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姿态从容,语气轻佻,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盛勤忍不住打量他,可对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根本分辨不出人家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只被他话语里不客气的质问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桌下,她的手不安地捏我成拳,指尖陷入掌心,刺痛明显。
盛勤眨眨眼,开口就是对不起,却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从何说起。
她无意识地咬住红唇,拼命想着应该如何给自己解围。
气氛有些尴尬。
对坐的男人根本不着急开口,只是伸手轻弹烟灰,非常懂得利用此刻的沉默拿捏人心。
他显然久经名利浸润,早已习惯发号施令的状态,整个人充满了上位者的骄矜与傲慢。即便此刻身姿舒展,轻松闲适,可依然流露出不小的压力。
盛勤不敢造次,又不知道此人深浅,思来想去只好把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您看这样行吗,”她清清嗓子,双手搭上桌沿,言辞恳切,“我今天回去就找卫晴……我是说卫小姐就是清楚,一定不会在二位之间造成误会。”
“误会?”沐怀朋似有些意外,“我跟她有什么误会?那天在小花园你不是都听见了吗?”
盛勤一愣,显然也没想料到他的反应。
这话说的原本没错,可听上去总有几分暧昧。
“我、我是说,尽量不造成您的麻烦。”她再次解释。
沐怀朋轻嗤,抬手将烟送入唇边,“是吗?”
这语气里的嘲讽意味太浓,盛勤听得脸上又是一红。
显而易见,这麻烦早就有了。
她忐忑着请他示下,“那……依您看?”
沐怀朋平视着她,听见这话终于笑起来,长眉斜飞入鬓,卧蚕鼓起,流露出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他点点头,站起来,随手把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丢下一句:
“行,会来事儿。”
说罢,扬长而去。
盛勤跟着站起来,却不知道该不该追,眼看着他走远,只好惴惴不安地落座。
服务生适时送上一份官燕芒果布丁。
她没胃口,连尝一尝的想法都没有,就看着发呆。
刚才他最后的那句话太过模棱两可,她到底算是过关了还是没有?
盛勤叹了口气。
她可真不喜欢这样锋芒毕露的男人,只要一接近,就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冒犯被侵占的不适感。
只是……可惜那副好皮囊。
*** ***
一顿饭吃得盛勤心不在焉,结束后高耀辉开车送她会片场,嘴上一直追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女明星可以认识一下。
盛勤现在哪儿还有心情跟他开玩笑啊,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干脆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省得让人家跟着一起心烦。
“等我杀青再找你吃饭,最近真没什么空了。”
“行,自己照顾自己,少熬夜,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盛勤点点头,下车目送他驾车离开。
她回到酒店,时间尚早,小羽还没回来。等她洗完澡出来,刚好碰到小羽抱着电脑回房间。
小羽一见她就说:“程总找你呢。”
盛勤心里咯噔一下,擦头发的手顿住,语气不太确定,“现在吗?”
“刚我从她那儿回来,反正她说你回来就去她房间一趟。”小羽脸色如常,“程总今天居然没有找小鲜肉唱歌夜宵哎,估计是有急事儿找你吧。”
盛勤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心想这下完蛋了,肯定是东窗事发,程总替人收拾自己了。
见她脸色不好地坐在床边没动,小羽一边拿睡衣一边问:“你怎么了?”
“没。”盛勤眨眨眼,重新动手擦头发,过了片刻,她还是有些不安,“你刚才在她那儿没听她说什么吗?”
“没有啊,就是汇总了一下情况。”小羽笑了下,自嘲道,“你也怕她单独谈话啊?我还以为就我一个人烦她呢。”
小羽伸伸懒腰,长叹一口气,“哎,女人过了三十岁真可怕。”
这话打击面有点广。
盛勤讪讪一笑,看着小羽青春无敌的脸庞,心想自己在人家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眼里,只怕跟三十岁也没什么区别。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同手同脚地去卫生间吹干头发,换了衣服去找程飞飞。
程飞飞对属下抠门,倒也没放过自己,房间跟她们一样都是普通间,只不过在是楼上一层的普通单间。盛勤等了一会儿电梯,连楼层一直居高不下,干脆往消防通道走。
走廊上铺着咖啡色的地毯,踩上去很安静,这安静让盛勤稍微冷静了些。
来旭飞之前,她在老家江州的一所大学当行政老师,清闲轻松,又十分体面,当然是一份极好的工作。
如果没有来北京,她或许会满足那样的生活,再自以为幸福地跟冯子博结婚生子。
但生活没有如果。
那样炙热地爱过一个人,漫长得仿佛一生,到头来结局却是这样惨烈。
像是掏干净了心肝脾肺,让人再没有一丝力气。
她只能逃走。
逃得远远的,把过去的一切抛在脑后,重新寻找自己,重新构建生活。
旭飞或许不是一家理想的公司,但却在这种时候给了她一线生机。
策划和现场制片都跟她之前的工作迥然有别,她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去适应去学习再到胜任。
很累,但也很充实。
在无数个加班晚归的深夜,能让她倒头就睡,再不必饱受失眠的折磨。
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想清楚了这一点,盛情的心情更加沉重,有些懊恼后悔当时的冲动。
她拖着步子,一步一挨地走到程飞飞房前。
门开着,她敲了敲,听见请进声才拔脚进去。
程飞飞刚洗完澡,身上裹着白色浴袍,回头见是她,“你怎么来了?”说完又哦了一声,显然想起来自己的召唤。
盛勤低声问:“程总,您找我?”
“卫晴那事儿我听说了。”程飞飞包好头巾,在沙发上落座。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盛勤低眉顺眼地站着,拼命告诫自己,要是被骂就忍了,千万要忍住。
程飞飞扶了扶脑后,姿态柔媚风情,看向她的目光也不自觉带着欣赏。
“你总算是开窍了!”她笑着说,“在剧组你可是制片组的人,是我们旭飞的代表,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欺负?不管遇到什么事,先去把人给老娘骂一顿,震住场面再说!”
上次的事情程飞飞嫌弃她给自己丢人,没想到她这次居然操作惊艳。
“干我们这一行,放不下身段可不行,你这性子太清高耿直,我本来不看好你,没找到你这次倒是开窍了。行了,好好干,你比小许有前途。”
说完,程飞飞笑眯眯地望着她。
盛勤摸不着头脑,傻了吧唧地啊了一声。
她这个表情明显有些得罪人。
程飞飞这个人抠门又□□,喜欢攀附,又喜欢被人奉承。见盛勤回不过神来的样子,还以为人家不领情,马上就拉下脸来:“啊什么啊。”
盛勤眨了眨眼,想要解释,又被抢白。
“怎么着,看不上眼是吧?。”程飞飞坐会沙发,顺手点了根女士香烟,吐出烟圈,“像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研究生是吧,当老师是吧,臭清高什么呀?”
她翘起双腿,白了盛勤一眼,说:“那天在KTV唱歌,你唱的那叫什么呀?故意的是吧?要不是肖总替你圆场——得罪了四爷——我跟你没完你知道吗?”
盛勤被骂得冤枉死了,也不知道自己一言不发怎么都会得罪这位娘娘。
她怕多说多错,站着那儿没吭声,伸手不太自然地挽了挽耳边的碎发。
程飞飞最讨厌一圈打在棉花上这种感觉了,上位者生气骂人,除了解决问题,不就是想随意显示自己的权威么,偏偏盛勤一点反应都没有,让她无法体会应有的快感。
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嘴甜会来事儿的人,程飞飞头一次遇到盛勤这种脾气秉性的,简直有些无所适从。
可她也知道,盛勤虽然是外行新手,但脑瓜子聪明、细心有条理,是个做事儿的人,比上一个策划好用太多。
骂了两句,她算是解了气也没再多说,直接让人走了。
盛勤见识这人的喜怒无常,懒得辩解,顺从地告辞。
“回来。”
见人走到门口,程飞飞又开口:“都被你气糊涂了,还有一件事,这两天准备下跟我出去吃饭。这可是对你的栽培,你打起精神来听见没有?”
盛勤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
自从许经理开始备孕,陪程飞飞应酬的事就落在她头上。
什么栽培不栽培的,那是骗骗刚毕业的小傻子,盛勤心知肚明,叫她去无非是替老板挡酒。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盛勤一直跟在老板身后跑东跑西。
他们公司小,没有专门的发行部门,程飞飞心眼也小,舍不得把资源给下属,每次都亲自跑发行。
两个人谈了两家平台,也想办法约谈卫视负责人,但人家内部人事变动,程飞飞的关系不顶用了,这段时间都没什么进展。
盛勤跟着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下午还要去片场盯着,人疲乏得很。
幸好拍摄过半,事事都上了正轨,现场一般没什么大问题。小张导演挺照顾的,见她人犯困索性让她在一旁打盹儿。
人家原本是好心,可盛勤最近太累,提抗力下降,这一觉醒来就感染了重感冒,第二天吃了药也不见好转。
这天晚上已经约了跟卫视的负责电视剧采购的周总谈合作,程飞飞看她那样子撒了一通脾气,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席上机灵点儿。
盛勤吃了感冒药,强打起精神帮衬着老总周旋。
但对方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摸不着头脑。
吃到一半,服务员引人而进,一桌子都站了起来。
沐怀朋解开西装扣子随手交给服务员,一边跟对方领导握手,一边道歉:“飞机晚点,实在不好意思。”
那周总像是他的旧识,握住他的手摇了摇:“你回去休息呀,程总跟我聊得好着呢。”
沐怀朋笑笑,问了句是吗,跟着便在主位落座。
他这一到场,卫视方面的人立马热络起来,周总主动谈起后续采购事宜。他身边的陈秘书随即端着酒走一圈。
到了盛勤那里,她红着脸低声婉拒:“抱歉,我今天感冒了,不能喝酒。”
“女人都是自带三分酒量的,你看你们程总。”那秘书笑得很是和蔼,“小姑娘少喝一点,是个意思。”
盛勤局促地摆摆手,“领导,实在抱歉,我真的不能喝酒。”
旁边有人帮腔。
“小姑娘,这就是你不懂事了,人家陈大秘也是可以做你长辈的人了,主动端酒敬你,你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就是,人家站了这么久,好歹给个说法吧。”
盛勤被缠得无法,对这种应酬实在是厌烦到了极点。
太阳穴突突直跳,有种扯痛感,也不知是因为感冒还是紧张。
“陈秘书,”她心里倦怠,开口满是怨气,“吃了头孢喝酒是会死人的。”
这个死字一出,满桌俱静。
盛勤回神,只觉心跳砰砰。
陈秘书嘴角压了压,很快又恢复,呵呵笑道:“确实,确实。”
“对不起,今天是真的喝不了了,”盛勤端起旁边的茶杯,语气软下来,“我以茶代酒给您配个不是,请您见谅。”
酒桌上,气氛凝固。
谁都没想到,最最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当众摆起架子。
众人眼光或明或暗看向盛勤,见她眉清目秀,一时吃不住这人到底是初生牛犊还是不懂规矩。
盛勤刚落座,身边的程飞飞端起酒杯站起来,唇角微勾,笑得满面含春,她温言软语:“陈秘书,小姑娘确实不能喝,这杯还是我陪您喝吧。”
不等人开口,她便一口喝干,脸上绯色更甚。
“来,”程飞飞又斟满自己的杯子,轻轻柔柔继续道,“这一杯,换我敬您,这段时间还要请您多多帮忙呀。”
她慢慢饮尽,翻倒酒杯,果然不漏一滴。
那皓白的手腕在众人眼前一转,尽显柔媚姿态。
陈秘书见了,果然眉眼带笑,连声说好,紧跟着把仰头干尽。
盛勤坐在这两人之间,心知自己刚才是太过冲动,她不安地打量席上诸人,不期然对上一双黑亮逼人的眸子。
主位上,那男人靠着椅背眯眼旁观,手腕搭在桌边,指尖夹住长烟。
他眼尾微红,目光沉静。
等这两人落座,沐怀朋的目光从末座收回,主动举杯轻松笑道:“陈秘书也太客气了。”
“哪里哪里。”陈秘书摆摆手。
周总笑呵呵的,介绍起九月刚结束的国际文化博览会,沐怀朋听得很认真,谈及招商事宜时言辞恳切,当场吩咐唐风:“把公司的规划送到周总府上,你现在亲自跑一趟。”
唐风马上领命而去。
让贴身助理亲自送文件,这面子给得明明白白,席上气氛重新热络起来。
又过半盏茶的时间,闲话叙尽,酒筵将散。
陈秘书安排着送客,手下的人正准备给沐怀朋叫代驾。
“不必了。”沐怀朋抬手揿灭烟蒂,扣着袖扣站起来,随口道,“懒得等代驾,不是有人没喝酒吗,没喝酒的开车。”
他一起身,众人都跟着站起来。程飞飞赶紧朝席末招手:
“盛勤,你开车送一下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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