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宠》
文/奶茶仓鼠
晋江文学城
八月的溪镇多梅雨，阴郁、潮湿。
昨夜刚下过一场，过午渐停，风中还带着夏季雨后独有的湿热。挥之不去的是空气里陈腐的霉味。
叶成安一行人下午一点到达溪镇。
汽车临近巷口便开不进去了，一行人只好下了车。
巷道很窄，道两旁又积水严重。几个人自觉排成一列，亦步亦趋向巷子深处走去。
青石板路青苔纵横，水洼遍布。
有淅沥的水珠从瓦檐上坠落，泥水毫不留情溅在叶成安的皮鞋上，西裤上。
似乎觉得不耐，男人皱眉捂住口鼻，淡声问了句，“还有多久？”
“马上到了，前面就是。”
在前引路的管家敏锐感觉到，忙走快几步定到一户人家门前。
确认过地址无误，他回头望叶成安一眼，抬手敲门。
笃笃笃。
三声。
大概过了半分钟，大门才从里面被拉开，门缝里露出的是一张十七八岁少女的脸。
——有那么一瞬，叶成安恍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年轻时的苏曼。
房内不算小，老式的二层小阁楼，只是屋中的装修已经老旧，深褐色的老檀木似乎压得下窗外透进的所有光。
屋子里收整得却很干净，家具陈设井井有条。只有客厅正中央的墙壁上，突兀地挂着一张女人的遗照。
让所有人都先等在外面。叶成安在客厅缓缓驻足，长久望着照片中女人的脸。
直到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回神，看见女孩端着茶具搁上几案。
简单地置茶、沏泡过后，她斟了一杯放在他右手边，“您请喝茶。”
叶成安唇齿微动，欲言又止，“……谢谢。”
两相无话。
静默了好半晌，叶成安重新转回视线，“她……”
斟酌了一下言语，他尽量让自己的话说得自然，“你妈妈她……是怎么去的？”
静了几秒，女孩平静抬眼，“车祸。”
“意外么？”
“对方逆行，酒后驾驶。算是意外。”
“肇事者呢？抓到了吗？”
“嗯。”她点头，声线浅淡，“已经抓到了。”
“那就好，抓到就好……”叶成安讪笑，手掌不自觉摩挲着茶杯壁，望向她的脸。
“若若。”他试探地喊出一个名字，声音里夹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盼，“我是爸爸。”
叶若正置茶的手一顿，过会儿茶叶才缓缓落入杯盏，语气没有一点波澜，“我知道。”
“……”叶成安突然哑口无言。
……
两日前，叶成安忽然得到法院的消息，称他的前妻苏曼在半月前不幸亡故，他需接任他还未成年的长女叶若的抚养权。
听到苏曼名字的那一刻，叶成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他和苏曼已经有十年没见。
直到再三确认无误后，那些几乎早已被尘封了遗忘了的人和事才终于像翻江倒海，控制不住地倾卷而来。
叶成安出身乡村，却是他们村里最争气的人，高考那一年凭借省状元的身份考上了国内最闻名的南川大学。也因此，结识了学校里公认的女神苏曼。
两人的恋爱经过就和当时的年轻人差不多，男生帅气优异，女生美丽多艺。一来二去很快坠入爱河。
他学的是建筑系，野心磅礴，大学时便一心想自己创业出人头地。奈何他一没背景，二缺资金，所以在这条道路上没少被摔打碰壁。
也是这个时候，他获得了苏曼父亲的支持。
苏老爷子看中了他的才华与野心，加之苏曼的原因，便主动提出助他一臂之力。
苏家在南川城虽非高门显户，却也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加之苏老品性高洁，人脉广阔，凭着人脉，硬生生帮他在南川的建筑市场打通了一道口子。
叶氏成建集团成立后，很快便在南川立稳根基。叶成安与苏曼也顺利完婚，并在第二年生下了长女——叶若。
好景不长。
叶成安成功跻身名利场，成为南川商界最未来可期的一把利剑。
周围人对他的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圈中一些莺燕花草频频向他示好，便连曾对他不屑一顾的邹家千金邹玲丽，也对他表达了青睐之意。
那场婚外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自愿还是被迫、意外还是刻意，放到今天已经说不清了。邹玲丽很快怀了孕，这场隐秘的地下情也变得一触即发。
幸在邹父对这位圈中新贵多番看不上眼，又不愿让家丑外扬，便强行令邹玲丽打掉孩子，与叶成安斩断联系。
叶成安原以为此时到此为止，谁知几年后，邹玲丽却突然带来了一对龙凤胎，声称是他的儿女。
原来当年邹氏为了逃避邹父安排的联姻，并未堕胎，而是偷偷藏去国外将孩子生了下来。邹父见事态已定，索性不再反对，只提出条件只要他愿与苏曼离婚迎娶邹氏，邹家可保未来叶氏在南川的地位。
彼时的成建集团正处经济危机，极需新的资金链注入挽回狂澜。又逢苏老病危，式微的苏家根本无法与根基深厚的邹家比拟。
思索过后，他最终选择跪求苏曼离婚，并承诺，等到公司局势稳定，他会再想办法与邹氏划清界限，将苏曼与叶若接回。
苏曼生性骄傲，得知真相后便毅然决然与叶成安离婚，带着叶若离开南川，此后杳无音讯。
一开始他曾不止一次地试图寻找过她们母女俩，却无一结果。渐渐的，也就淡了。
没想到，再见就是这样的局面。
……
到底是旧事故人，再多的愧疚与抱歉也已经说倦。
叶成安叹气，抬头看着亲生女儿的脸，“若若，和爸爸回家吧。”
叶若低着头，没有答话。
“你妈妈这边……爸爸都会帮你处理好的，家里的东西爸爸也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不用怕。”
他探出手，伸到一半迟疑顿了顿。
最终手掌还是落在她的肩上，轻拍两下。
“你放心，爸爸今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会对你好的。”
这是法院早就定下的结果，她一开始便知道。即便再不愿，也没法抗拒。
沉静少倾，叶若的语调不带情绪，“好。”
叶成安松下一口气。
与他同来的一行人还等在房子外面，他起身，出去准备回程事宜。
在他转身的一瞬，叶若仰起头，目光落向墙上的遗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
从溪镇到南川的车程不算远，只是来时有雨路途不便。
下午天色放晴，雨后彩虹高悬，在高速公路尽头的浅灰云层里伸延开。
三个小时后，几辆汽车相继驶入南川市郊的一处高档公馆。
叶家在南川的主宅是独院，占地不小。这一处的地产是成建集团开发，公馆自然也属自建。
十年过去，它的面积就同成建集团的身价一般翻了数倍。乍一入内，叶若几乎没认出来。
在别墅前下了车，立刻便有佣人保姆上前迎接，“先生回来了。”
有人好奇，目光落向他身后的叶若时，不禁多看了两眼。
“嗯。”叶成淡声应，顺势将叶若推近了一些，向众人嘱咐：“这位是叶若，是大小姐，她刚回家诸多不熟，你们记得以后要多照应她一些。”
她的身份在如今的叶家其实还算尴尬，可大概是叶成安早前吩咐过，这些保姆佣人对她倒没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与意外。
“若小姐。”
相继叫过人。叶若微微颔首，算是礼貌回应过。
叶成安问：“夫人他们呢？”
有保姆答：“夫人和小姐两小时前出去了，少爷倒是刚走不久，大概前半小时。”
“都出去了？”他皱眉，语气透出一丝不悦。
想来他今日走之前早告知过他们她今天会被接回来，可惜，她的这些继母继弟继妹并未作回事。
叶若不觉意外，表情很淡。
保姆说：“嗯。夫人和小姐去取生日宴礼服了。至于少爷，说是等下霍少会来，他过去接。”
叶成安闻言一顿。
“靳琰要来？”
“少爷是这么说的。”
得到肯定的回应，叶成安顾不上叶若，忽然抬腿向别墅走去，话音也带上了种道不明的惊喜。
“快去准备些茶果，靳琰过来不能怠慢。还有——”
话还没说完，远处公馆的大门忽然又被拉开，一阵风驰电掣的跑车引擎声远远传来。
众人下意识定步，循声回头。
跟随着声音一同飘进来的还有两道少年声线，被风阻隔，稀散零碎。
-
“我说叶少，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和霍少去看新款赛级车么？把我们带到你家来算是怎么回事？”
银灰色保时捷敞篷车上共坐三个人。副驾的许承洲随意将手伸在车窗外，语调懒懒散散，却隐约夹带一丝质问。
被唤做叶少的少年开着车，闻声笑得有些勉然，言语不失讨好，“哎……那个先不急，反正那家车店离我们家很近的，靳琰哥承洲哥，你们先来我们家坐会儿，就一会儿！”
许承洲没答话，从后视镜意味深长向霍靳琰望去一眼。
霍靳琰侧头望着车窗外，眸色疏淡，从始至终没接一言。
他这幅模样和平素并无两样。可许承洲却敏锐发现，他右手的指尖正有意无意地摆弄着自己的左腕的腕表。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一向下意识地鼓弄着什么，知晓他此刻多半情绪不佳，许承洲适时敲打，“去你家干什么？你家难不成有仙女么？前面掉头！我们还赶时间。”
话音还没落，车子已经飞速驶进了叶家公馆。
许承洲皱眉，刚想再说什么，抬头间忽然晃了一下神。
想说的话像是堵在嗓子口，直视着别墅门口，他下意识脱口：“……呦，还真有仙女啊？”
霍靳琰颇为怪异地瞟他一眼。
下一秒他转开眼，顺着他的视线向前望。不期然——与一道清浅目光正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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