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小说:归期未期 作者:雪满头
    一晃便过了三日。我半点外头的音讯都没有, 心下难免焦躁, 想出去透口气, 实则是想出去探一探。我打起帘子, 往外走了一步, 本以为会有人拦,还刻意顿了顿, 结果只是阔孜巴依跟了上来。许是我顿住的时候久了点, 耶律战抬头望了我一眼, 复又接着看手中的书信,“我有说过不准你出去么”

    我没做声,可总觉着哪儿不太对劲,又扫了他一眼, 视线在他手中素白的信纸上停了片刻,留意到案上烫了金边的信封, 可距离太远,瞧不清楚上面的字迹。恐停的久了惹他生疑, 便不动声色走了出去。

    契丹风俗与中原不同, 体现在服饰上,尤为扎眼。耶律战为我备了契丹人的衣裳, 我自然是动也没动, 此时仍穿着被掳来那日的战甲走在路上,碰着的契丹将士皆是一脸怪异, 交头接耳说的话我听不懂, 也不屑于听懂。

    阔孜巴依像影子一般紧贴在身后, 却并不阻我去哪儿,左右我这副模样,去哪儿都被戒备着。

    我大致观察了此处的地形,士兵巡防的状况,心彻底凉了下去。耶律战排布的极细致,一点儿空档都没有,真真是插翅难逃。

    走了一阵,忽听得前方有呼喝声,夹杂着妇孺低低的啜泣,我皱了皱眉,往那边走过去。

    只见为首一契丹士兵领在前头,满脸不耐,后面跟了一群身着我汉人服饰的妇孺,年迈者已逾半百,两鬓斑白,步履虚浮,年幼的孩童还被抱在母亲怀里,懂事的安分些,不懂事的断断续续哭啼着,抱着他的妇人便用手捂住孩子的嘴,小声在耳边哄着。偶或有走不动的落下一点儿,两侧守着的士兵手里的长鞭便挥上去。

    我眼睁睁看着孩子一直哭闹的那妇人腿软了一下,半跪在地上,离她最近的士兵抖了抖手中长鞭,毫不客气地一鞭子抽了过去,恶狠狠地骂着听不懂的话。她把孩子护在怀里,背上受了两鞭子,衣裳都裂开,两道深深的血痕洇在上头。

    我疾步往前走,被阔孜巴依一把拽住。

    士兵还在呼喝,那妇人颤巍巍站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眼见着要护不住怀里的孩子,她朝那些人跪了下去,不住地磕着头,苦苦哀求。而那些人的手上,没准还沾着孩子父亲的鲜血。

    我再按捺不住,使力挣开了阔孜巴依,奔过去,一把拽住了破空而来的鞭子。那契丹士兵瞪圆了双眼,手上青筋暴出,却分毫奈何不了。

    阔孜巴依走近了,旁边围了一圈的契丹士兵将手放在胸口,弯下腰行了礼。与我僵持那人也收了手,我将鞭子掷在地上,转身将那对母子扶起来。那妇人先是不停念叨着谢过恩人,而后约莫是看清了我肩上护甲刻的秦字,“你是秦家军不,不对,秦家人怎么可能出现在契丹人的城池里头”她面上像是恨极,护着孩子往后退了两步,咬牙切齿骂道“呸叛徒秦家军中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忠不义之人”

    我方才伸过去摸那孩子头顶的手便停滞在了空中,一时忘了收回。双唇嗫嚅着,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士兵在阔孜巴依示意下收了鞭子,仍像驱赶牛羊一般,将这群人往前赶着走。那妇人被推搡着走远,只有叫骂声随风传过来,“你这样的孬种,还有脸穿着秦家的战袍你不配”

    我声音哑下去几分,“阔孜巴依,你们是要做什么”

    她面上恭敬,语气却讥笑得很,“阶下囚该有阶下囚的本分,主上可没吩咐您能多管这些闲事。”

    我知问不出什么,径直往主帐过去,寻耶律战。

    我进去的时候耶律战已将公事处理完了,闭着眼松松垮垮倚着,有两个婢女恭谨垂着眉目给他捏着肩捶着腿。他见我来者不善,直起身来,挥了挥手,两个婢女退下去。阔孜巴依附在他耳边用契丹语禀了两句,他轻轻一笑,又倚了回去,散漫道“我还当是多大的事,能把秦小姐气成这样。你们的士兵杀戮着我契丹族子民的时候,秦小姐没动过气罢”

    “可他们只是一群妇孺他们能做什么”

    他闭上眼睛,自己伸手揉着额角,“是,他们是妇孺。他们的父亲、丈夫,手里粘的是那些士兵们父亲兄弟的血,难不成你还指望将士们好好招待着他们”

    我手紧了又紧,“你这种能下令屠城的人,果真是大言不惭。”

    他忽的睁开双眼,目光冷硬如铁,“你梁朝的铁骑就没有踏平过契丹的城池须得我一笔笔同你算这屠城的账”

    他身上一时有了杀气,我不退反进,往前压了一步,“我大梁有军法纲纪,若非城中负隅顽抗,绝不会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他怒极反笑,“好,说得好。你们是忠勇无双,到了我们这儿,就是负隅顽抗。”

    本就立场不同,我不欲与他争辩下去,径直问道“你为何将他们押进城里你究竟意欲何为”

    他杀气减下去,又是一副懒散模样,“秦小姐所见不过十分之一罢了。”他饶有兴致地用食指蘸了茶盏中的水,边画边同我说道“这几处是关着老弱妇孺的,这两处关的是男丁,他们白日里还得做活,平常看守的也多一些。”

    他画完了,像是心情大好,从案边的锦盒里拿出一张信笺,递给我,“你照这个誊几份,我算算,贺将军那边须得有,你父兄须得有,梁朝太子也得有一份。那便三份。”

    我顺手接过来,看了两眼,不由得大惊失色。这分明是张婚书,我同耶律战的,婚期是三日后。我刚要撕,他手快了一步,夺了回去,噙了一抹笑,“我想着,你那边的人,还是得你亲手写了请柬送去才显得有诚意。”

    初时的惊愕消散下去,他此番的意图我也明了两分。我亲手誊的婚书送到军前,便是先前不信我投诚的,怕是也会信上三分。若是还不信者,如父兄,不免更担忧我安危,更易冲动行事。即便他们不曾妄动,这礼若是真成了,也是我大梁的奇耻大辱。

    我心头堵得慌,冷冷瞥他一眼,“做梦。”

    他一面将笔墨纸砚铺陈好,一面语气轻快地说道“你不答应也成,在我契丹,婚嫁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不好强求。”他将笔蘸好墨,递到我面前,“只是你一日不应,我便杀百人,第二日杀二百人,第三日杀四百人。此番押进城里的,应该够你犹豫三日。若是还没想好,我再命人去抓。”

    我手在身侧握成拳,迟迟未动。

    他将笔收回去,“那今日就从你碰上的那一群开始。”

    我恨恨抬头,“耶律战”

    他没理会,击掌两下,有亲兵走进来,“带一百个中原人来,一个个在她面前杀了。”说完转身看我,笑的很温柔,温柔到我浑身恶寒,“我想你见血见惯了,应该不会怕。你想在哪儿看营前空地那里行不行就是打扫起来麻烦些。”

    眼见着那两个亲兵领了命要退出去,我一把抓过笔杆来,左手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咬着牙道“我写。”

    他挥挥手,那两人退下去。他将我左手掰开,“攥得太紧容易伤着自己。”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按他给的婚书一行行抄下去。他立在我身侧,伸了一只手去替我磨着墨。写到三日之时,我笔顿了顿,沁下去一滴墨。他淡淡开口“三日,赴宴来得及,排布大军,是有点紧了。”

    我闻言没再有旁的动作,他一直在旁看着我一字字写下去,即便是我有心想在信上留点什么消息也不成。好容易抄了三份,我心下悲愤,手都打着颤,最后一笔落定,将笔一摔,“滚。”

    他不急不慢地将三份婚书收好,眼神落在我肩上护甲之上,无不嘲讽道“是你要做好人,你要做他们的救世主。可惜,他们可不一定领你这份恩情。”

    他走后我枯坐在地上许久,手摩挲着肩上那个秦字,不敢想大军收到这样一封书信时的反应。一时间心里凄凉一片,缓缓脱下了身上轻甲,如今,实在配不上这上头那个秦字。

    可也委实不愿披上胡人的皮,只拿榻上细绒毯子将自己裹了两圈。耶律战送完信回来,远远望见,脚步一转,又出了去。过了片刻阔孜巴依捧了一套衣裙来,是汉人常穿的样式,“请八王子妃更衣。”

    我嗤笑一声,接过衣裳来,冷然道“他娶的,只能是个死人。”

    当夜,我先熄了烛火,而后外头耶律战也跟着熄了烛火。熬了一个时辰,估摸着他是该睡着了,我蹑手蹑脚起身,往他书案过去。

    他白日里看的那信,我总觉着不妥,似是在哪见过。

    营帐里极黑,我摸索着找了一会儿,忽觉有人在身后,我反应已是极快,将手肘往后一顶,却被扣住双手,往后一带。他双手分别抓着我两手腕,人在我身后,正是整个环住我的姿势,声音从我耳侧传来,“你想找什么”

    我使力挣脱开,退了两步,生硬说道“没什么,随便翻翻。”

    夜里总归比白日冷一些,他咳了几声,搓了两下手,“你不是刻意起来杀我的,我已很满足了。”

    我瞥他一眼,笑了笑,“你若是在主帐留一点锋利的物件儿,便不能这样同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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