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里我清闲得很,贺盛还要忙着处理玉阳关内贺家的军务,而秦家这边的事务卢伯都是处理惯了的,也用不着我操心。况且也没人盯着我练武,懒散劲儿便泛上来,窝在自个儿帐里迷迷瞪瞪睡了小半天。
直到午后时分,贺盛亲来叫我,我才恹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翻了个身,将被子拉上来蒙住头。半晌他没动静,我才把被子又拉下来,舒舒服服呼吸了一口。
没成想这口气还没喘完,一方温热的湿帕子便飞过来搭在我脸上。我不满地将帕子扯下来,瞥了他一眼。他一面将手上水擦干,一面说道“该起了,再睡下去你该头疼了。”
我一手支起身子来,一手拿帕子擦了两把脸,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些。
他看着我杂乱摞了一堆又一堆书册大多是翻了一两页便随手扔下的案上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没忍住还是走过去整理起来,“已是过了午膳的时辰了,我叫人给你留了些,你先起来用膳罢。”
我实则是不饿的,只是怕他又要说我,便依言多少用了些。时辰果然是不早了。
他看着我用完了膳,又拖着我看他处理军务,振振有词道“你先学着,日后也能帮上你父兄一二。”
我本也无事,兼之此时的军务也不过是些小事,牵扯不到军中机密上,便应下了,就这样过了一日。
第二日晌午时分,一只信鸽扑棱棱飞到我帐前,鸽子腿上歪歪扭扭的结一看就是二哥的手笔。我拆了信下来,他们脚程快得很,一路顺遂又是日夜兼程,天还未亮之时已是到了燕勒城外十里,待略作休整,今夜便开始攻城。
既然父兄都已抵达了,贺家也该是到了的。
我安了几分心,只是不知为何,前几日差去枯榆送信的人至今未归。信使身上责任重大,通常不会多作停留。我掐算着时间,想着若是明日这个时辰还是没有消息,便派人出去探一探。
白天又是看贺盛批了一天的军务,看得我头大,晚间便早早歇下了。我睡得并不沉,是以外间甫一有了动静,便醒了个彻底。
透过帐子,外面是明晃晃的火光。我猛然翻身下榻,匆匆披上轻甲,一边系着兜鍪,一边往外走。
我快步走向主帐,主帐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此时我心底大致有了猜测,咬了咬嘴唇,朝城楼奔上去。
城楼上围满了将士,皆是全副武装,弓箭手的箭已按在了弦上。几个相识的叔伯正在清点安排着,见我来了,神色愈发凝重了几分,冲我颔首示意。我并未多停留,径直往上走。
果然在城楼顶上见着了卢伯和贺盛。贺盛亦是一身轻甲,脸上不觉染上了一片戾气。我往远处望了一眼,城门外燃着的火把一直蔓延至远处,饶是我曾想过有这一天,这人数之众也叫我始料未及。
那耶律战竟真是个剑走偏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玉阳关内秦贺两家加起来也不过留了不足两万兵力,如今胡人之数,怕是足足有五万。
我按了按额角,心绪飞转,耶律战既是怀了这个心思,那丰平燕勒两城必然是弃子。今夜父兄他们一旦发难攻城便不难看出他的心思,大军必然驰援玉阳关。
是以他只带了五万人来。剩余的兵力,该是埋伏在了他们回援的路上。
想通了其中关窍,我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在心里骂了一句。
贺盛一言不发,只望着外头。我随着他眼神望过去,只见契丹军队中为首一个,散漫骑在马上,身上未着盔甲,反而还披了件大氅,遥遥朝城楼上一望,似是怕冷一般紧了紧大氅,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不像是个领兵的,倒像是个出来游玩的公子哥,只是举动间邪气太重,看着就叫人欲除之而后快。
我问道“耶律战”,贺盛微微点了点头。
僵持片刻,那人缓缓伸出手来,向前一挥,与此同时,贺盛低喝了一声“放箭”
方才还寂静着的城楼杀伐之气忽的绽开,兵戈之声不绝于耳。城楼之上除了弓箭手,还架了数十架床弩,一时间数弩连发,逼退了一波胡人。
可契丹军队人数众多,又是精锐之师,此番耗了两个时辰,云梯便架到了城墙上。
贺盛见状神色更冷了几分,低声呵斥我“你先下去。”
我抬手横枪,迎上去率先一枪割开了爬上来的胡人的喉咙,“除非我死。”
身边一具具尸体倒下,又有年轻的士兵补上来。不知拼杀了多久,脚下的血从高处一直流淌下去,手上的枪也渐渐失去了重量,前面一剑扫过来,我未来得及格挡,左臂上划开了好长一道血口子。
那时已是杀红了眼,也不觉得疼,好在伤的不是右臂,只一枪捅穿了那人胸膛。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沉重得抬不起来,费了好大力气将枪,溅出的血喷了一脸。
又一剑自斜上方劈过来,我匆匆横枪去挡,寒芒闪过,一把刀提前替我隔开,贺盛拉着我往后退了两步,将那人头颅斩下。
布置已妥当,贺盛高喊了一声“点火”,几架攻城的云梯上泼满了油,此时燃着火的箭射下去,火光铺天而来。阻断了胡人登上城墙的通途,剩下的已然登上城墙的便好处理多了。
这一波攻势打退下去便有了喘息之机,贺盛眉头紧锁,不知从何处扯了一块布条,将我左上臂扎紧,语气冷硬“这仗还有的打,你体力撑不住的,先下去,听话。”
伤员和尸体被送下去,新的士兵登上城楼。天边终于有了日出的迹象,火烧云在天边翻涌,云梯早已倒了下去,被熊熊烈火裹挟着,映照着一地的血色。
我转头看着城墙之上斜插入云的旌旗,声音没来由的有几分沙哑,“你多小心。”
他低声应了句“我会的”,便叫了两个亲卫送我下去。
胡人也缓了攻势,此时竟派了信使,大摇大摆行至城门下。天色亮起来才发觉契丹大军之中还有一顶华盖马车,耶律战坐在其中斜倚着,只用一只手拉开帘子,神色平静地看着城楼之上。
我下了城楼,命人将信使放进来。信使冲我行了契丹的礼节,奉上一封信来。我展开,信是用中原的文字写的,署名是耶律战,字迹不可谓不漂亮。我扫了两眼内容,冷笑一声,信使还在用着蹩脚的中原话喋喋不休“八王子的意思,城中有贺将军和定远侯的血亲,若此二人携城来降,必厚待礼遇。”
我忍着左臂剧痛,将手中信纸撕了个粉碎,本已要止住的血因牵动伤口又顺着小臂淌下来。信使脸色大变,喊道“两军交战,不斩”他话并未说完,我从护送我的贺家亲卫身侧抽了刀出来,手起刀落,那句话便永远埋在了他肚中。
右手本就有些脱力,如今盛怒之下用力更狠了些,便有了麻木之感。
我咬着嘴唇,弯腰将那人头拎起,一步步重新踏上了城楼。贺盛与卢伯他们在上头早就看了个完全,也并未拦我,任由我行至城墙边。我将人头高高举起,冷冷瞥了一眼马车上微微探出身来的耶律战,五指松开,听得那东西跌落的“咚”一声,方转身往下走。
本就是有些撑不住了,这一气极,兼之失血,不免脚步有些虚浮,眼前也一阵发黑。贺盛及时来扶了我一把,才不至在军前失了架势。
本以为胡人是要死磕到底,没成想耶律战见我将那头颅抛下后,便收了兵。
贺盛同卢伯他们在清点伤亡,我自个儿回了帐中,这时候军中伤员必然多得很,我这还算是小伤,不好劳烦军医,便将伤药取出来,接了盆热水,拿小刀在火上烧了,先把腐肉剜去。
在军营里长起来的,没受过伤才是不像话,可父兄一向拿我当个绣花枕头,正儿八经的前线还真未放心叫我上过,这样的伤更是没受过。
先前来不及仔细看,如今将左臂衣裳割去,伤口血淋淋一片,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几分。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刀下去,豆大的汗珠便滴了下来。
我手颤了颤,认命地想不如就这样上点药包起来好了,假以时日,它自己该是就长好了。
好在贺盛在我撒药之前掀起帘子进了来,一脸的欲言又止,而后默不作声从我手里接过刀去,下手利落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片烤羊腿。
等我“嘶”地一声没忍住,他已将小刀浸入水中,开始上药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我强忍着的模样,没好气道“现下知道疼了我叫你下去的时候你那除非我死的胆量呢”
我不禁有几分脸热,辩解道“你也知道玉阳关不能丢,我们无路可退。我们若是退了,丰平燕勒就是腹背受敌,深陷包围圈。”
他撒药的手重了些,“我爹和定远侯还用你操心”
我忙将这一茬接过去,喊了一声疼。
他皱了皱眉,看了看手边几个药瓶,“你上这么多药做什么”
我正色道“这几样都敷上,便不用喝药了。你也知道伤药有多难喝,黄连熬得似的。我就是疼死,也不能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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