌制好后,挂在骡车上晾晒。
即使被其他难民看到他们车队骡车上挂满的田鼠皮和田鼠,也不会引起他人的眼红,只会让人觉得,这只车队也很穷,已经穷到没吃的,整个车队都去抓老鼠来吃的印象。
但卢家车队的人不这样想,尤其是尝过好吃的田鼠肉后,看着骡车上挂满的肉,他们就会觉得别人会眼红,会眼热,会来抢他们的田鼠肉,所以他们只要晾晒的差不多了,就立即摘下来,放入陶罐中储存起来。
可即使这样,他们依然每天都会有新的五马分尸状田鼠挂上去,因为每天都在捕捉新的田鼠。
因为田鼠捕的多了,他们甚至都自发的学会了辨认田鼠和老鼠的区别。
其他难民没得吃,或是馋肉,他们车队上挂的田鼠,也会想要去捉田鼠吃,尤其是田鼠冬季会储藏食物,有时候挖到一个田鼠窝,就可能在里面找到好几斤的粮食,多的十几斤都有。
但这样的幸运儿毕竟少,大多数只是抓到一到两只,打个牙祭。
一时间,野外的田鼠,都成了这些难民嘴里难得的好东西。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他们身上的袄子已经不足以抵挡越发寒冷的温度,此时他们剥下来的田鼠皮也差不多鞣制晾晒好了,便打算将田鼠皮一块一块拼接起来,做成鼠皮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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