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九相的过往

    第六十一章九相的过往

    雾色的眼瞳含着笑。

    克拉克昏沉的大脑里还回荡着神明嘶哑甜腻的问句, 以及通讯器中蝙蝠侠的厉声呵斥。

    他想要保持清醒，但尸油的甜腻已经顺着皮肤之间的接触侵蚀他的理智, 引他坠入沉沉的梦境里。

    仿佛被丢进了洗衣机里又被甩了出来。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克拉克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在伦敦, 而是一个古老的、灰暗的、不知名的小镇。

    他感觉自己的视野比从前低了很多, 垂下头去，看见的却是一双苍白柔弱的小手，和褴褛的麻布布料大概衣裙。

    衣裙。

    看来是“她”而不是“他”, 一个孩子。

    周遭浓稠的雾气像扎紧了的保鲜袋一样黏着、令人窒息。

    他可以听见“她”的喉咙里刺痛而滚烫的喘息对从未发烧过的超人而言这真是新奇的体验明明体温高得可怕, 整个人却不住地发冷发抖。

    “她”的臂弯里有一只破了好几个洞的手工藤篮，盖着一块没有花色的布料, 但里头很轻，没有实物。

    “她”很饥饿。

    这个念头刚刚从克拉克脑海里冒出来, 他就不受控制地抓紧藤篮, 扶着斑驳的墙体, 步伐虚软地朝街道出口走去。

    空气中隐隐飘来发酸的食物的气味。

    他不能够挣脱“她”的身体，只能像木偶一样跟着编排好的剧本一步步往下继续。

    他透过“她”的眼睛判断这时候大概是中世纪，但很快又发现这里不符合地球历史上中世纪的任何一个国家, 天际没有太阳, 反而有两颗隐约泛着紫光的卫星，作为这个星球唯二的光源。

    “她”很瘦，但这其实是常态, 因为周围的所有人都瘦得嶙峋。

    有人缩在阴暗的棚屋里吃黏糊的不知什么东西, 腥臭而涩, 他却感到了“她”口中泛出的渴望。

    “她”来到相对明亮一些的街口，用藏得很好的几枚奇怪又漂亮的石子，换来一只刷了古怪甜酱的圆饼。

    那大概是很稀有的食物，因为在换来那只看起来不能多果腹的东西后朝“她”围来的流浪汉多了许多。

    殴打、逃跑、撕咬、死死护着的藤篮。

    视线很乱，克拉克头晕目眩，不仅仅因为高烧、疼痛，还因为缺氧。

    缺氧“她”拖着虚弱的身躯来到城镇之外、浓雾之外的峡谷，狼狈而熟练地爬上高处。

    雾藏在山腰之下，紫色的双星高而黯淡。

    在双星的注视下，“她”将那块浆洗得发白的盖布小心翼翼叠好，反放在崖尖的一块小平台，然后端端正正放上了那块圆饼。

    做什么野餐吗

    想法太过荒谬下一刻就被克拉克否决掉。

    他跟着“她”退到远远的山洞里，被迫凝望并不刺眼的双星。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云翳一重一重飘过，朦朦的天并不让人愉快，但“她”却越来越快乐、越来越快乐。

    冰凉的小胸脯内“嘭嘭嘭”跳得急促，高处的风送来圆饼隐约的香气。

    然后，一抹比双星还要璀璨的金色刺破了天穹。

    在这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金龙像是令人心惊的烈焰，点燃了这个世界的雾气，挥去了所有的朦胧与黏腻，最具天赋的诗人都难以描述的完美光轨朝崖尖坠来，在落地之前化作了来自高天的龙女。

    神明垂翼，看见了人类微薄的礼物。

    像是意料之中，像是有些无奈，像是觉得可爱。

    她微微地笑起来。

    于是那古怪的甜酱，就化作了黏腻的琥珀色糖浆。

    一层层，裹在了“她”的心上。

    这一刻，克拉克突然意识到了“她”的身份，并感到难以置信。

    要知道，尚且处于雏形的正义联盟曾就哥谭突然出现的“黑鸢尾”进行会议、研读所谓的教典。

    对于描述九相神来历的那句“黑暗异世的文明在此世留下种子，种子寄宿在被虐杀而亡的少女身上，造就了能够沟通亡界与人世的九相神明”，他们进行过一番激烈探讨。

    结论是除了天性跳脱的闪电侠之外，没有人神认为最初的那个“少女”还存在。

    据戴安娜的推测，无论是善神还是邪神，神性的觉醒都会导致原主的消弭，人类的凡胎绝无可能承载神种。

    与徒有一个“神”的称谓的他不同，戴安娜才是真正的神明血统，她的判断是最具有说服力的。

    因此克拉克在挥下那一锤子的时候，毫无留手。

    可现在这个身临其境的过去，以及之前九相口中语焉不详试图讨好的对象，都让他忍不住疑惑。

    现在的九相到底是谁是神明，是少女，还是连祂她自己都分不清

    攒很久的钱币，换取一份能够弄到的、勉强算是礼物的礼物，送给天上来的龙女。

    很寒酸，很不起眼，有时候实在凑不齐钱，只能羞愧地摘满一束因为气候问题焉头焉脑的花，放在小平台。

    这样的惯例，似乎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

    “她”静静地等待着龙女的离去，“她”也知道龙从不在人世逗留。

    龙偶尔会来这处崖壁歇脚，因为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人类城镇而不被发现，这也是“她”能够离她最近的时候。

    最初的那段时间龙没有注意到那些“礼物”，因为它们不起眼得就像是被谁遗忘了一样。

    龙女第一次拿起干瘪的花束时，“她”在山洞里抖得像风雨天里的芨芨草。

    芨芨草在山洞里长了一茬又一茬，瘦削的身子渐渐拔高，龙却好似永恒一样不会改变。

    芨芨草的生命能有多长呢

    也许是这个冬天，又也许是下个冬天，又又也许是遇到一场燎原的火，就得风化成灰烬。

    对龙来说，一呼一吸，一个寒冬推走又一个寒冬，也就那样过去了。

    祂大概也不会注意到，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冬季，不起眼的小礼物，也跟着芨芨草一起枯萎，再也不再出现。

    从被雾包围的小城镇，到高高的料峭的崖尖，那长而崎岖的小路上，尘土和苍耳静静掩盖了残破的躯体和干涸的血。

    天色隐约有变亮的趋势，但很快，紫色的双星被灰雨掩盖了。

    黑暗的邪神之种伸出贪婪的舌，舔舐着滚落在泥地里的苍白头颅。

    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香气。

    是尸油，是邪恶，是黑暗里结成的籽。

    也是古怪的甜酱，发酵又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