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仍是一阵眩晕, 沐怀朋闭眼静养片刻,又才看向她。
床上的女人双臂抱着膝盖,仍是一副气不顺的模样。
他的目光落在她哭红的鼻尖上,再看看那双眼睛。
病房安静温馨, 只有她间或响起的抽泣。
沐怀朋退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摸出烟盒轻敲, 取出一只含进嘴里, 叼了半天却不去找打火机。
他沉默良久,抬手取下吸烟揉作一团跟着烟盒一起扔在桌上。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他声音低沉, “就是因为你在意, 所以才不能告诉你。”
盛勤不看他,深深呼吸, 努力让自己平静。
沐怀朋靠在沙发上, 淡淡道“我大哥托我照顾人家,我没办法不答应。”
那小歌手是沐老爷子原配夫人那边的亲戚,跟沐怀古许延夫妇一直有来往。小姑娘年纪轻,一心想进娱乐圈, 原本只是托沐怀朋稍微关照,谁知见了面就缠了上来。
他有意避让, 但又不能伤了小姑娘的面子,干脆装聋作哑听之仍之。
沐老爷子与原配夫人是从小青梅竹马的革命伴侣, 两人携手走过大半生风风雨雨, 先后诞下沐怀音、沐怀古姐弟俩, 后来老夫人因病去世, 老爷子一直没有再娶,直到数年后遇见沐怀朋的母亲。
沐怀朋的母亲是护士,工作两年表现得好,被调去负责老爷子的身体,一老一少朝夕相处,产生了感情,没多久就结婚生女。
那是沐怀朋同父同母的姐姐,夫妇两个对这个小女儿如珠似宝,渐渐将她性子宠得娇纵起来,18岁出国留学误交损友沾上毒品。
那个时候沐怀朋刚出生没多久,原本是最最受宠的老来子,谁知高龄产妇却产后抑郁。沐老爷子送她去女儿那里散心,当妈的无意中发现女儿吸毒的事情,整个人瞬间崩溃。
两人起了冲突,一个离家出走一个当即去追,谁知车子在争执之下与对面的卡车迎面相撞,母女俩当场丧命。
沐老爷子伤心不已,原本健康的身体彻底垮了。
那时沐怀古因为工作已经迁往北京,他不想再看老父亲触景伤情,便主动带走幼弟一同生活。
沐怀古的年龄足以当沐怀朋的父亲。他对这个弟弟,也确实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周到,生怕辜负父亲和继母。
“启初小时候总说他爹偏心,所有的事情都以我为先。小时候我们一起读书开家长会,大哥从来都是替我参加,惹得启初偷哭了好几次。”
“我那侄儿后来赌气回了南兴老家,跟他爹关系一直不好,上次这小子不懂事,在外面玩不给他老婆面子,把我大哥气得大病一场
“你之前笑我怕大哥,我确实挺怕他的。有时候我总觉得,大哥才像是我爹。”
盛勤一怔,看向他时嘴唇歙合。
她原本只知道她从小跟长兄亲厚,不想背后还有如此缘故。世人眼里跋扈娇纵的沐四爷,竟然从小失去母亲。
她心里不免动容,可身体的疼痛一抽一抽地提醒着她不要再轻易心软。
沐怀朋的望着她,眉眼之间是不加掩饰的疲乏。
两人目光触碰,静静对视。
见她面露悲悯,沐怀朋起身慢慢走到她身边。
他的语气颇为无奈“我一直跟着大哥大嫂,是他妈妈家那边的关系,这面子不能不给。”
盛勤几乎被他迷惑,垂眸看着他为自己整理衣服的手。
沐怀朋将她的凌乱的发一一挽在耳后,低声道“你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到此为止,嗯”
到此为止
盛勤听到这里陡然清醒,立刻躲开他的手掌“放开我。”
他直视着她,语气多有无奈“别逞强了。”
盛勤听见这四个字忽然又是一阵鼻酸。
曾经她多么渴望冯子博能够看穿她的佯狂看穿她的逞强,可惜那人一腔柔情都给了新欢。
盛勤没想到头一次对她说这句话的,反倒是身边这个男人在这样难堪的时刻。
命运对她,何其不公。
盛勤忍住泪意,狠下心不听,立马下床要走。
沐怀朋拉住她的胳膊,眉心紧促,显然非常头痛。
“我跟她真的没关系。”他重重强调。
“你是今天做出这种事情,才肯跟我解释,”她仰头看着他,眼泛泪光,“你觉得男人逢场作戏不用在意,你觉得我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就该适可而止”
盛勤不知道嘲讽一笑,眼底泪水摇摇欲坠。
“沐怀朋,究竟是你看错了我还是我看错了你”
她垂下脸,摇头道“是我,错的人是我才对。”
盛勤拨开他的手,抱着外套走出房间。
房门合上,她静静地站在门口,两行眼泪迅速落下,又被人抹去。
浑身疼痛难忍,像是被人拆开翻折,用力塞进不合适的箱子。
就这样吧。她想。
盛勤整理好情绪,找到高耀辉,周医生看见她独自过来,没有多问,只说病人没有大碍。
高耀辉已经处理好了伤,看见盛勤连忙问“你没事吧”
盛勤摇摇头,有些鸵鸟地不去想自己这副尊容是如何狼狈。
她问医生如何结算费用,周医生淡然道“挂老四的账。”
盛勤心想也是,实在无力与人争辩,直接和高耀辉一起走出医院。
街上夜已深,她叫车送人回家,两人并排而坐,无意交谈。
高耀辉见她眼眶红肿,一看就是哭过的模样,想起之前的种种,再一想沐怀朋刚才驾车撞来的狠戾,不免很是担心。
他打破沉默“那个人一直在骚扰你”
盛勤摇摇头,安静片刻才说“你不要问了。”可她又觉得这话对高耀辉不公平,如果不是因为那人,他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盛勤打起精神“之前,我们在一起过,不过昨天已经分手了。”
高耀辉非常意外,略一回想,根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他这段时间忙,知道她也忙着拍电视剧,还以为这人忙得不可开交,谁知道竟然悄无声息地谈了个恋爱。
高耀辉大呼上当“小情侣闹别扭,我这不是里外不是人”
这来龙去脉让人不知从何说起,盛勤不想解释,低声道“对不起啊,这次真的很不好意思。”
高耀辉打量着她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却摇头一叹“你以前谈恋爱多高调爱,不时发朋友圈,这次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盛勤脸色更加黯然。
高耀辉自知失言,转开话题“外面的男人都很坏的。”
盛勤听到这里,总算有两分放松,颇为无奈地看着他“你怎么跟我爸说的一模一样。”
“还有一句叔叔肯定没说。”他艰难地转身,凝视着盛勤笑道,“只有我是好人,真的。”
盛勤无力地勾了勾嘴角,算是回应。高耀辉见了大为激动“笑了就好了,说明有救。”
他靠在靠背上长舒一口气,又道“我也是不容易,受了伤还要哄你高兴,真的,外面哪个男人有我好”
盛勤端详着他的侧脸,心里却有个声音不是的
这一天太过跌宕,等盛勤回家上床已经临近午夜。
她又惊又怕又气又急,整个人浑浑噩噩,倒在床上累到极点,可始终无法入眠。
内心在怒愤之外,更是生出一种羞耻。
原来根本就不用五年十年,或许在她信誓旦旦跟家人保证的同时,他早就与旁人不清不楚。
她甚至想,或许明天就会在娱乐新闻上窥见他的踪影。
一种巨大的失败感将她笼罩。
她回想相认相处的点点滴滴,自觉不作不妖,拿出真心与诚意,最终却仍然落得这样的结局
厚重的窗帘透出些许晨光,渐渐变得轻盈。盛勤半撑起自己,伸手拉开窗帘,只见远方的栋栋写字楼后已然沾染上朝霞的璀璨。橙色的光漫染上灰蓝的天空,一笔一笔铺到眼前。近处,小区外的公交站里正有车驶入。
盛勤静静地看了片刻,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刚刚五点,早已有人出门为生活奔波。
她松开窗帘,颓然倒在床上,抬起胳膊挡住眼睛,勉强睡了两三个钟头,实在无法入眠,干脆起床洗漱。
一夜未眠,早起之后双眼底下的黑青色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盛勤索性不再遮掩,心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厌烦感。
镜子里的女人,面容疲乏,与她直视,嘴角勾起,只叹彼此太过矫情。
不过是失恋而已。
不过是被老天爷狠狠打了一巴掌而已。
她出门上班,一路忍着熬夜后的心绞痛,漠然地看着车窗外的繁华街景,忽然觉得这城市是如此陌生。
她沮丧,临近下车才勉强打起两分精神。
那晚上她本来是带着任务去的,结果人没见着反倒闹出天大的动静,老袁那边肯定早就知晓状况。
进了公司,她想着补救措施,准备去找领导请罪。
小羽见她来了很意外,立马跟上来,怯生生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呢。”
“为什么不来”盛勤低头整理文件,继而粉饰太平,“今天要开策划会,郑智老师也要去,我缺席不太好。”
小羽见她神色漠然,可脸上神色分明憔悴,便主动拉着椅子靠近她的办公桌“姐你不要怪我多话啊,我就是觉得吧,你要是不想来可以多休息一下”
两人相识于微时,小羽早见识过沐怀朋的做派,又听过他许多传闻,具体是真是假尚且不论,但并不影响对他的观感。
如果不过这段时间亲眼所见,小羽宁愿相信匿名版上天方夜谭的明星爆料,也不会相信盛勤会跟沐怀朋在一起。
她不看好两人,但也没料到最后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小羽看她神情萎顿,忍不住又劝道“你放心,老板没说什么。”
盛勤摇摇头,“你先忙吧。”
小羽只好还她清净。
余光里,年轻小姑娘的眼神中充满同情。
这目光落到盛勤心上,便通通化作难堪。
到了年末,各行各业都很忙碌。
盛勤天天想办法补救之前错过的客户,整个人越发疲乏困顿。
她很忙,沐怀朋也没了消息。
盛勤自认如今对他多有了解,并不相信他会善罢甘休,于是只当人是故意冷战。
她努力地不肯将心思放在那人身上,脑海里不断回想曾经听见的种种劝告。
对于这样的男人,徐梦见得太多,而卢薇多年旁观,她们都无数次地劝告过自己,偏偏她不肯相信。
盛勤想起自己甚至还以为浪子当真回头,如今看来,真是可笑之至。
除了他们忙碌之外,各大品牌同样忙着吸引注意。
盛勤接到曾经光顾过的柜姐来电,亲切地询问她到货的新款改送到哪个地址。
她一愣,“我没有订东西。”
“是我们刚到的臻品,四爷让先给您过目。”
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让盛勤沉默片刻。
她忽然想起那套推让多次的祖母绿项链,即便之后她拥有了许多珠宝,仍对当时那晚的心情记忆犹新。
盛勤回过神,淡淡道“不必了。”她又添了句,“我不要的。”
对方迟疑着,软声告知“可是四爷已经付过款了。”
盛勤又是一愣。
这几个月下来,她早就见识过奢侈品店铺是如何与沐怀朋打交道,懒得点破对方着拙劣的说辞。
盛勤想了想,认真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帮我选的首饰和衣服都很好看。马上过年了,这一套就算是我算给你的新年礼物吧。”
对方相当意外,连忙婉拒“盛小姐您不必客气,我很荣幸为”
盛勤不想再听,温声打断“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先不多说了。祝你新年快乐。”
挂上电话,盛勤去茶水间泡了杯茶。
有同事进门,瞧见她在,笑着问了一句“盛勤,你看见老郑的咖啡了没”
盛勤一呆。
同事见她不语,脸上笑容收敛,她这才回神让位“你在这边找找吧。”
她端着杯子出门,一时只觉得胸闷。
当初她第一次开编剧会时,在茶水间里的同样位置,有人慢条斯理地将她逼进角落。
当初的畏惧,渐渐变成恍然。
那人早已见惯各种场面,对与异性调情自然游刃有余。
想起当时,又想起先前的来电。
盛勤忽然领悟,遇到这样的男人,不能怪女人一心只图钱财。
不图钱图什么感情吗
那是为难人家。
她终于听懂了徐梦的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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