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勤回到酒店,仍觉难以置信。
她左思右想, 也不知道该问谁, 最后还是给徐梦发了信息。
徐梦已经度假回来,见她问起这种事, 同样十分意外“你不知道前几天都上新闻联播了, 我还以你知道呢。”
“我不知道”
在剧组时, 几乎不关心外界信息,如此重大的新闻, 她居然毫无所知。
“百岁老人,也是高寿了。”徐梦感叹,“人家这一辈子才是真正的波澜壮阔。”
盛勤很想问那人如今状态,但转念一想, 谁失去了爸爸还能好过
挂了电话, 她辗转反侧, 无论如何无法入睡, 终于动手去搜索那条新闻,果然是最近才发布的信息。
盛勤点开那条十分钟的视频,在一片肃穆哀乐之中,看见许多国家领导人出席追悼仪式。
视频里,熟悉的领导神情沉痛地慰问家属, 打头第一位那人面容出色, 身材高大。
盛勤几乎不敢相认。
她连忙暂停视频, 仔仔细细将人打量一通。他剪短了头发, 从里到外一身黑, 只有胸口点着一朵白花。那男人脸上不见过去的轻浮戏谑,眉眼收敛,近乎冷漠。
盛勤却看红了眼,只觉他满面痛色。
她把那几秒的视频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一颗心几乎被揪得发疼发苦。
当初在江州纪念馆里,两个人头挨头一起分辨旧照片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谁知短短数月,竟然是天人相隔。
盛勤不知道他是何种心情,想安慰,又怕这过时的问候惹人厌烦。
她躺在床上,半宿无法入眠,鼓起勇气给徐梦发信息,问他好不好。
徐梦没睡,很快又给人回复“怎么可能好啊他们家之前被人实名举报了,没两天又碰上他爸去世,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怎么好得了啊我连唐风都联系不上。”
盛勤更是心如乱麻,又问之前举报的来龙去脉,一听便知道是他那侄儿惹出来的祸事。
她捏着手机沉默,不知道此刻该如何是好。
或许因为夜深,或许因为生死相关,连徐梦都难得温柔,隔着话筒轻声叹气“你听姐一句劝,要是你之前真的想清楚了,现在就不要回头,重蹈覆辙没有好结果的。”
这道理盛勤何尝不懂。
挂上电话,盛勤强迫自己入睡,她反反复复地回忆最后一次见面,想起雪地里他眼中的寒芒。
他不想再见到她吧
盛勤又很想哭,不知两人为何走到这种地步。
第二天,她萎靡不振,睡了一整天。又过了一日,被剧组催着回杭州。
她心里越发倦怠,但仍有一堆事情不能不管,剧组的款项仍迟迟不到,盛勤与李副总谈判,点名让他拿魏诚给的那笔转让费支付。
这笔款项暂时没有进公司账目,不受外界因素干扰。
李副总原本不知道有这一笔款,跟老袁秘书确认之后才了解情况,见瞒不住盛勤,只好答应下来。
盛勤搭乘下午的航班离开北京,正遇上春日黄昏,晚霞如丝缎,泼洒满天云烟。
她忽然想起从前与他一起去江州,在他的私人飞机上,空姐得他的意送来鲜榨雪梨汁,朝霞反射在机舱挡板上,闪耀过他的眉眼。
盛勤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做这种小事。
如果他跟魏诚一样,或许她不会如此留念,如此痛苦。
女人就是这点傻,总为小细节纠结神伤。
盛勤想起那天告诉卢薇,她要做正确的事,可人生在世,到底谁来判断对错
她逃似的回到杭州,剧组仍然有条不紊地进行拍摄,两周后,红颜如期杀青。
她无处可躲。
盛勤想干脆回江州,但这片子很早就已经发行到了卫视,杀青之后留给后期的时间不多,几乎每一天都满打满算。她怕出现纰漏,只好跟随剧组再度返京。
不久,平台周年庆,南宫总给盛勤发来邀请函。
双方这次继续合作,盛勤理当赴约。
但她一路忐忑,不知道这种场合,沐怀朋会不会赏脸。如果两人碰面了,她又要不要主动打招呼。
盛勤想象着那场景,心知肚明他不可能独自出席在社交场合。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内心充满了自我厌弃,只觉得自己轻贱,又努力安慰除死无大事,如今不该计较太多。
她纠结两天,但到了会场并没有碰见沐怀朋,反倒跟魏诚狭路相逢。
而跟在他身边的,竟然是肖振民。
觥筹交错之中,盛勤盯着两人密切交谈的模样,心里只替沐怀朋不值。
肖振民抛弃程飞飞转头嫁进豪门,靠着老婆家的势力成功飞上枝头,但真正让他坐上博宇副总裁位置的,却是沐怀朋。
如今,沐怀朋不过一时失势,他立马倒戈。
两个人只顾着自己说话,没有注意她。
“怕什么,只要上面没人保他,我还搞不死他”魏诚冷笑。
肖振民迟疑“老爷子和他哥虽然去了,但也不是没人念他的情,到时候”
“你怕什么”魏诚不以为然,“不行就说是搞错了,谁又能拿你怎么样”
盛勤心尖一跳,只觉得这句搞错了,像是在哪里听过,又不知这两人沆瀣一气,是要找谁的麻烦。
那两人交谈完,又满面春风与人周旋。
盛勤正要避开,肖振民眼尖瞧见了她,主动招呼“我听魏总说,你跟他一起在江州做项目”他颇为赞许,“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前途无量。”
盛勤暗嘲,心想我看人家不爽,料人家见我应如是。
她不想与他多费唇舌,淡淡道“那不知肖总有没有听说,是他强行从老袁手上抢来的”
肖振民低低一笑“在商言商罢了。”
“做生意我不懂。”盛勤冷淡道。
肖振民了然一笑,呷了一口香槟,“你们年轻小姑娘,总是把感情看得比天高,这点,你可不如飞飞。”
盛勤心中厌烦到了极点“不好意思,失陪。”
肖振民又道“可惜,他大哥也去世了,往后日子怕是不好过。”
盛勤一怔“谁”
“沐怀古啊。”
盛勤如遭雷击,愣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不是搞错了,不是他爸爸吗”
“前后脚。”肖振民坦然道,“他爸的追悼会过了没两天,人就不行了。”
盛勤一晚上恍惚不已,不知道晚宴何时散场,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酒店。
沐怀古也去世了
她努力消化这信息。
沐怀古对他而言,是兄长,也是父亲。
盛勤不敢想象,这短短数日接连失去两位父亲,他内心会是何等悲怆。
她想起那天在医院,他第一次对自己谈起家事,说起大哥为了自己亏待儿子。
在盛勤心中,他一贯强势霸道,近乎跋扈,她一直以为,在家庭关系上他也是叛逆或者漠然。
但那晚上他认真解释,显然将亲情看得很重。
她又想起几次与他两个外甥见面,明明岁数相差不大,但沐怀朋身上的确有长辈的气度和责任。
可现在,他丧父又丧兄。
她忽然很想见他。
再想到魏肖两人的对话,她更是坐立难安。
盛勤鼓起勇气给沐怀朋发信息,不出所料没有回复。
她没有气馁,立刻又跟唐风联系,同样没有回音。
盛勤有些着急,不知道是不愿回复,还是情况糟糕。
她只好又找徐梦,徐梦的电话倒是很快接通,她连忙问“你跟唐风联系上了吗”
“没有。”徐梦自嘲道,“要不是知道他们出事,我还以为跟我闹分手呢。”
盛勤没心情听她胡诌,“你再帮我联系联系,要是有回音就告诉我。”
“怎么了”
“魏诚要对付他。”
“神仙斗法,你我能有什么用”
“我知道可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徐梦叹气“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现在不跟你联系,那也是为了你好。”
盛勤说不出话,她知道自己在做傻事。
徐梦挂了电话,过了好半晌又回过来“还是没回复。”
盛勤辗转反侧,熬到天亮,干脆爬起来。
她给刘一鸣打电话,想要请人转达,可刘一鸣却说“联系不上,自从老爷子过世就联系不上他了。”
盛勤也不好问这老爷子指的是他爸爸还是哥哥。
挂了电话,她想傻等也不是办法,干脆打车去了两人住过的别墅和小区,一问,物业却警觉地说没有姓沐的业主。
她百口莫辩,不知该从何解释。
换了一处,仍是同样的回复。
除了那几处她知道的地方,盛勤还想到了西边的沐怀古家。但那地方戒备森严,更是她无法进入的。
她奔波大半天毫无收获,可越见不到,心中执念就越深刻。
盛勤回到酒店,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一遍,甚至想到了周医生的私人医院,她又匆匆出门,找到人一问,同样许久联系不上沐怀朋。
盛勤站在北京夜晚的街头,看着路灯茫茫,忽然悲从中来,过去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不知是否今生今世,再也无法相见
她浑浑噩噩回到房间,一闭上眼就不停做梦,第二天天不亮便再也无法入眠。
盛勤不敢想为什么要执意找到他,乐无法说服自己冷眼旁观。
她想起他无数次地施以援手,甚至连她在路上被人推搡也
老何
盛勤猛然从床上弹坐而起,心跳骤然加速。
老何跟那些朋友不一样,他一定有办法联系沐怀朋
盛勤擦干眼泪,连忙换衣服出门,一路直奔老何的院子。
那院子隐在一大片胡同深处,她跟沐怀朋一起去过两次便记住了地方。
盛勤报上名字来历,却得知老何不在北京。她疑心是托辞,执意往里闯。
门后的大爷知道这是老何认来的干女儿,也不敢死命拦,只能半拦半送陪着进了后院。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那个大槐树下,站着人影正在逗鸟儿。
盛勤认出人,连忙叫“甜甜”
甜甜回头,瞥了一眼,并不作声,转头又去逗鸟。
盛勤快步过去“甜甜,我、我想问你一点事。”
何甜甜扔了小树枝,拍一拍手上的灰,仰着下巴眯眼瞧她“你是来找我爸爸还是来找我四哥”
盛勤一听有希望,连忙道“我找你四哥。”
“找我四哥”甜甜勾唇一笑,猛地一抬手,狠狠煽了她一巴掌。小姑娘脸上一派厌恶“你也配找我四哥”
盛勤哪里能料到小姑娘突然翻脸,只觉脸颊一痛,顿时眼冒金星。
她肩膀被人从后一拨,只听一声脆响,老何往自己女儿脸上招呼了一巴掌。
盛勤连忙回头,看见老何,嗫嚅“干爹”
老何道“抱歉,小女不是有意冒犯。”
“没关”
甜甜捂着脸叫起来“我就是有意打她四哥对她这样好,她还帮着外人对付他,恩将仇报我就是有意的”
“住口”老何不理她,冲盛勤指了指里屋,“你跟我进屋说。”
甜甜不依不饶“爸你不许告诉她四哥根本就不想见她”
盛勤一听,知道自己找对了人,赶紧跟着老何进屋。
她与老何不过数面之缘,以往都有那男人从中周旋,这是第一次单独见人。盛勤有些害怕老何,但一想到沐怀朋,又克制住求人的羞怯,低声叫“干爹,我真的很想见他。”
老何没应声,在一旁落座,专心地泡茶,泡好后才将茶杯放在她面前,见人双目通红,慢慢开口“他现在情况不太好。”
盛勤忍住哽咽“我知道。”
老何盯着她,反问道“我听说你跟魏诚做事”
盛勤一怔,连忙将前因后果如实禀告。
老何点一点头,却说“有件事老四不让说,我就一直没有告诉你,今天你既然肯找上门,索性一起告诉你。”
盛勤擦一擦眼泪,哑声问“什么事”
“之前你被人推那事,人虽然找到了,事情却没完”
盛勤心里叹气“我知道,背后是魏诚。”
“你知道”
“现在才知道。”
“那被下药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盛勤一怔,猛然回想起当初她被下药,那人也说是找错了人。
找错了人找错了人原来是魏诚的一贯招数。
“也是魏诚”她背心发凉,这才后怕。
老何瞧她一眼,点一点头,“两个人一直不对付,老四觉得连累了你,后来总是找人家麻烦。”
盛勤哪里晓得后面还有这些缘故,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她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事瞒着自己,更不知道两人关系之于他到底意味什么。
老何呷一口茶,端详着她的神情。
盛勤心乱如麻,可再一想到曾经种种,又无法欺骗自己,那人全然无情。
她抬眸看向老何,仍坚持,“我还是想见见他,您一定知道他在哪里,能不能告诉我”
老何放下茶杯,提醒“你要想清楚了。”
这种时候,旁人巴不得撇清关系。
“我想清楚了。”
盛勤想,她一直用种种理由压抑自己,可内心深处,仍为他百转千回。
她点点头,低声重复“再清楚不过。”
从老何的院子出来,盛勤打车直奔机场,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去南兴。
她到利氏大厦找利慎平,但利氏的这位年轻话事人一贯低调,前台小姐礼貌而梳理地拒绝替她预约。盛勤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如愿。
她跟着人转乘两部电梯,过了四次门禁,终于被带进位于顶楼的总裁办公室。
见了面,利慎平本人倒是非常客气,但听她表明想见沐怀朋之后,却委婉地拒绝了她“恐怕小舅舅他现在不想见人。”
盛勤急急道“你最近见过他吗他还好吗”
话一问完,她自知失言,稍顿,又说“利总,请你帮帮我,我真的很想见到他。”
利慎平注视她,欲言又止,最终松口“我带你去,但是他肯不肯见人要看他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的。”盛勤连忙答应。
利慎平打电话叫司机备车,放下电话,他问“会开车吗”见她点头,他面露歉意,“一会要辛苦你开车。”
盛勤连忙答应,跟着他从直接下到车库,心里一片混乱,脑子却渐渐清醒下来,知道他多半不能见外人。
到了车库,已经有人在等。
盛勤认出是利家小公子利慎泽。利慎泽一改往日戏谑,见了两人主动道“大哥,还是我去吧,我带女伴太正常了,没人会过问。”
利慎平略一思索,点头同意“那么你来开车。”
“没问题。”利慎泽边说边往驾驶座退去。
利慎平绕过车尾,亲自替盛勤打开车门。两人坐定正要出发,他又叫住人“阿泽。”
盛勤看向他,只见利慎平面露担忧“万事小心。”
她心里更加没底,想问又不敢问,更不敢胡乱猜测,只能一路沉默。
利慎泽到底年轻,见不得她沉闷,主动开口道“您别怪我多嘴啊,咱们也见过这么多次了,还算是熟人吧”
盛勤侧眸看向他。
利慎泽勾唇一笑,好奇道“你之前不是都跟我小舅分手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找他啊这种时候,别的女人巴不得躲得远远的呢。”他略一摇头,又道,“就算是想来,也等局势再明朗一些。”
这话里的言外之意盛勤不是不懂,她沉默片刻,只是说“他帮过我,很多。”
利慎泽转头瞧了她一眼,过了片刻,他又问“要是值得吗”
这次轮到盛勤沉默,她想了很多,想起两人之间,又想起过去与人分分合合数年。
她看向车窗外,低声道“不值得。”
“不值得”利慎泽扬一扬眉,“我还以为女人们都愿意为了我小舅赴汤蹈火。”
“不值得,”盛勤淡淡一笑,“可是我愿意。”
利慎泽顿时住口。
他们离开大厦,一路往江边开去,到了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果然远远看见有人站岗。
盛勤看着荷枪实弹的门卫,心里瞬间紧张,对方果然作出停车指示,看见利慎泽拿出通行证,仍然谨慎地往副驾探查一眼。
盛勤作出一副冷漠的姿态。
门卫直起身。
她也不知道自己过关与否,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被人放进去。
进了院子,利慎泽停好车,带着人进门找唐风“你们聊,我上楼看看我妈。”
唐风看见盛勤非常诧异,连忙掐灭烟头从沙发上站起来。
“唐风,我要见他,”盛勤说,“我有话跟他说。”
唐风摇一摇头,“四爷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已经三天了”
他略一犹豫,带着人穿过走廊,走到房子最深处,一推,果然推不动。
唐风轻敲,“四爷盛勤来了,想见你。”
里面没有回应。
盛勤抬手敲门,“沐怀朋”
到了这种时候,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你开开门行吗我我真的有话跟你说。”
里面仍然没有回应。
那扇门结结实实地挡在面前,里面的男人始终不肯露面,盛勤忽然觉得万分委屈,不知道这两天为他担惊受怕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发了狠,一巴掌劈在门板上,“沐怀朋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天不出来见我,就一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无人应答。
盛勤顿时急红了眼,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一路奔波并不觉得苦,可受不了他的一丁点冷遇。她忽然心如死灰,再没脸面待下去,转身挪着步子往外。
身后,那扇门豁然拉开。
“给我站住”那男人沉声喝止。
盛勤僵住,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迟疑着转过身,眼泪婆娑之中,终于看见那张面容
他瘦了些,可精神尚好,眉宇之间隐隐带着狠戾。
沐怀朋拧眉头打量她,不耐烦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你”
盛勤泪如雨下。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飞身扑进他怀中。
沐怀朋被冲得往后退开一步,脊背撞上门框,嗡嗡阵痛。
怀里人泪流满面,倒比他还伤心,沐怀朋一时没了想法,只搂着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唐风知趣地回避。
盛勤哭了片刻,情绪稍缓,抬头看他,只见他泛青的下颌。
他垂眸凝视着她。
盛勤擦去眼泪,闷声道“你犯不着躲我我没想跟你和好,不会缠着你”
他默然半晌,抬手抚过她的眼角,沉沉命令
“那就给我重新想。”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